第71章 篤定與高估

傍晚時分,方圓又打了一通電話來,說是要談關于競标的事。

江泠本不願離開陶桃出去,但競标事關重大,別說是方圓,就是整個恒盛都頗為重視,想到之後要和陶桃在一起,父親那邊也需要打點,江泠便應了聲,打算去一趟公司。

得知江泠要走,陶桃自然是不高興的,嘟嘟囔囔好一會兒,一直拽着江泠的衣角不肯松開。

江泠收拾好文件回頭看了眼站在身後的陶桃,見他垂頭喪氣,額前的碎發擋住了他明媚的雙眼,一時間心頭微動,拉住他的手将他扯進懷裏抱了抱,輕聲哄着。

“聽話,我很快就回來。”

陶桃将臉埋在他胸口蹭了蹭,悶悶點頭。

“那……很快是多快?”

江泠輕輕拍了拍陶桃的脊背,想了下,答道,“一個小時?”

陶桃推開江泠擡頭看他,有些不大信的樣子,“真的?一個小時就能辦好了?”

瞧着陶桃那一臉懷疑,粉嫩的嘴唇有意無意地微微抿着,江泠喉間一緊,低頭吻了吻他。

只是淺嘗辄止的一吻,陶桃卻紅透了臉。

江泠深深吸了口氣,又抱住陶桃,将下巴擱在他的頭頂輕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雖然內心有千千萬萬的不舍,可還是以毫不眷戀的口氣哄着陶桃。

“我盡量快點。你在家等我,很快就回。”

送江泠去車庫開車時,陶桃心裏仍然有點舍不得。

陶桃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江泠不過是去公司處理點事,自己竟這般矯情,陶桃自己都有些嫌棄自己。

陶桃長吸一口氣,挺直腰背強迫自己不要這樣喪氣,他彎起嘴角,擠出了個并不好看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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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已經把車開了出來,陶桃趕緊笑得更開,高高興興地朝他揮着手。

“路上小心。”

江泠打開車窗側頭看他,雖然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僞裝,看透了他假裝無所謂的眼神,喉頭輕動想要說些什麽,卻又只是輕輕颔首,“等我。”

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只是時常聽到的兩個字,卻在陶桃的心口驚起層層漣漪。

那泛着波光粼粼的微微風浪一圈一圈從陶桃的心尖蔓延開來,直達心底裏最柔軟的地方。

陶桃忍不住臉紅起來,總覺得不知何時起自己已經習慣了等待他,習慣了被他等待,習慣了生命裏多出的這樣一個不可缺少的人。

江泠走後,陶桃又回到沙發上打算繼續看之前沒看完的那本書,可盯着書上的字看了半天也沒看進去哪怕一個标點符號。

陶桃甩了甩腦袋,拿過手機看了眼,見才過去十分鐘,陶桃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陶桃頭一次覺得這一個小時竟這樣難熬。

手機響起時,陶桃以為是江泠。幾乎是一瞬間,就連陶桃的大腦都沒有反應過來,可身體已經先一步行動起來,拿過了手機。

屏幕上“哥”這個字刺眼又殘忍,一下子就将陶桃從美好的幻想中扯到了肮髒的地獄裏。

那不停響着的鈴聲像是奪命的唢吶一樣叫陶桃覺得胸口處壓着沉重的石板,喉間也堵着仙人掌一樣的異物,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一同而來的是那細密的利刺穿透喉嚨劃傷皮肉的疼痛,讓陶桃喘不上氣,也不敢呼吸。

鈴聲響了好一會兒才斷,陶桃剛要喘口氣,鈴聲接着又響了起來。

陶桃盯着手機屏幕發愣,不知道是否該接起,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宋蟬喧。

哪怕在陶桃的心裏已經給宋蟬喧宣判了死刑,可他還是不願意再和宋蟬喧有所牽連。

但陶桃明白,自己和宋家的牽扯還不能理清,有些話也不得不說清道明。

陶桃喉頭滾動,幹咽了下,指尖顫抖地接了起來。

“喂。”

電話那頭的宋蟬喧原本緊皺的眉頭因為從手機裏傳來的陶桃的聲音而兀地舒展開來。他微微抿唇,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模樣看起來竟有些愉悅。

“怎麽這麽久才接。”

陶桃不想和他客套也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時間,陶桃凝眉,壓低聲音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足夠冰冷也足夠不在乎的。

“您有什麽事。”

還不等宋蟬喧開口,陶桃又接着道,“如果是說标書的事,那麽不必說了,我不會做的。”

陶桃決絕而冷漠的拒絕讓宋蟬喧一怔,甚是詫異。

宋蟬喧臉色驟變,他張了張嘴,雙拳微微攥起,壓抑着怒火道,“什麽意思。”

“你這是,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陶桃心口緊了下,挺直腰背點頭。

“我就是太聽話了,以至于這麽多年都在棋盤上活着。”

陶桃說着,哽咽了下,“哥,現在我還能叫你一聲哥,如果你真的想要從江泠手裏得到什麽,不管是這次競标還是旁的,你大可以光明正大去争取。”

“但是我不會再為你做事。”

“如果你要說我欠宋家的,欠母親的,欠你的,那麽這麽多年我為宋氏做的應該也已經還清了。至于你認為的沒還清的那部分,我自己會去和母親解釋。”

陶桃的聲音帶着細微的不易察覺的顫抖,卻不再是以往宋蟬喧熟悉的那種憧憬與歡喜。此刻他聲線裏的顫抖不是期待自己給他以愛的惶恐,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的聲音變得這樣冷漠,這樣遙遠,這樣叫人心口發麻。

宋蟬喧緊咬牙根,突然笑了出來。

“你這是怎麽了,說的都是什麽話,什麽欠不欠的,說得生分了。”

