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貝殼、燈籠
一望無際的海面向天邊延伸,夕照下泛着粼粼波光。海鳥忽上忽下,“嘎嘎”的叫聲不算動聽,也不顯突兀,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梁赫從家裏帶了一個寬口的塑料瓶,半蹲在沙灘上,身旁的小桶盛着一些水。他每挑好一個貝殼便在水桶裏稍微洗涮一番,除淨上面的沙礫,再裝進瓶子裏。差不多半個鐘頭的時間裏,梁赫始終沉浸于其中。
這是離他們住的地方最近的海灘,壯麗的海景常常吸引大批游客前來觀光,今天也不例外。梁政帶他來到這裏後,身邊的嘈雜擾攘不斷;然而梁赫專心致志,旁若無人,不大的瓶子眼看就要填滿了。
梁政在不遠的後方看着,未上前打擾,他已經記不得兩人上一回這樣寧靜相處是在什麽時候了。
洛杉矶的過年氣氛并不比國內淡,唐人街以及幾個大型購物中心都有表演或商業活動,但是梁赫對那些并不十分向往,梁政問他要不要去哪裏走走的時候,他只說想來海邊。
“好了。”梁赫把瓶子扣好,揣在懷裏,走向梁政。
“我不知道你還有這種喜好,”梁政笑道,“還是說打算送給你那個戀人?”
“應該說——是給我們兩個吧,”梁赫從容地說,“我們現在在一起生活。”
國內租住的公寓裏,主卧窗臺較寬,他們沒有侍弄花草的習慣;可是什麽都不擺,又覺得有點空,沈喆說想找點合意的飾物放在那裏。
梁赫想起以前剛到美國時,閑着無聊在海邊撿過一些貝殼。如果是把洗淨的貝殼盛在透明的瓶子裏應該很漂亮。過去撿的當然早就找不到了,但這種東西收集起來非常容易。
不過,梁政聽了他的話,微微蹙眉,或許沒想到他的戀情進展到這一步:“梁赫,你們年輕人的生活方式我是沒什麽好多嘴,不過你是男孩子,對人家姑娘——”
“爸,”梁赫沒有穿鞋,腳踩在柔軟沙地上,“你不是說,讓我改天跟你說說他嗎?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在梁政的印象中,自己的兒子對任何事總是一副難以被觸動的态度;或許是做父母的失職,他自小罕有同齡孩子的天真放肆。這種缺失的“純粹”如今卻似乎回到了梁赫的身上,令梁政感到詫異。
“你很愛那個女孩子吧?”
“不是。”
“嗯?”梁政驚奇地望着他,等待他接下來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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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他,”梁赫毫不回避梁政的視線,“但他不是個女孩子。”
“你、你說什麽?”梁政在美國多年,各色人群或有接觸,或有耳聞,并非沒聽懂梁赫的表述,只是震驚之下想不出其他回應方式。
梁赫耐心地解釋:“和我一起生活的是個男生,就是我們來美國前,到機場送行的那個人,他曾經是我的同學,比我小一歲。”
梁政出門時穿着板正的西裝,也不像梁赫脫掉了鞋子,他站在游人如織的海灘上,一動不動,好像放錯了地方的雕塑。海鳥撲棱着灰黑色的翅膀在他們面前落下,沙灘上時有投喂鳥類的游客,它們可能是這樣被吸引來的。
“梁赫,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對于孩子的這個“秘密”,梁政既不欣喜,也不生氣,他的心情用“困惑”來形容更貼切。
“沒事,我只是覺得應該告訴你。”
海浪拍岸的聲音乍一聽像極大的雨聲,轟鳴不止;細聽又不像,它忽輕忽重的,任性頑劣,根本沒有穩定的節律。
盤旋于浪花上的海鳥不像沙灘上的那麽容易看清,它們飛得太快,太過輕巧,距離又遠,視線能夠捕捉到的僅僅是一個個深色的倒“人”字。
“謝謝你告訴我,”梁政的聲音像是被海風吹散,輕飄不實,“以後還是要摸索着走下去啊。”
“嗯,”夕陽的金光映紅了梁赫的半邊臉,“我們回家吧。”
沙灘挨着車行道,走上幾級臺階,梁政的車就停在那前面不遠的停車場。等父親開車過來的工夫,梁赫在旁邊的旅游用品店買了幾張明信片。
開車回家只用了十幾分鐘,梁赫從副駕上走下來,擡眼看了看對面不大的郵局:“爸,我過去一下。”
梁政瞥見他手上的明信片,問:“是給那個男孩寄的嗎?”
