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失敗者

冬季傍晚天色陰郁,天氣系統模拟的雲層低沉着壓向地面,看來晚上少不了再下一場雪。兩人并肩走出醫療中心大門,各自沉默,白翊心情不好這點希爾維森看得出來,上車以前也沒再多說。

反倒是白翊,拉開車門以後仿佛忽然想起什麽,簡單環顧一圈後,問道:“阿晨呢?已經先回去了麽?”他聲音悶悶的,聽上去對蘇晨去哪兒并沒多大興趣,完全只是随後問一句而已。

希爾維森嗯了一聲,示意白翊上車再說,車門關閉,幹燥的暖氣從空調風口吹出,白翊搓了搓凍僵的手指,靠在座位裏閉目休息。

“剛才發了條訊息說小隊那邊有點事,所以先回去了。”少将說完,探身拉過安全帶幫白翊系上,凝神注視着了一會兒少年冰白的面孔,轉而伸手撫開他額前散落的發絲,順勢在臉側親了一下。

血族體溫帶着宛如屍體一般毫無生氣的涼意,接觸之下并不舒服,白翊卻莫名放松下來,長長舒了口氣,眼睫睜開,無意識地看着一片落在前擋風玻璃上的雪花,靜了片刻,才說:“基因改造結束,新人即将加入,特戰總部那邊的任務也該下來了,他大概有事要忙了。”

“嗯,這段時間沒有安排任務确實是為了等新人到位。”希爾維森說。

白翊輕笑道:“這家夥,今天到底是過來做什麽的?”

“看看有沒有合适的新人,或者是為了再試着說服你入隊。”

“那真是可惜,”白翊淡淡道:“我的基因改造失敗了……”

不消片刻,擋風玻璃已經被密密麻麻的雪花覆蓋住,希爾維森沒有接話,似乎是在思考,壓抑的沉默蔓延開來,連同沉寂的天光一起,令人窒息。

“關于你可能改造失敗這一點只是我的推斷,所以——”不知過了多久,希爾維森才輕聲開口,話還沒完,就被白翊揮手打斷。

“其實我不是沒想過,只是一直抱着僥幸心理,”白翊自嘲地笑笑,“D病毒和血族基因,本來就不可能同時存在,是我不願意接受——唔!”

未完的話被一記霸道的吻死死封住,對方手掌按在後腦,五指扣緊,被壓向車門的白翊頓時大腦一片空白,短暫怔愣兩秒後,他伸手摟住希爾維森,更加兇殘地回吻回去。

鋒利的獠牙蹭破唇瓣,鮮血混合着唾液,腥甜逸散,純男性之間的親吻粗暴而極具侵略性,仿佛借此宣洩着某種負面情緒。靜谧的封閉空間內,兩人呼吸愈發急促,濕吻暧昧的吮吸挑撥起敏感的末梢神經,簡直令人欲罷不能。

“回去還是現在?”

“你好像忍耐不了了呢,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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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退出,嘴唇還淺淺觸在一起,少将大人把人壓在身下,暧昧地舔舐着對方唇角沾着一絲血液,輕佻低沉的嗓音染上某種蠱惑的味道,像電流一般瞬間擊穿了白翊的神經,誘人犯罪。

“少說廢話!”白翊怒道。

希爾維森只是無聲一哂。

原本打算借此安慰某人,但一吻下去雙方都有點控制不住的感覺。希爾維森眼底灌滿風流不羁的笑意,單臂環過白翊的後腰,用力把他勒向自己。

白翊手上動作更快,即使彼此身體貼合得毫無罅隙,操作不便,他還是順利解開了少将襯衣的半數紐扣。

“滴——滴滴——”

兩人的通訊器同時藍光一閃,滴聲響起。

卧槽!誰這麽不長眼?還特麽一起來!

小白隊長怒想,根本不用交流,兩個忙得沒空的人不約而同地選擇無視。

結果——“滴——滴滴——”

沒辦法,兩人被迫分開,各自查看訊息內容。

“是上将,”希爾維森遺憾地說:“臨時會議,真掃興。”

白翊擦了一把嘴角,一臉郁悶地點開未讀訊息,還沒來得及看清內容,那邊直接過來一個語音申請,小白隊長盯着屏幕上顯示的申請人ID,臉色反常的有些複雜。

穩了穩耳麥,白翊按下接通,嘟聲過後,那邊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嘈雜的交談聲,白翊略微蹙眉,問道:“怎麽了,布魯克,你在什麽地方?”

