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救命稻草
陶桃在門外站了會兒,等沒聽到裏頭的動靜才進去。
宋卿将手機遞了過去,臉色有些難看,強顏歡笑道,“我有點累了,你先回去吧。”
陶桃點頭,本想将帶來的東西給宋卿,可想了想還是不敢再刺激她,只好叮囑了她注意身體後便離開了房間。
走過療養院的花園,陶桃心情很好,好像壓在心口的巨石和肩上的重擔幾乎全部消失,讓他輕飄飄的像是要飛起來。
此刻陶桃急切地想要見到江泠,想要擁抱他,想要告訴他自己是如何熱愛這個新世界。
沒等陶桃拿出手機想給江泠打個電話,他就看到了站在療養院門口的宋蟬喧。
宋蟬喧正在看着手機抽煙,擡眼時見到陶桃,他慢吞吞收了手機,深吸了口煙,又将煙蒂丢在地上碾滅,這才沖陶桃笑了下。
“媽媽有沒有為難你?”
陶桃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一時有些慌亂,下意識想要逃,可又無處可逃。
比起落荒而逃的狼狽,陶桃更明白有些話,有些事,還是要當面說清楚。
陶桃暗暗吸了口氣,走過去離宋蟬喧幾步遠,這才看得清宋蟬喧的雙眼,眼底竟有濃厚的烏青,雖然渾身上下仍舊是西裝革履一絲不茍,就連頭發也得體大方,可眼底的烏青和眼中細密的血絲還是透露了他的疲憊。
陶桃眉心一緊,忍不住緊攥雙拳垂在身側,低下頭不再看他。
“我以為你不來了。”
宋蟬喧懶散地靠在車邊,搖頭,“早就到了。聽護士說你在裏面,我就沒進去。”
“你要對她說的話,都說了嗎。”
陶桃點頭,“嗯”了一聲。
Advertisement
宋蟬喧繼續道,“看起來她沒有為難你。”
“昨天宋氏剛拿下一個大單,難得她今天心情好,你倒是趕巧。”
宋蟬喧的語氣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前還多了幾分逗趣的親昵,這樣的語氣若是擱在往常,陶桃早就要謝天謝地,不知道高興成什麽樣子,可現如今陶桃聽着,只覺得胸口發悶,很想逃離。
微微低頭看着陶桃無動于衷的臉,宋蟬喧嘴角的笑意慢慢消散,心也冷了下來。
“陶桃。”宋蟬喧叫了他一聲。
陶桃這才擡起頭來,那雙以往藏着期待的眼中現如今只剩下一層疊一層的躲避與為難。
刺痛了宋蟬喧的心。
宋蟬喧深深吸了口氣,張了張唇想開口說些什麽,陶桃卻先一步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和一張卡遞到了宋蟬喧面前。
“這是興貿的鑰匙,我只有這一把。屋裏沒什麽我的東西,明天我會讓陳媽幫我收拾出來寄給我。”
“這張卡是你每個月給我打錢的卡,裏面的錢我一分都沒有用過,現在都還給你。”
“媽媽這邊我還是會來看她的,老宅我就不回去了,你也讓陳媽幫我把我的東西都收出來寄給我吧。”
陶桃說話的時候公事公辦,一本正經。宋蟬喧的心還在翻江倒海,眼中也終于繃不住而染上了悲戚,可陶桃卻置若罔聞,毫不顧忌,依舊用冷漠冰涼的語言毫不猶豫地劃傷宋蟬喧的身體和心。
宋蟬喧頭一次發現,原來陶桃是這樣一個決絕的人。
一旦他認定,便不留餘地。
宋蟬喧沒有去接陶桃手裏的東西,他只是盯着陶桃看,鼻腔微酸,嗓音發顫。
“你真要跟我分得這樣清楚?為了江泠,你連家都不要了?”
陶桃直視着宋蟬喧的雙眼,搖頭。
“你比我更清楚,老宅從來不是家。那裏哪兒有家的樣子?”