“我不過是讓你替我把标書拿過來,你若是不願意,那就不做好了,大可以早點跟我說,也省得我将希望都放在你身上,這會兒也騎虎難下。”

宋蟬喧語氣輕快,聽起來好像毫無責備的意思,但其實字字句句背後都在說他的為難。

若是擱在以往,陶桃早就因為他的話而忘記了姓甚名誰,只恨自己沒能幫到他。但眼下,陶桃只覺得好笑。

他這樣拙劣的把戲自己竟心甘情願上當了許多年。

陶桃閉了閉眼,嘆氣。

“哥。”

陶桃的聲音輕緩,透着些許無力,“不光是這件事。往後的任何事我都不會替你做了。”

他目視前方,眼中閃着堅定的光,“從現在開始,我要做我想做的事,誰也不可以操控我。”

宋蟬喧雙拳緊攥,看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的呼吸聲沉重而又急促,陶桃聽着,心中雖有些慌忙,但說出去的話他并不打算收回。

“陶桃。”

好一會兒後宋蟬喧才開口。

“所以你現在要站在江泠身邊,站到我的對立面,是嗎。”

陶桃心口一緊,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陶桃覺得好像看到了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的宋蟬喧。他那樣漂亮,那樣美好,那樣閃爍,也那樣孤獨。陶桃曾想給他全世界最亮的光最美的色彩,這麽多年他也一直這樣做着。

只是到了如今陶桃才明白,宋蟬喧是不需要那些的。

至少今天的宋蟬喧不需要。

過去的一切似雲霧消散,只餘下些許潮濕的涼意,卻不再能打濕陶桃的發絲。

陶桃輕輕吐氣,“嗯”了一聲。

“如果你要和江泠站在對面的話,那我也就站在你的對面了。”

陶桃的話決絕而又不帶絲毫轉圜的餘地,宋蟬喧心中透涼,冷笑出聲。

“所以你早就喜歡上了江泠。”

“也早就在騙我。”

陶桃怔了怔,沒有回答。

沒等到陶桃的回應,宋蟬喧越發煩躁。

他開始後悔了。

宋蟬喧這輩子做了很多事,好的談不上幾件,多數都是壞事,也有很多人詛咒過他,用惡毒的話罵過他。可不論什麽時候,宋蟬喧都沒有後悔過。

他做的事一定都是為宋家好,為宋氏好,所以從不後悔。可這一次他後悔了。

宋蟬喧恍惚間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和陶桃一起去瑞士看雪了。

那些對他許下的權宜之計的諾言,也真的要統統作廢。

悔意和疼痛從心底慢慢染了上來,讓宋蟬喧有些頭暈,眼前也模糊得看不太清。

好一會兒後,宋蟬喧才喚了他一聲。

“陶桃。”

宋蟬喧頓了下,一手扶着面前的玻璃,眼神慢慢冰冷下來,“你覺得若是江泠知道你靠近他的目的,他還會容許你待在他身邊嗎。”

宋蟬喧的聲音陰沉瘆人,陶桃明白他的威脅,也明白這件事随時會毀掉自己和江泠此刻的寧靜,可比起被威脅,比起聽到別人說,陶桃更願意點燃導火索的人是自己。

陶桃閉着眼長吸一口氣,有些疲憊。

“哥。”

“我們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不是嗎。”

“我可以承擔我的代價,也願意去承受。”

陶桃說着,又慢慢睜開眼,眼前出現了那天在美術館江泠找到自己時的眼神。

那樣悲壯,那樣憤怒,也那樣痛苦。

陶桃不知道未來是什麽樣子,但是現在,陶桃覺得自己無法再遇到一個比江泠更在意自己的人,也無法像喜歡江泠一樣去喜歡別人。

“哥。”

“我會去和母親解釋。以後……我不會再回興貿了。你多保重。”

話音還未落,陶桃已經挂斷了電話。

這通電話像是切斷了他和宋蟬喧之間最後的一絲聯系,如今他和宋蟬喧只能是普通的舊相識,是最普通的,不帶任何色彩的兄弟關系罷了。

陶桃疲憊地靠在沙發上,鼻頭禁不住發酸。

從今天起,他要孤擲一注地站在江泠身邊。

手機裏的忙音讓宋蟬喧的憤怒達到了頂峰,他緊緊攥住那礙眼的手機,閉上眼一遍遍深呼吸。

胸膛裏的酸楚慢慢席卷他整個人,讓他從腳趾到發梢都疼痛起來。

宋蟬喧突然明白,從讓陶桃接近江泠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失去了他。

曾有那樣多的機會擺在面前可以挽留,但宋蟬喧篤定了陶桃的喜歡,篤定了他的不舍,篤定他永遠會站在同一個地方等自己回頭,但是宋蟬喧沒有想到的是,那些他放在心裏的篤定其實都是高估而已。

房間裏靜得可怕,除了宋蟬喧深沉壓抑的呼吸聲,什麽也聽不見。

鈴聲突兀地從宋蟬喧手中傳來,劃破了這陰沉的壓抑。

幾乎是瞬間,宋蟬喧便已經将手機拿到了眼前,他以為這是一通回心轉意的電話,是一通鬧了脾氣後的求饒,也是自己可以再度擁有陶桃的證明。

只是手機屏幕上“劉萊”這兩個字卻刺破了宋蟬喧在那短短幾秒鐘裏吹起的幻想氣球,讓他在這樣的夜裏顯得更加可悲。

宋蟬喧猛地将手機扔在地上,碎裂的手機不知道昭示的是誰破碎的未來。

良久之後,宋蟬喧突然笑了起來,他轉身看着站在桌前的鄭經理,臉色陰霾可怕。

“給我拿到标書。”

“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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