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反常
聽說雲今就埋在城郊西邊的亂墳崗,君子游先是亂嚎一通做足了戲,把門一關,裝作傷心欲絕的模樣,轉身就從窗子翻了出去,偷了柴房裏的鎬頭,直奔城西。
也不知道那人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要是耽擱太久真鬧出了人命可就完蛋了。
君子游一刻也不敢停,等到了亂墳崗已是累的氣喘籲籲。
這會兒天色已暗,此起彼伏的墳包前東倒西歪立着幾塊不成模樣的木板,枯木上站着幾只紅眼烏鴉,應景的發出了凄慘的叫聲,吓得本就膽小的君子游更加腿軟。
“諸位……我這是為救人,是給自己積陰德,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念叨幾句,他四下找尋着封土松軟的新墳,瞧見不遠處有座墳包高出其他,一看就是近期才填過土,便上前去掄起鎬頭挖着,哪成想三兩下掘了下去,突然發現土裏滲出了奇怪的水分。
指尖蹭了一把,對着月光一看,竟是深褐色的血跡,還泛着濃烈的腥氣,吓得君子游當場哀嚎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軟的站不起來。
再看他方才挖的地方,露出了半條白淨的手臂,骨骼纖細,皮膚細膩,腕上還戴着一串紅豆手鏈,這讓君子游起了疑心。
可他還沒來得及想清其中關聯,就聽“咚”的一聲巨響,吓得他差點哭了出來。
“各位鄉親,我真不是有意冒犯,你們都入土為安這麽久了,何苦再為難我一個寫書的呢……等我回去了,一定給各位多燒點紙錢。別吓我,求你們千萬別吓我……”
“咚!”
冷靜下來,君子游覺着有些奇怪,這聲音近在咫尺,而且好像是從腳下傳來的,悶悶的聲音又顯得有些空洞,應是在獨立空間內敲打出的動靜。
在他疑惑的當前,地下又傳來三聲劇烈的“咚咚咚”,君子游一拍腦門,終于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了,抄起鎬頭掘地三尺,終于摸到了棺材板。
他試探着敲了敲棺蓋,聽見裏面也給出了回應,急不可耐的撬着封棺的長釘,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了出來,憋的臉色通紅,還不忘感嘆:“缙王府的人辦事可真是實在,萍水相逢的刺客,也給用這麽貴重的紅木棺材,這要是勾搭上了,連身後事都不用我自個兒操心了……”
可他一介文弱書生,力氣總歸有限,撬到一半就筋疲力盡,還撕裂了手上的傷口,繃帶都被血給浸透了,到頭來沒有辦法,還得是棺材裏面的那位自己踹裂了棺蓋,才從中掙脫而出。
露出頭的一瞬間,雲今大口的呼吸着亂墳崗腥臭的空氣,滿眼都冒着星星,平生第一次感覺:活着真好。
君子游見他沒事,趕緊把人從棺材裏拖了出來,抱着人放聲大哭。
“兄弟!兄弟救我啊,這鬼地方……呸!這破地方鬧鬼啊……”
雲今被憋的暈頭轉向,幾近窒息,聽他這話先給了他一巴掌,喘着粗氣道:“白天不說人,晚上不說鬼,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東西。”
“不、不是我胡說,剛才那兒還有個女的……”
再一看方才刨錯的地方沒了那半截兒手臂,君子游又是一聲慘叫,抱着雲今就不撒手了。
“哎哎哎,她不見了,我剛才親眼看到那裏有個東西,千真萬确,我還碰到了她的血!”
“你清醒一點,別自己吓自己,那是你自己的傷,別胡言亂語了,此處不可久留,快走!”
呼吸逐漸恢複平緩的雲今起身,拉着君子游便朝亂墳崗外跑,臨走前,後者還不忘摸摸那具被踢壞了的棺材板,惋惜道:“啧,可惜了,不然拉回姑蘇去留給我用也行啊……”
“你要是不想在明天之前就被塞進去,現在就立刻回缙王府去。”
“那你呢?”
“我?當然是跑路啊,在京城我已經是個死人了,再出現在別人面前,那不是自尋死路?”
“哦哦哦,對。但我來得匆忙,身上沒帶銀兩,你路上的盤纏怕是要自己想辦法了。”
剛說完這話,君子游就見有人托了只金燦燦的元寶,在他眼前晃了晃,還陰陽怪氣的問:“你說的是這個嗎?”
“對對對,多謝貴……”
還沒來得及道謝,看清了面前這人的長相,君子游的笑容立刻凝固在臉上。
……好死不死的,為什麽會在這種鬼地方見到蕭北城?缙王大半夜跑來亂墳崗一游,莫不是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癖好?