“呵呵,Bye?是、是你嗎?!”布魯克先是一陣傻笑,聲音幾乎是喊出來的,說話的時候舌頭發直,一聽就知道沒少喝。

白翊被這家夥的大嗓門震得耳膜疼,無奈把耳麥拿的遠一些,“是我。”

“從醫療中心出來了吧?快來皇後區這邊的酒吧,畢業聚會哦~”

白翊剎那靜了,懸浮車內光線很暗,他半張臉隐匿在陰影裏,看不出什麽情緒,直到那邊開始喂喂喂地問他是不是沒聽見,他才淡淡回了一句,“我還有事,就不去了吧。”

“你能有什麽事?”布魯克豪邁地哈哈大笑,似乎是對信息傳達成功這點非常滿意,沒頭沒腦地回道:“那我們等你過來了哈~!”

“……”滿頭黑線的小白隊長嘴角抽了抽,重複道:“我說的是不去。”

“啊?!”布魯克又開始大喊,“我把地址給你發過去,肯定找得到!”

“喂!”

“一會兒見,拜拜~”

“……”

那邊挂斷,幾秒後光屏又是一閃,白翊點開訊息盯着那串地址,上面的區域、街道、號碼包括那個騷氣的酒吧名字都顯得那麽陌生,他對蜂巢內部的了解實在太少了,最熟悉的地方就是希爾維森的公寓。

“去玩玩也不錯,反正我要去總部開會,你一個人回去也沒事做。”說着,希爾維森拿過白翊的通信器看了眼地址,然後兀自發動懸浮車,引擎啓動,方向盤一打,他說:“我先送你過去。”

懸浮車駛上公路,絢麗的全息影像從窗口一掠而過,白翊手肘擱在車門上,單手支着下巴,猶豫很久,忽然說道:“伊恩心思缜密,冷靜果斷,實力出色;布魯克容易沖動,不過人很可靠,這兩屆預備役新人裏他們的成績絕對可以排在前面,應該都是不錯的人選。”

“Bye……”

“我還沒說完,你先聽着!”希爾維森笑了笑,繼續開車,白翊緩了口氣,說道:“布魯克很崇拜阿晨,能去他那裏更好,總之他倆實戰經驗欠缺,如果在你們隊裏,麻煩照顧一點,我不想看到他們出事。”

這算是……為朋友做安排麽?希爾維森在心裏笑了一下,嘴上直接答應下來,“我會去跟上将把人要過來,阿晨那邊也應該沒有問題。”

緊接着又是一陣沉默,就在希爾維森以為白翊已經不會再說什麽的時候,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陣嘆息,然後那個熟悉的溫雅嗓音帶着難以言喻的失落和頹然,恍若自語地說:“不能和你一起出任務,有點遺憾……”

“嗯,我知道。”

“每次都必須活着回來,記住了?”這個問句被白翊生生以一種命令式的口吻說出來,态度強硬而不容拒絕。

希爾維森笑道:“等我回來。”

白翊抑郁地靠進靠背,手背搭在眉骨上,“希爾,你有沒有發現,你和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等我回來’,可是我很想和你一起回來,而不只是單方面的等待。”

半小時後抵達目的地,放下白翊後,希爾維森又匆匆朝特戰總部趕去。

路燈投下的橘紅色燈光映出紛紛揚揚的雪花,白翊把外套裹緊,擡頭望着酒吧誇張的Logo一陣無語,他不想來無非是不想說出“抱歉,我基因改造失敗了”這樣的話來。

不管出于什麽樣的理由,不管借助九級變異體後他會獲得什麽樣的能量,在身份需要保密的前提下,他只是一個因為基因改造失敗而無法進入特戰隊的失敗者,至少在別人看來是這樣。

凍僵的雙手插進口袋,卻無意中觸碰到一只冰涼的物體,白翊略微一怔,旋即意識到什麽,猶豫片刻後拿出了只恒溫密封瓶。

街道朦胧的光線下,藍紫色的血液緩慢律動,他想起那天工廠外西澤爾說的一番話,不由得唇線揚起,最終定格成一抹自嘲的笑意——為一個病毒變異體提供基因樣本,這本身就是一種浪費。

然後他收起密封瓶,撣了撣身上落着的雪花,默默走進酒吧正門。

軍校包場,除了特戰預備役以外還包括其他專業的學生,現場音樂比通訊裏聽見的還要吵,白翊只覺得腦仁生疼,穿梭在狂歡的學生中間,好不容易才在角落的卡座裏發現了獨自一人的伊恩。

白翊在他身邊坐下,随口問道:“布魯克呢?”