“哥,我不想讓我們之間變得更加破碎,你還是我哥,只是我們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我們也不能毫無芥蒂得回到從前。否則的話,我那些年的等待就像一個笑話。”
陶桃伸出去的手有些酸,他上前兩步将手裏的東西放進了車裏,又往後退了兩步想避開宋蟬喧。
宋蟬喧突然伸出手拉住陶桃的手腕,眼神淩厲,遍布血絲的雙眼間還透着些許無奈與痛苦。
陶桃看不懂,也不想懂。
陶桃來到宋蟬喧身邊的這些年,宋蟬喧并不常與他肢體接觸。宋蟬喧總是有意無意地想要躲避陶桃,躲避他熱烈的雙眼,躲避他無所遮掩的同情。
那些都不是宋蟬喧可以承擔的。
但是此刻這樣拉着陶桃的手,宋蟬喧卻覺得他那樣遙遠,遙遠到哪怕與他離得這樣近,可他的心卻早就遠離了自己,去了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宋蟬喧的心口似針紮一樣慢慢疼了起來,他一把抱住陶桃,不容他拒絕和掙紮。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陶桃下意識想躲避,他掙紮着要後退,卻被宋蟬喧抱得更緊。
慌忙之中,陶桃聽到了宋蟬喧的聲音。
顫抖的,悲傷的,受傷了一樣的聲音。
“陶桃。”
“你說得對。我們沒有家,都沒有。”
許是宋蟬喧的聲音太過悲傷,陶桃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陶桃,我一直以為我是有家的。”
“因為你在,所以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有家的。但是今天你告訴我,那不是家。”
“你要是走了,我就真的沒有家了。”
孤獨像是滲着血的、潰爛了的魔鬼的手,從宋蟬喧心底最黑暗和肮髒的地上一點一點攀岩而上,将宋蟬喧心中那僅存的一片光亮奪走,将那盞燈丢進了深淵裏。
宋蟬喧像是急于挽救那盞燈,他緊緊抱着陶桃,用盡全力。
“陶桃。”
“你曾說的保護我,不作數了嗎。”
“你真的要丢下我了嗎。”
陶桃的心上像是蒙了厚厚的一層霜冰,雖然并不多冷,卻還是寒從腳起。
陶桃忍住眼眶中呼之欲出的淚水,仰頭,輕輕推開宋蟬喧,用發紅的雙眼注視着他,竟發現他眼中有淚,那樣珍貴的淚。
陶桃抿了抿唇,微微一笑。
“哥,以前我一直以為我喜歡你,所以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做。”
“可是哥,現在我才明白,那不是喜歡,是害怕,是依賴,是因為怕被抛棄而不得不像抓緊救命稻草一樣不松手。”
“可這世上誰又能做誰的救命稻草呢?我不可以,你也不可以,我們都不可以。”
宋蟬喧眼含熱淚,牙關緊咬,半晌才從唇齒間擠出幾個字來。
“那江泠呢。”
“你難道不是将他當做了救命稻草,為了他抛棄我嗎。”
陶桃微微一頓,突然想起了那天在會陰山,江泠第一眼見到自己時流下的淚水。
那是生平第一次,陶桃明白自己也可以成為另一個人的全世界,是可以無條件保護和守候的世界。
陶桃慢慢舒了口氣,搖頭。
“我已經不需要救命稻草了。”
陶桃此刻的眼神寧靜安詳,那重巒疊嶂一樣的幸福讓宋蟬喧覺得刺眼。
宋蟬喧發現,從前自己和陶桃都是生病的人,可現在他的病好了,而自己卻每況愈下,早已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
宋蟬喧雙拳緊攥,臉色鐵青,模樣有些猙獰。
“陶桃,你太容易相信一個人了。”
“你以為江泠是什麽好人嗎?他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早就知道了我的安排,可他還不是一言不發,等着看你像跳梁小醜一樣扮演着獨角戲?”
“這樣的人,你覺得他真的喜歡你?就算喜歡,你覺得能有多久?你要因為一份無疾而終的感情離開我?”
宋蟬喧的話并沒有讓陶桃感到憤怒或悲傷,他的話句句在理,陶桃都明白。
只是哪怕一腔孤勇,陶桃也願意像當初江泠毫不猶豫地來會陰山找自己一樣,毫不猶豫地愛他,站在他身邊。
陶桃抿唇淺笑,主動上前輕輕抱了抱宋蟬喧。
“哥。”
“我離開的是宋蟬喧,但你還是我哥。”
“我和江泠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并不重要,他會喜歡我多久,甚至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我都不重要。”
“但是哥,他讓我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我未曾觸碰過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我很快樂。”
陶桃說完,果斷利落地松開了宋蟬喧。
他像幼時那樣對宋蟬喧笑,卻再沒有當初将宋蟬喧視為燈塔的那份歡喜。
“宋蟬喧。”
陶桃唇齒微張,叫了他一聲。
“這一次是我離開你,是我不要你。”
“哥,我希望你也能有一個新世界。”
陶桃說完轉身便走,不留一絲遺憾和一絲眷戀。
宋蟬喧站在他身後,眼睜睜看着他慢慢消失在路口,多少次想要叫住他卻都張不開嘴。
宋蟬喧知道,這次他真的離開了自己,再也不會回頭。
他的病好了,可是自己好像永遠沒辦法到達他口中的那個新世界。
從療養院回去的路上,陶桃步伐輕快,腳下生風。
短暫卻又漫長的徒步中,陶桃身心舒暢。沒有想象中的悲傷和哭泣,也沒有不舍與憤怒,他放下了對宋蟬喧的執念,也就徹底放下了過去的那個世界。
從前陶桃以為宋蟬喧就是自己的全世界,遇到江泠以後陶桃才明白,這個世界裏有太多美好的東西。
手機鈴聲響起時,陶桃猜到是江泠。
接通電話,聽到從手機的那頭傳來的江泠清冷卻又柔和的聲音,陶桃滿心歡喜。
“我這邊忙得差不多了,你呢。要我去接你嗎?”
陶桃鼻尖發酸,方才一直沒有流下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滾落。
“不用。”
“我去找你。”
“江泠,你等我,我跑着去見你。”
陶桃的話讓江泠忍不住低笑了聲,他舔了舔嘴唇,點頭。
“好。我等你。”
不管多久。
挂斷電話後,陶桃緊緊抓住手機奔跑起來。
他急着要去見江泠,急着奔赴那個新世界。
秋日微涼的風從耳邊略過,帶來了對于新世界的答案。
江泠從來不是這個新世界的創造者,他是發現者也是連接者。是他從新世界走來,開辟了荒蕪的疆土,讓陶桃可以沿着那條路走回去。
他讓陶桃看到了全新的世界,看到了那輝煌燦爛、彩虹高挂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