“嗯。”盡管很俗套,但過去在美國從未給沈喆郵寄過只言片語,梁赫感到遺憾。
梁政笑着搖頭:“你現在寄,等他收到你早回國了。”
“我知道,”梁赫輕輕扣上車門,“但我還是想寄。”
“你打算寫些什麽呢?”梁政問,“我只是有點好奇。”
“沒什麽吧,”梁赫低頭看着手中的卡片,其中一張上的畫面就是今天去的海灘,“新年快樂之類的。”
“我還以為你多有創意呢,”梁赫繞到他身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再加上一句吧,就說我歡迎他下次來美國玩。”
梁赫的腳步像定住一樣,半天沒動地方:“爸——”
“好了,一家人就別說太多了,”他把梁赫的那個瓶子接過來,“東西我先幫你帶回去,快點吧,天要黑了。”
“嗯。”
溶金似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梁赫也轉身穿過馬路。路燈倏然亮起,像是沉默的士兵在執行某種莊嚴的儀式。
沈喆在父母家待到初五,第二天梁赫也回到國內。
沈喆沒想到梁赫把從海邊撿的貝殼帶回來。這些貝殼的顏色、紋路與大小各有差異,擠放在一起呈現出绮麗多姿的美感。
“不重嗎?”他問。
“還行吧,也沒多少,”梁赫看着光潔的窗臺臺面,“擺這裏怎麽樣?”
沈喆會意:“很合适。”
他們找了些小一點的透明玻璃瓶,重新進行分裝,每個瓶子裝八分滿,不至于太過雜亂。整理過後的裝飾瓶一字排開,太陽照着的時候,每一個貝殼的邊緣都有光點在跳躍。
學校二月中旬開學,沈喆比梁赫晚幾天恢複上班。
梁赫告訴他,大年初一那天往國內寄了一張明信片。沈喆問:“從美國寄到中國要多長時間?”
“最快……也要半個月吧,”梁赫回想起梁政說的話,好像真有點蠢,“你說是不是多此一舉?”
“嗯,的确,”沈喆輕聲一笑,“但是很好玩。”
“好玩?”
“是啊,”他說,“如果很快就能寄到,那是我一個人收,但現在這樣,我們可以一起等。”
自己等自己寄出的明信片……這算好玩嗎?梁赫沒太明白,不過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幾乎每天到家時都會習慣性地看看一樓信箱,說不定能比預想中更早收到。
正月十五那天,依然是梁赫先到家做飯,路上特意買了湯圓。沈喆也比平時回來得早了一些,進門的時候哼起了歌,心情十分愉悅。
“怎麽了這麽高興?”
“我收到你的明信片了!”他揚起左手。
帶有海景照的小卡片映入梁赫的眼簾,背面除了“新年快樂”,還有一行字,就是梁政叮囑他添上的。
沈喆也看到了那行字:“你……都告訴你爸爸了嗎?”
“嗯。”梁赫微微點頭。
梁政能夠克服為難情緒,把和邱芸的故事告訴他,是出于對感情和對孩子的尊重;梁赫也想把自己的一份尊重回饋給對方。
他的童年缺少父母陪伴,也許和那個男人至今仍然沒有過于牢靠的情感鏈接,但他已學會與過去和解。渴望着幸福的心情——這點對他或是梁政都是一樣的,所以梁赫發自內心地認同父親。
“叔叔是個很溫柔的人。”
“那你下次願意和我一起去美國嗎?”梁赫問。
沈喆将明信片和一些重要的資料放在同一個文件夾中,回過頭說:“好。”
米飯剛焖上不久,還沒到時間,兩個人先吃了湯圓。
沈喆從學校帶回一個手工小燈籠。因為今天是元宵節,各班級紛紛開展娛樂活動,他不僅組織班上學生進行文藝演出,還安排了一節主題班會,這個手工燈籠就是在班會上帶大家做的——最簡單的紙質燈籠。
學生們年紀小,作品完成度各有差異,過程中卻都很興奮,最後每個人都将自己制作的小燈籠帶回了家。
“那這是你做的啊?”梁赫拎起這個外觀很普通的紙燈籠。沈喆的字寫得漂亮,可是手工水平讓人有些不敢恭維。
“對啊,我好不容易找到個比較簡單的做法。”
“這種東西不是很好做嗎?”
“你會啊?”
“嗯,”梁赫問,“還有多餘的紅紙嗎?我再做一個。”小燈籠成雙成對豈不更好?家裏還有挂鈎,可以分別挂在大床的兩側。
“有,”沈喆把剩下的材料一股腦地倒給他,“你做吧,我去洗個澡。”
以前秦穎很愛做這類手工,別說紙燈籠,更精細的窗花也能熟練地剪出來。梁赫耳濡目染,學過不少小玩意的制作方法。
他不必上網搜索,憑着過去的記憶,用兩張紅色卡紙做出燈籠的主體,又剪了些金色的花邊當裝飾。準備再剪一根紙條當提手的時候,他突然想到這樣不方便挂起來,于是從寫字臺的抽屜裏找來一根紅色細繩。可是繩子的長度不夠做兩個提手,他剪下一個燈籠的,剩下的就太短了。
“怎麽了?”沈喆從洗手間出來,看見梁赫對着繩子愁眉苦臉。
“不夠長。”他把沈喆的那個提手換成繩子,挂在床頭的粘鈎上正合适。剩下自己做的小燈籠還孤零零地躺在床頭櫃上。
“明天中午我去買點。”沈喆說他們小學旁邊的文具店裏各種手工材料很齊全,“先吃飯。”
第二天,沈喆還沒來得及去文具店,就被班上發生的一件事分散了精力。
作者有話說:
快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