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只是錯覺

管家開了酒就退出去,簡言晃動着酒杯。品酒的本事是師父教的,師兄學得最好,自己這些年都快忘光了。現在與秦紹然對坐淺酌,聽着秦紹然每一句誇贊紅酒的話都似曾相識,卻想不起是誰對自己說過。

秦紹然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淡淡品了一口道:“我本以為你今晚會堅持回去。”

秦瀾雖然病怏怏的,但死磨硬泡簡言在這裏吃晚飯,吃完飯更是自作主張讓衛伯收拾客房,俨然簡言已經答應住下來。而簡言竟然沒有拒絕,任他安排。

聽秦紹然這麽說,簡言把身子往身後的躺椅一靠,道:“他生病了,我拒絕的話,他就會鬧,說不定病情加重。”

“你倒是寵着他……為什麽?”

“?”

“為什麽寵他,你跟他今天不過第二次見面。”

他們坐在玻璃花房裏,花房中央擺着兩把藤椅,都是躺式的。天氣漸漸入秋,秋老虎也到了尾聲,溫度無可避免降下來。秦紹然看到簡言微微蜷起腳,便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簡言毫不客氣地收了,說:“他是我的雇主,就這麽簡單。”

“因為錢麽?”秦紹然苦笑,杯中的紅色液體晃了兩下,被他一飲而盡,“你很缺錢?”

“你不是知道麽?”簡言斜他一眼,扔下酒杯,“我沒有親人了,生活艱辛。”

秦紹然把空酒杯放在桌子上,好似思考什麽事情,目光明滅變幻,最終下定決心,道:“我給你雙倍的酬勞,你搬過來住,好不好?”

簡言不置可否,只是把杯子輕輕放在一邊的矮桌上,微微側了下身。

從秦紹然的角度,正好能看到簡言赤裸的脖頸處,有一塊燒傷的疤痕。這是那場車禍留給他的印記,明明如此慘烈悲痛的記憶,為什麽對于簡言而言卻像出門忘記帶手機一樣,是不痛不癢的小事?

秦紹然又等了一會兒,甚至覺得簡言是不是已經睡過去了,卻聽他悶聲道:“你再幫我倒點酒吧。”

秦紹然便倒在杯裏遞給他。簡言轉過身接過去,少少抿了一口,問:“為什麽我要搬過來?我已經把每周六日的時間都犧牲給了家教事業。”

“瀾瀾很喜歡你。”秦紹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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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言冷笑:“你最好說實話。”

“還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秦紹然說,“但我不願說原因。”

“那就沒有談的必要了。”簡言坐起身,作勢要走。

“等一下。”秦紹然叫道,“是因為,你很像一個人……”

簡言目光一閃:“是那個叫夜的人?你的情人?你還沒有找到他?”

“一點消息也沒有。”秦紹然頹然地閉上眼睛,“我們沒有吵架,以前分開的時候好歹偶爾還會打通電話,這次是完全消失,就好像,他從未在這世界上存在過。”

“何必對他那麽執着?你很愛他?”簡言說,“以你的地位,情人應該不難找吧。”

秦紹然像是被問着了,眉目緊鎖,仿佛真正思考了很久,才道:“大概是因為,習慣了吧。”

簡言心裏冷笑一聲:“那現在讓我搬過來住,是想改變一下習慣,還是,讓我做替身?”

秦紹然有些抗拒回答這個問題:“都不是,我只是希望家裏熱鬧些,太靜了,我會不停地想起一些事。”

簡言下意識想問是什麽事,卻忍了回去,半晌,試探着說:“秦先生,你說,夜消失得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在某種情況下,一個人的消失,是徹底的銷聲匿跡……”

秦紹然忽然轉過頭,目光兇狠:“簡言,這是毫無根據毫無可能的猜測。”

簡言聳聳肩,表示抱歉,可明明,秦紹然臉上一瞬間的表情,是怕到極點,佯裝出的憤怒。無論他知不知道夜的死訊,至少,他思考過,也許夜是死了。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簡言站起的時候沒有顧及秦紹然的衣服,低頭的動作間看到,探身想撿起,卻看到另一只手同時伸過來。簡言便收回手,卻沒想到秦紹然撿起仍舊披在自己身上。他擡起頭,正對上秦紹然一雙眼。

“對不起,剛剛我态度不佳。”秦紹然說。

“不……”簡言吞口水,“是我措辭不佳。”

又是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衛伯恭敬的詢問:“少爺,時候不早了。”

秦紹然應了一聲,對簡言舉起酒杯:“最後一杯,祝你今晚有個好夢。”對于自己的提議,竟是只字不提。

給簡言的臺階,簡言當然順着走下來,雖然心裏有些別扭:“也同樣祝你。”

酒飲盡,兩人走出花房。秦紹然一路送簡言到房門前,大有簡言不阻止,他就要跟進去的意思。衛伯轉開門把手,暗地觀察自家少爺,卻聽到簡言忽然說:“秦先生,你說的那個提議,讓我搬過來,我想,還是不要了。”

簡言的語氣恰到好處,溫柔而帶一點點畏縮,正是拒絕人又不想傷人心的語氣。秦紹然目光裏閃過一點意外,道:“我說錯什麽了?”

