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玉蘭
軍隊離去的那天是個晴天,天空朗日高懸,轟轟炙烤着大地,寒羽站在城樓上,身側是給他撐傘的王明,視線看到勁裝少年氣的淩君渡,眼神飄忽不定,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臉頰。
陸生算得上是看着他“長大”的親人,寒羽就是再抗拒看見淩君渡,也不會真的不來送行,只是,他無端的煩躁……
嘟嘟怎麽能……
寒羽一想到幾日前那略過臉龐略微寒涼的觸覺,腦袋就一片空茫,不知道想什麽才好,也不知道要怎麽怎麽反應。
擡眼,人魚的良好視力讓他輕易看到少年唇邊的笑意,似乎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麽異樣的眼眸,又似乎帶上別的意味。
寒羽感受到自己胸腔傳來一種久違的溺水窒息感,血管裏洶湧着上漲翻滾的血液也讓他不知所措,他怔怔的和少年對視失神。
又想起那日的情景。
他們不是親人,是朋友嗎,他怎麽可以這樣,就算親的是臉頰也不可以啊。
平日裏寒羽縱容淩君渡偶爾摟摟抱抱的行為,只當他少時失去親人才格外粘人,沒有想過更多,就算想,也是持着自己是爸爸那樣的身份,可現在這樣……寒羽頭皮一陣發麻。
他不敢往下想,匆匆放下幫收拾好的包裹,也沒看到淩君渡臉上的表情,更未聽清楚他的話就慌亂跑開。
之後寒羽就一直鬼縮在陸府,任是淩君寒怎麽拉拽慫恿,陸生怎麽詢問,都是“太陽曬,不想出門”,每天澆花除草剪枝,吃飯午睡再晚上,日複一日過去。
直到今日,才不得已從陸府出來。
說起來,這應該也是他們長大以來,分開最長的一次了,寒羽以前還想過偷偷跑去邊關找淩君渡,可這件事後,寒羽不想去了……
馬背上,少年溫柔淺笑和百姓招手,寒羽看到他,總會想到那日奇怪的吻,印在臉龐上涼涼的,如同冬日的冰塊,又像是大海裏的一縷寒流,讓人無所适從不知所措。
……寒羽飛快甩開腦海裏的想法,看向別處。
陸生和蕭玦同向而行一前一後,他們此行的目的是為戍邊,擊退侵擾國土的敵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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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羽不擔心他們,他知道兩人都是有聰明人,不會輕易被敵人套路。
這些年寒羽偶爾也會私下裏和他們見見面,雖然聊勝于無,但寒羽不想因為長久的分別而失去這兩個朋友。
寒羽沖他們招招手,底下,陸生頓了頓,他的臉龐不再年輕,已經成為了一個成熟大叔,他擡頭看向寒羽的方向。
兩人距離遙遠,但寒羽知道,他的笑容一如往常的包容,亦父亦友。
蕭玦也和寒羽打了個招呼。
不一會兒,他揚起馬鞭,馬兒低鳴一聲,随着他的一馬當先,隊伍浩浩蕩蕩行向遠方。
寒羽不用回頭都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視線,身體微微僵滞,裝作沒有看見,轉過身去。
王明立即跟在他身後,小心撐着傘,不讓他身體一絲一毫落在外面。
寒羽不知道,那道目光一直看了他很久,直到被馬匹的嘶鳴聲喚醒,才戀戀不舍策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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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羽容貌盛絕揚名都城,大家都知道他是前任在宰相陸生的侄子,也沒有人因為他的容貌而打他的主意。
