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是什麽人?”李明遠眼神一緊,手下攔着秦風腰側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秦風躲也不躲,全然沒有感覺一樣的絲毫不介意,在那少有人能看清的暗處,猶自笑出了份東風飄蕩的輕狂:“不才秦風,是個伶人。”
這是不打算說實話了。
李明遠心裏的火氣與不詳之感驟然升起,眼神一沉,抽身就要走,卻被秦風彩線輕纏一般地繞了個圈,不着痕跡地柔柔一擰帶回了原地。
這一下子頗有百煉鋼化繞指柔的意味,旁人看過去,世子爺只是在秦風身側纏綿的轉了個身,根本意識不到,秦風招式套路裏那不容拒絕的柔功。
不是不想脫身,而是沒有機會脫身。
被輕輕軟軟地攔着這麽一下,更沒想到居然被攔住了,李明遠的臉色登時不太好,暗罵自己*熏心,陰溝裏翻了船。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只有白癡的午餐。
怪不得老天給他準備這麽一新鮮出爐的熱乎餡兒餅,還是可心的口味兒,原來在這兒等着他呢。
就是不知道誰那麽大閑心,特意備好這麽大的便宜來讓他占?
李明遠的心智飛快的運轉起來,只是這心思還沒轉到正經地方,就被眼前這勾魂攝魄的妖孽打斷了心神。
沒想到,秦風竟然還沒完,他那雙白瓷一樣修長的手不知何時攀到了李明遠的肩上,呵着氣柔若無骨地順着世子爺那原本僵硬挺直的背脊,就這麽酥人地滑了下去。
這一下子,非是久經風月的老手絕對做不出來,指尖拿捏的力度剛剛好,配上眼前他那雙眼風綢缪的桃花眼,李明遠只覺從身到心都是酥麻的暗爽,暗爽過後,就有一種被人調戲了的羞憤之感,剛要發火,卻聽那勾火兒的人輕笑一聲,淺淺一口氣呵在了他耳側。
“世子爺這麽急着走?”秦風淺颦輕笑,“這是嫌晚之侍奉不周麽?”
李明遠渾身緊繃,不知不覺間竟然被秦風纏了個透,躲不開,掙不脫,還被迫接着這似是玩笑又似是威脅的挑逗,整個人不上不下,異常難受。
這點地方施展不開手腳。
來硬的他肅親王世子未必不是秦風的對手,可是這下面衆目睽睽,秦風有多招眼,他剛剛也算見識到了,在這地方和秦風動起手來,給人徒增笑料不說,更容易打草驚蛇——笑料不笑料的李明遠已經不太在乎,反正肅親王府的臉已經丢到姥姥家,不在乎多一樁少一樁,然而他要探的東西還沒來得及呢!
秦風就是吃準了他這個。
李明遠沉了一口氣,幹脆就勢依了秦風的意,雖然這美人意圖不明來歷不清,也不知道過了多少風月場才練出這樣一副千嬌百媚的妖嬈,但總歸投懷送抱的讓人心癢,反正躲不開,不如将計就計,他也不吃虧。
“你想做什麽?”李明遠語氣肅殺,臉上卻不動聲色。
“沒什麽……”秦風笑容款款,“上次見着世子爺的時候,晚之就說了,想跟世子爺聊聊天。”
李明遠咬牙道:“聊什麽?”
秦風微微直起身,在他的視線裏調笑出一副春風化雨的輕薄:“世子爺可是為了信牌而來?”