一時氣氛凝滞如死,只聽得頭頂盤桓的烏鴉發出擾人的叫聲。
蕭北城叼着煙杆,似笑非笑的盯着君子游,以及他身後的……“死人”。
君子游嘆了口氣,甩着疼到麻木的兩手,有些洩氣,“王爺,您答應過饒他性命的。”
“可本王沒說過饒你。”
“這……這跟我有什麽關系,我不就是為了救他而演了出戲嘛。全都是為救人,心意總是好的,王爺……理解一下?”
“話都讓你說了,本王還有什麽好說的?沈祠,把這兩個都帶回去,本王倒要看看他還能惹出什麽幺蛾子。”
之後君子游和雲今雙雙被押回缙王府,為了救雲今脫險而演的一出大戲也泡了湯。
又是跪在堂前,君子游很是不安,絞盡腦汁想着能打動人的說辭,頭發都快拔光了去。
看着他手上髒兮兮的繃帶,蕭北城善心大發,命柳管家替他重新包紮傷口,特意體貼的囑咐道:“刨坑挖土的,口子裏全是污泥,可得細細洗淨。民間偏方說是鹽水促進傷口愈合,依本王看,後廚腌缸裏的剩的老壇鹽水都是精華,快給先生呈上來。”
這老王八的心也太毒了吧!
起初君子游還抱着一點可憐的希望,期待着蕭北城善心大發,放了雲今,也饒了他。可見柳管家真的要用鹽水來洗他的傷口,反而冷靜下來,死死咬着牙關,忍着疼一言不發。
原本蕭北城還懷着他只要肯求饒服軟,就命人停手的心思,萬萬沒想到一直到最後,哪怕冷汗滴在毯子上暈濕了一片,他都沒有喊過一聲疼。
“你倒是讓本王意外,看起來膽小怕事,真正遇了事又願挺身而出,有趣。”
“我想救他,僅此而已。”
“那你可曾想過救救自己?”
君子游默然。
蕭北城又道:“如你所說,這事微不足道,僅僅是做了一場戲,救了一條人命而已,可對暗鴉而言,你卻是橫在路上的絆腳石。你可知以秦南歸的性情,從來不會費盡心思去想如何搬開面前的障礙,他只需要……”
說着,他拈起一塊綠豆糕握在掌心,無需用力,便輕而易舉将之碾作齑粉,散在地上。
“在他眼裏,你不過就是一只渺小的蝼蟻,若不依靠着參天巨樹,就是一滴指甲蓋子大的露水,都能淹死了你。”
“王爺會是我的靠山嗎?”
“從你來到京城的第一天,本王就給了你選擇,可現在分明是你自己往死路上走,死不回頭,便連本王也幫不了你。”
“我不肯妥協,也是為了王爺。”
他這話逗笑了蕭北城,用帕子擦去掌中的油膩,靜等他主動說下去。
“王爺不了解我的為人,才會生出拉攏我的心思。我自認是個小人,沒有忠肝義膽,也許還會見利忘義,為了我,也為了王爺您,才會幾次三番拒絕王爺的邀約。如果王爺不介意日後可能會反咬一口的我,那麽為了在京城生存下去,我願意答應王爺。”
蕭北城端着喝了一半的茶盞,與君子游相視許久,後又擡眼看了看柳管家與沈祠的反應,起身走到那人身前,将杯盞遞了過去。
“把這茶喝完了,起來跟本王去個地方。”
盯着尚有餘溫的碧色茶湯,口幹舌燥的君子游還是猶豫了,心道這到底是喝茶還是喝口水啊……
見他遲遲沒有反應,蕭北城便知他又想到了奇奇怪怪的地方,也是一時氣急,拎着他的領子便把人提了起來,掐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臉都掐的嘟了起來。
“你就這麽嫌棄本王?”
“不,在下是覺着這樣不合禮數,不好不好……”
“本王看你是還沒吃夠……”
越是看他不知死活的德行,蕭北城就越是惱火,正要故技重施,在他唇上狠咬一口,突然嗅到了君子游身上異樣的氣息。
“你身上為何有股腥臭味?”
“腥?是我傷口流的血吧,要說臭的話,難道是在亂墳崗沾染了腐屍味?”
聞着這股令人作嘔的味道,蕭北城也就沒了心思,嫌棄的推開了君子游,吩咐柳管家快些把他帶下去,洗幹淨了早些休息。
不過很快,就在君子游與他擦身而過時,蕭北城意識到事情恐怕沒有那麽簡單,看來今天惹的禍事可不止這一樁。
待那人走後,蕭北城才對沈祠道:“今日可有什麽反常之處?”
“王爺,先生不反常才是反常。”
“……你說的對,本王竟不知如何駁你。也罷,該來的早晚會來,往後與他的日子還長着,也不急于一時解開這團亂麻。”
蕭北城樂觀一時,可他萬萬沒想到,麻煩居然第二天一早就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