寒羽一直以為是都城的人大多數素質高,還挺開心。
他不知道,這是他身邊的人互相守護的結果。
所有的危險都被淩君渡擋在外面,留給寒羽的,永遠是溫暖的、熱烈的,讓人喜歡的城市。
那時候的淩君渡不敢賭自己在寒羽內心的地位,他只想着,只要一個人愛上了一個地方,發自內心的喜歡這個地方,那他離開這裏的可能性就會變小,即使只是那麽一點點,他也不會放棄掉。
若是有一天,他不是寒羽留下的理由,那起碼要有其他的理由讓他留下……
“主子,六皇子前日傳話來約您在XX茶樓見面。”王明見寒羽無所事事一樣的随意走着,出聲道。
他知道寒羽這幾日心情不好,以為是親人朋友相繼離去而傷心,一直不願意面對才會不願出門。
王明從小看着寒羽長大,對此當然是心疼不已,想着今日他終于願意出門,便想催促他去會友放松放松心情。
寒羽心裏茫然,聞言只是無可無不可,點點頭:“帶路吧。”
到了包廂,寒羽發現淩君寒身後還有他一母同胞的小弟。
小十五才四歲的年紀,就板着臉比學堂的夫子臉色還嚴肅,偏他長得乖巧,這幅樣子又可愛得不行,但只要有人和他見過一面待上一會,沒人會說他可愛。
見到寒羽,他站起身拱手:“寒大哥。”
他動作一板一眼,像是教科書一樣,就像個古板的小老頭。
寒羽忍不住,臉上挂上淡淡的笑意,身後揉揉他的腦袋:“是小十五啊,你六哥怎麽讓你也跟來了。”
“他和外公說,不讓我跟着就告訴母後我準備偷偷出海。”淩君寒走上前,攤手十分無奈:“也不知道他哪裏偷聽來的。”
寒羽愕然。“你要出海?”
淩君寒拽着端端正正站着的小十五坐下。
“是啊,七弟進軍營那天本來想和你說的,但是你又不出來。”
寒羽愣了愣,那天他心煩意亂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淩君渡,也不知道該問誰怎麽做,回了家早早就睡了。
淩君寒沒注意到他的愕然,繼續說,小十五在他身邊執着的挑剔他的禮儀,被他折扇一拍過去。
一張地圖扔到寒羽手上:“這是我從一個漁民手裏買來的地圖,聽說他在西雲海的迷霧裏看到過模糊的人影,我對這個很感興趣。”
寒羽打開泛黃的獸皮,地圖上畫了幾個小山,标了南北方向……用的是寒羽交給他們的現代的地圖畫法。
人魚喜歡大海,但寒羽沒有出海的打算。
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和他的世界不一樣,沒有人魚,唯一的人魚大概也就只有他和偶爾附身在皇帝上的賽修。
寒羽看了眼地圖就收了起來,問他:“你打算什麽時候出發。”
“還不知道,等我讓欽天監給我算個良辰吉日。”淩君寒很随意。
小十五戳他腰,瞪眼:“六哥,你不能因為欽天監李大哥是你朋友就這般呼喚他胡作非為,被父皇知道他會罰你的。”
淩君寒理都沒理他:“東西都準備好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寒羽拍拍小十五肩膀安慰他,卻也沒打算回他,實在是這個小孩太死板,有時候他也不願意搭上自己,只能無視之。
“我想想。”
“我可提前說好啊,你要是去了不許和我喊這喊那。一切從簡出發,就是說,你不能帶哪些個金珠寶石,沉,船開不動。”
寒羽:“……啊那這,算了吧,我也不是很感興趣。”
淩君寒:“……”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算了,我本來也沒指望你跟我一起。你打算什麽時候去邊關的。”他說着話,忽然峰回一轉。
寒羽愣了半晌,指尖不自覺旋轉腕間镯子:“我……并沒有說過要去邊關。”
淩君寒看了他一眼,見他傻呆呆的,低笑出聲:“你一直對七弟和我不一樣,我還以為……算了,也沒什麽,都是些小事。”
“我倒是比較關心你這幾日怎麽了,怎麽像是和七弟鬧了矛盾一樣。別想騙我啊,我可不信你那個什麽的‘天熱怕曬不出門’的破理由。”