“不是。”簡言搖搖頭,“我的房子,租金已經交了,不能浪費。所以,一年後,如果您還是沒有找到您的情人,我們再商量這件事吧。”

秦紹然笑笑,明知道他這是借口,可自己何嘗坦白?于是點點頭,道:“好好睡吧。”

簡言關上門。

秦紹然今晚喝了點酒,一點也不想睡,聽到簡言門上落鎖的聲音,便擡腳往走廊另一邊走。衛伯一直跟在後面,眼看着少爺就要進書房的門,眉頭立刻皺起來,卻見秦紹然揉揉眉間,轉身往卧室走。

衛伯松了口氣,忽然聽秦紹然道:“衛伯,你不是一直擔心,簡言接近瀾瀾是居心不良麽?”

衛伯愣了一下,沒有接話。

“我試探他,讓他搬進來住,他拒絕了。”秦紹然說,“如果是想接近我,或者迷惑瀾瀾,應該會答應吧。可是這一整天,我沒有發現他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雖然也答應了住下來,卻明确要求明天一早就要走。也許是我觀察不仔細,你還看到別的異常了麽?”

衛伯搖頭道:“沒有。”

“那就這樣吧,一個家庭教師而已,用不着如臨大敵,衛伯你多費點心。”秦紹然推開門,“早早休息吧,辛苦您了。”

關上門,秦紹然的肩膀一下子垮下來,仿佛所有的壓力在獨處的這一刻被卸下來。他緩步走到床邊,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抽屜裏非常雜亂,他從不許人動,自己的秘密幾乎都放在裏面。找了一會兒,找到一個小小的吊墜盒子,按下按鈕,盒子打開,一張照片正正當當嵌在中間。

照片上的人靠着汽車座椅睡着了,頭歪在一邊肩膀,微微張開嘴,說不出的疏離脆弱。秦紹然把汽車暖氣調高兩度,便聽到那人舒服地嘆息了一聲,貓一般縮了縮脖子。他調好手機,快速地拍了一張。這人的警覺性很高,除非劇烈運動過,否則睡眠一向很淺。果然,按下快門的聲音足夠把他吵醒,醒來後眨着眼睛有些發呆,這樣表情才生動了。

秦紹然悄悄把手機放回口袋,把礦泉水蓋子打開遞過去。看着他喝水喉結上下滑動,那一刻,竟然覺得自己也許是愛他的。

但馬上便被自己否決,只是床伴而已,還簽訂了什麽可笑的《性伴侶關系明确備忘錄》。如果愛上他,自己就要立刻抽身,他如今迷戀他的身體,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放棄的。

于是揮退心底不切實際的想法,卻在他失蹤後從手機裏找出這張照片鄭重其事嵌在相框,每日帶在身上。如果下午不是去打高爾夫,那麽吊墜盒子就在自己口袋,無論這一天他手下簽多少文件走多少資金,吊墜還是在那裏

所以,“你怎麽比得上夜?即便長得一模一樣,也還是不像。他是無可取代的。”秦紹然緊緊攥着吊墜盒子,“只有瀾瀾會對你産生錯覺。”

十月很快過去,路邊葉子争着搶着要為樹根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連冷空氣都湊了兩回熱鬧。風雨過境,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簡言早晨穿着一件厚襯衫出門,沒把樓梯走完已經打了三個噴嚏。安明明吓了一跳,非逼他回去多穿點,還煞有介事地從家裏拿了藥,讓他吃下預防。

簡言發現了,這具身體像夜一樣,怕冷。以前自己因為外面下大雪不想出門而生生推了許多生意,今年想來也一樣不争氣。加了件外套,用熱水服下安明明給的藥,的确好受了些。兩個人一起上學,安明明聒噪,常常一個人自娛自樂喋喋不休,而簡言則徹底走神。半晌,安明明無趣道:“你對電影很沒興趣啊?”

“不是。”雖然這麽說,但明顯就是興趣缺缺一張臉。

安明明翻個白眼,說:“對了,許暖暖那個劇本,你看過了麽?”

簡言裹着外套反應遲鈍,半天才明白這句話,立刻一個頭兩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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