伊恩下巴一揚,示意白翊朝舞池裏看。白翊順着伊恩所指的方向看去,仔細辨認了半天,才從群魔亂舞中找到了喝得滿臉通紅的布魯克,以及……和他一起跳舞的一位漂亮女生。

這家夥把他找來,結果自己只顧着勾搭妹子,實在太過分了好麽?!白翊笑着搖搖頭,在伊恩身邊坐下來,這時他注意到對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怎麽了?”白翊問。

“被拒絕了。”伊恩面前的茶幾上橫七豎八倒着十幾只空酒瓶,他的聲音很淡,臉上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說完端起酒杯直接喝了個幹淨,他原本就是極為克制、很少情緒外露的人,但白翊還是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對方的失落。

“被拒絕了”可以指很多種,可這句話是從伊恩嘴裏說出來的,所以白翊很容易就能猜到他是被康拉德駁回了入隊申請,一個排斥人類的血族,拒絕改造兵器入隊也是沒辦法的事。

“關于這個……我自作主張幫你做了個決定……”

聞言伊恩偏過頭,略帶醉意的眼眸顯得有些迷離,詢問似的看向白翊。

白翊兀自拿了瓶啤酒,撬開瓶蓋以後直接灌了半瓶下去,說:“我把你推薦給希爾維森了,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不想去可以直說。”

“梵卓少将的小隊,很好,有不少人想去還去不了,我怎麽可能不願意?”伊恩舉起酒杯在他手中的酒瓶上輕輕一磕,“你想把咱們三個安排在一起麽?”

白翊沒着急開口,而是喝光剩下半瓶酒,随手又開了一瓶,伊恩看他把啤酒當水和的架勢,眉心微微擰起,隐約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那倒沒有,布魯克應該會去阿晨的小隊,我知道他喜歡,所以讓希爾幫忙去說了,”白翊發洩一般灌下一大口,多餘的酒液沿着嘴角溢出,留下一道閃光的水痕,他緩了口氣,說:“康拉德那邊我幫不上忙,不然也希望你能過去。”

伊恩捕捉到這段話裏遺漏的部分,敏銳地問道:“你自己呢?”

“抱歉,”白翊聳了聳肩,“我失敗了……”

伊恩一愣,“你說什麽?”

“我的基因改造,失敗了。”在吵雜的酒吧裏,白翊聲音不大,但對方已經成為了改造兵器,五感強度比普通人類高了數十倍,這樣的音量足以保證伊恩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你……”伊恩僅說了一個單音就戛然而止,萬年不變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震驚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他恢複平靜,淡淡地說:“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知道原因。”

不愧是伊恩,沒有毫無意義地感慨不公平,也沒說別難過之類的漂亮話,即使酒精擾亂了一部分意識,他依然可以以最鎮定的思維察覺到異常,然後一陣見血的指出來,從來不會拐彎抹角——這樣優秀的新人實在太難得了,那一瞬間,白翊很慶幸自己在車上給了希爾維森一個正确的建議。

而後兩人一瓶接一瓶的喝着酒,白翊把醫療中心發生的一切毫無保留的向伊恩複述了一遍,只是省略了他和希爾維森後來推論的內容,喝到最後兩人都開始意識模糊,渾渾噩噩地靠在卡座裏。

伊恩又開了兩瓶,把其中之一遞給白翊,兩人酒瓶一磕,他問:“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不知道,”雙腿架上茶幾,白翊斜靠在伊恩身上,眼簾微合,含糊着應了一句,“蜂巢裏的生活對我沒有任何意義,你懂麽伊恩,我只适合特戰隊。”

伊恩嗯了一聲,說“從那次格鬥練習以後我就知道,你絕對不是只懂理論的學生,所以我有段時間一直懷疑過你是‘革新者’派來的卧底。”

“我是卧底?”白翊噗嗤一聲笑了,“不錯不錯,我要是你也會覺得我這種人一定是卧底。”

“因為你很強,而且很低調。”伊恩補充。

“那當然,”白翊醉醺醺地說:“你們都是沒經歷過實戰的孩子,格鬥動作單純得像教科書,一招交手後面會有什麽動作就全知道了。”

“有這麽差?”

白翊點頭,“嗯,我都不忍心真打。”

伊恩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挑眉問道:“改天再來一次。”

“沒問題,”酒瓶脫手,哐啷一聲倒在地上,白翊胃裏被酒精燒得難受,感覺說不出來的惡心,他掙紮着站起來,朝伊恩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說完,他搖搖晃晃離開卡座,消失在吵鬧的人群後。

這間酒吧的衛生間在很靠後的地方,音樂到這裏已經被稀釋殆盡。

白翊伏在隔間裏吐到連胃液都吐不出來為止,頭疼欲裂,眼前一陣一陣發黑,他撐着身子勉強移動到盥洗臺,草草漱過口,又捧了把涼水澆在臉上,這才感覺緩過來了一點。

手掌撐在盥洗臺邊緣,冰涼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意識恍惚中,他感覺衛生間的門被人打開,腳步聲在身後停下,然後一張面巾紙被遞到眼前。

白翊含含糊糊地道了聲謝,接過來擦幹臉上的水跡,只聽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帶着無比清晰的冰冷怒意。

那個人命令道:“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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