“我……”寒羽止住想理由的想法,垂下眼眸,視線沒有焦距的看着地面。
小十五好奇的探出個頭,被淩君寒一個摸頭殺摁回去。
“也沒什麽,就是忽然覺得以前那樣不太好,我們都長大了,應該注意距離了……對,就是這樣。”寒羽說着都說服了自己。
淩君寒雖然不信,但他也知道他再問下去,寒羽就得逼急了,到時候惱羞成怒走了,可就沒有以後了。
“這樣啊……你們還真是。”
淩君寒似笑非笑:“害得我還以為你終于願意放棄七弟,轉而奔向我的懷抱裏了。”
寒羽本來心情很複雜,聞言頓時滿頭黑線,一個镯子砸向他的臉。
“不會說就不要說。”
小十五也點頭:“就是就是,六哥你實在是太輕浮了,應該讓嬷嬷再教教你禮儀才是,我都不好意思說你是我親哥了。”
淩君寒惱怒的按住他的頭,額頭一跳一跳,還讓嬷嬷教,你怎麽不上天呢,我看你就是皮癢了,他咬牙切齒:“……沒你的事,別瞎多嘴。”
小十五扁扁嘴,給自己塞了口甜,委委屈屈的坐在一旁。
吞下去,甜甜軟軟的,味道還不錯,小十五又吃了幾個,不知不覺,就吃完了。
他仍覺得不夠,小胖爪捉住淩君寒的手臂:“六哥,我還要甜糕。”
淩君寒正和寒羽商量出海的事,正說到激動處,聞言随手抓了碟遞給他。
後頭沉默了會,發出像小動物進食一樣的聲音,才過半晌,就又聽他說:“六哥,不是這個。但這個味道也不錯,我想都要。”
淩君寒:“……”
寒羽笑出聲,把糕點全都塞到他那邊。
轉回頭的時候悵然不已:“吃東西的還挺可愛的,怎麽平時就那麽不可愛。”
淩君寒語氣不鹹不淡瞧不出什麽情緒,像是敘述事實一樣的語氣:“我母後養的,不可避免,多擔待些。”
小十五聽不到他們說的話,要是聽到了肯定又會大聲呵斥他不守孝道,不過此時,他還在奮力的啃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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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君寒說的出海計劃,寒羽幫忙改了些,放下筆,最後說:“帶上随身佩戴生辰時我給你的玉簡,它會有用的。”
淩君寒是知道玉簡的,寒羽親近的人都被送過,聞言點點頭。
雖然不知道有什麽用,但寒羽說的,肯定就是對的,淩君寒對此深信不疑。
淩君寒幼時對這個世界大多數的認識,都來自寒羽,寒羽像是他朋友,又像是敬重的師長,可以說,寒羽對他的影響十分大。
淩君寒有時候會在想,若是沒有寒羽,大抵他會因為母族的壓力而走上不想走的路,可如今,他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知道,寒羽會是他此生最珍而重之的朋友,沒有之一。
随着淩君渡的離開,都城似乎也染上了些許緊張感。
作為最受寵愛的皇子,淩君渡無疑是儲君的熱門人選,但很讓人意外的,他并沒有争權的意思,和他走近的大臣都是些閑散職位的,而且連這次出征也只是因為皇帝的诏令不得不為之。
養了這麽多年,皇帝或許當初是當小寵物養的,但養着養着還是出了點感情。
皇帝心裏滿意這個孩子不争不搶,但足夠孝順,雖然本事也不大,但他還是決定給他提供些便利。
他老了,大概還是最後的良心吧,在軍隊奪得多少的立身之本,就是這個孩子的事了。
再過半月有餘,淩君寒在一個月夜離開都城。
他的無聲離開,幾個皇子或多或少都從各個地方得到消息。
一時之間,諾大的都城仿佛只差一個契機,争鬥随時撕開在表面。
沒有了熟悉的人,寒羽漸漸不願意出門,搬去郊外的山莊獨居,偶爾喊幾個幼時同窗爬山、垂釣。
除了夜晚偶爾的光怪陸離夢境,日子到是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