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我後天回家
沈喆從未想過,第一次向長輩坦言自己的取向,是對同校的前輩,也是他的上司。或許他自己也感覺到迷茫與為難,而對方的态度令他一直緊繃着的神經得到了放松。
就在他以平淡的口吻簡述過自己的情感歷程之後,這位比他年長二十餘歲的女性陷入沉思,顯然這種情況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
一個與同性交往的老師——學校此前未有過先例。但從根本上說,這是教師的私人選擇,與正常教學工作沒有任何關系,更沒有值得外人介入的點。副校長在意的是,如果被他人知道,可能會給年輕的師弟造成輿論上的不良影響。
她默不作聲的幾分鐘裏,沈喆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會不會被當成品行上的問題?還能否繼續留在學校?腦中閃過數種可能。不怪他多心,社會還沒有開放到一定程度,別說自己所在的公立學校,就是梁赫也未曾在單位出櫃。
“沈老師,謝謝你信任我,”副校長開口時,沈喆的心幾乎躍到嗓子眼,然後他聽見對方用一貫柔和的語氣說,“這件事我們兩個知道就好,不要在其他老師或者學生家長面前透露,有人問起咬定是你的同學就可以,我也會這樣對思琪媽媽強調。”
“範老師,”他意外地望着對方,“您不介意嗎?”
“這跟學校的工作沒有關系,”她了然地說,“沈老師,你不必多心,我建議你對外隐瞞,并不是因為這種事不好,而是不想引起議論。無論你還是別的老師,正常教學都不該被幹擾。”
沈喆點頭:“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
“正好下一學年班主任分配會有大調整,到時請分管教學的楊校長幫你調換班級,這樣你以後也不必擔心隐私洩露。”
沈喆松了口氣:“謝謝您。”
現階段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梁赫趕到實驗小學門口才意識到,學校不允許外人随意進出,而教師沒那麽早下班。
他給沈喆打了電話,無人接聽,問了一位教師模樣的女性,說班主任在開會。他便安下心等着,從天色擦黑,等到華燈初上。
大路上的燈發出的清一色是白光,而自己身邊的那盞是橘色的,帶着暖意的光芒吞沒雜影,浸潤周身。剛放學的小學生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從他身邊走過。
沈喆今天穿的是淡青色的羽絨服,他在快六點的時候出校門,混在幾個同行的老師中。梁赫一眼看見了他,不過對方發現自己時,足足愣了五六秒。
“你怎麽會……”沈喆慢慢走到梁赫站立的燈柱下,“你姐姐告訴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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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因為皓晨離校的時間早一些,梁赫已經在校門口見過他們母子倆。
沈喆看到他的表情,下意識地翻出手機,果然有兩個未接來電。
“剛才開會,我關了靜音。”
“沒事,”梁赫說,“沒等太久。”
沈喆忽然把手伸向他的側臉,手背快速地貼了貼,梁赫微驚。
“臉都凍冰了。”沈喆平靜地說出結論。
“什麽啊,”這樣一打岔梁赫幾乎忘記剛剛過來時的焦灼,因為皓晨說不清楚,他只知道有人找沈喆的麻煩,“我是怕你——”
“怕我受人欺負嗎?”
“嗯。”梁赫誠實地點頭。
沈喆的唇邊顯露笑意,甚至笑得低下頭去。梁赫不自在地跺了跺腳:“怎麽啦?”
沈喆将手穿過梁赫的臂彎,繞下去,使兩人的掌心輕輕相貼,再慢慢握緊。身處學校附近,這種舉動實屬大膽,梁赫驚異地注視着他,但未抽回自己的手。
“我們回家吧。”沈喆在他的耳邊說。
錯過了晚飯的時間,兩人在樓下買了炸雞柳,又叫了兩份外送煎餃。沈喆打開電腦,登錄qq,一邊用竹簽叉着雞柳往嘴裏送。
他平時不愛在屋裏吃東西,要麽是心情特別好,要麽是特別不好,兩種情況下都容易産生放縱感。梁赫把握不準他現在的心理,也未加阻止,在旁邊坐下,與他分吃那袋雞柳,同時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沈喆的電腦上彈出幾個對話框,有班級群的,也有兩個家長單獨發來的。白天的事動靜比較大,不少學生都知道了,可能傳到了家長那裏。不過群裏說起這事,風向基本圍繞陳母的無理取鬧,替沈喆不平,兩個小窗他的家長安慰他不必在意。
沈喆回複了對方,關掉窗口,發現底下還有個不太常見的頭像在閃動,點開後頓時怔住,向旁邊扭過頭去。梁赫若無其事地嚼着雞肉,眼睛盯在電腦屏幕上,目不斜視。
【你真的沒事嗎?】這是梁赫發來的。
可能因為他一路都很沉默,不太愛張口,梁赫才會誤以為自己遇到了不好的事吧,沈喆心想。他本想直接告訴梁赫,但看着屏幕上的字,不禁暗暗發笑,也開始在對話框中輸入。
因為天天住在一起,他們加了qq之後,實際并沒有在上面聊過幾次,沈喆覺得很新鮮。
【沒事】
雖然梁赫大概從袁晶那邊了解到一些,他還是把白天的事長話短說,編輯成不長的段落,發送過去。
袁晶承擔了适量賠償,孩子的傷不重,又屬無意,陳母最多也只能嘴上諷刺。
【皓晨那邊,下個學期應該會換班主任,你不用擔心,學校肯定會挑選合适的老師接管班級】最後他這樣寫道。
兩臺電腦都安生下來,梁赫沒有立刻回複。沈喆剛要再扭頭看他的時候,對話框閃了閃。
【我擔心的是你】
這幾個字他反反複複地看了幾遍,直看到雙頰微熱,再瞅瞅梁赫,也是耳根通紅。沈喆終于忍不住,嗤笑出聲。
梁赫尴尬地瞥着他,仿佛在說‘你不是也玩得很起勁嗎?’
“梁赫,”沈喆關上電腦,卻仍接着剛才的話題,“我想告訴你,副校長幫我調換班級是為我們好,以後可以更安心。”
“嗯,我知道了。”他點點頭,在衣袋裏摸了摸,取出樣東西放在桌上。
是一根細紅繩。昨天說好買來做燈籠提手的,沈喆完全忘記了。
“你什麽時候買的?”
“等你的時候。”
沈喆愉快地接過來,找出昨天梁赫完成的那盞小燈籠,仔細地用膠粘在上面。現在大床兩側各一盞燈籠,齊整對稱。
“梁赫,”沈喆撫弄着手邊的燈籠,“我有個打算。”
“什麽?”
“我想告訴我爸媽。”
他沒明說,梁赫自然聽得出來,他想告訴爸媽的是什麽。
“怎麽這麽突然?”梁赫有些猶疑,“如果是因為我爸爸知道了,其實你沒必要……我們家裏的情況不一樣。”
“不完全是叔叔的原因,”沈喆暗暗深呼吸,“今天的事或許也是一個刺激。”
“你不是說沒事了嗎?”
“是正向的刺激,”他補充,“我覺得我之前處理這個問題過于被動,怕被人發現,怕拿到明面上來,但真到了這一步,并不一定像想象中那麽悲觀。”
他在學校贏得了一位前輩的理解,心上的重擔卸去不少,學生家長的刁難也顯得微不足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多麽渴望得到親近之人的認同,而這其中,必然包括父母。
再者,未來或許還會有困難,或許會遇到真正的麻煩,到那個時候,他希望自己的身邊有梁赫、有至親。
“中午我媽給我打電話了,”他低聲說,“我告訴她後天回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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