李明遠聞言,眉頭一皺,渾身都繃緊了。
秦風只消一眼,就從李明遠的反應裏看出了答案,萬事在握一般笑而不語。
李明遠不發一言,盯着秦風那從容自若的笑容,滿目都是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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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他這樣驟然變色。
秦風所說的信牌,乃是調兵遣将的信物,帝王統帥各留一半,合二為一,方能調動千軍萬馬,是軍權的象征。
這東西前朝稱為虎符,材質多為金玉或者青銅,一掌可握的大小,皆是做成老虎的形狀,從正中左右剖開,中間留有子母口方可相合,虎符上多數刻有銘文,剖開的兩半虎符合二為一,銘文方能完整,而完整的虎符,才能調兵遣将。
而到晉朝時候,太/祖皇帝祖父名諱正好有個“虎”字,太/祖得天下後秘制兵符,為了避諱祖父姓名,特意去了虎符的老虎形狀,改為普通的令牌。
這改制的令牌手掌大小,一改前朝的金玉質地,以上好的紅酸枝為材,上為雲朵,周邊起棱,裝飾是回首行龍,下為圓形,中部凹入,從一側可以一分為二,亦有子母口相刻,中間刻上獨有的銘文,再上皇帝尊號,外嵌黃金雕成的金龍戲珠,從外觀看去,不似令牌,倒像個禦用的荷包。
此物便是信牌。
如今晉朝傳至今上這代,這信牌也幾經變更。
昔年先帝病重,朝中暗潮洶湧,九子奪嫡,若不是平陽公主智勇雙全,半路截殺了五皇子派去偷取信牌并且已經得手的心腹,最終拿到了信牌為今上調兵遣将所用,如今的江山,還不知道由誰來做。
當日肅親王挂帥出征,調西南駐軍直奔北方邊境,用的也是今上的調兵信牌。
此物在手。
進可開疆擴土,退可固守廟堂,實在是個重要的不能再重要的東西。
然而讓李明遠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在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驟然見到了這頃刻間調動千軍萬馬的信物。
幾日前,李二世子李明遙借京郊雷雨為掩飾,前去勘查了那早先就被他們發現不對的陳易兩人棺材。
不看還好,一看就看出了問題。
那棺材做的頗有随時毀屍滅跡、玉石俱焚的意圖,擺在那就是明明白白的耍流氓,無處不散發着“這東西我有用,但是不現在用,誰跟我搶我恁死誰”的無恥氣息。
然而李二世子從小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你越弄的如此,我便就要破你的局。
陳紫雲的棺材裏空空如也,是具空棺,裏面雜七雜八地堆了許多書信,都是暗語。
李明遙不比李熹,沒上過戰場,也沒有系統的學習過暗語,自然看不懂,只得先将這點子破紙扔到一邊,等到撤退時一并帶走。
如此便将陳紫雲的棺材擱置一旁,專心研究易家丫頭的棺木。
那具棺木簡直危機四伏,引線早就埋好,一動就炸,黑黢黢的無聲往那一杵,頗有“你不動我我不動你”的霸氣威脅。
李明遙對此威脅視若無物,大刀闊斧地剪了引線,小心翼翼地計算了位置,挑了個刁鑽的角度隔空翹開了那棺材。
棺木裏的味道不太好,易家丫頭确實在裏面,死的不能再透了。
李明遙是世家子弟,膽識過人不怕死人,但是脾氣裏到底有世家子弟那種不伸一手從不親力親為的驕矜。
膽識是一方面,但扛不住那味道惡心。
二世子險些被那屍體*的氣息熏一個跟頭,捏着鼻子硬着頭皮去看棺材裏的東西,也沒有親自下手,只用東西翻開屍體一探究竟,這一探不得了,二世子發現,那*的屍體之下,赫然有一塊信牌,直挺挺地藏在屍體之下。
李二公子其實沒見過信牌。
沒見過挺正常的,把世子爺拉去讓他認這東西,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敢确定,畢竟沒有哪家皇帝調兵的東西會随便拿出來,像貨郎上街賣白菜一樣招搖過市。
市井之間能工巧匠無數,萬一有慧眼如炬的能夠複刻此物,那簡直是滅頂之災。
到底李明遙沒領過兵,更沒沾過軍權,信牌什麽模樣,他只有個大概印象,哪怕見過信牌的肅親王李熹第一眼看過去,也不敢确定真假。
李明遙命人拖着屍體,伸手将信牌取出,發現此物只有半塊兒,仍有半塊不知去向。
這就更奇怪了,沒聽說半塊信牌也能調兵的。
二世子正在納悶兒,卻陡然覺得不對。
李明遙腦子還算清醒,信牌真假此刻已經不重要,甚至連他為什麽有半塊也已經不重要,連他為什麽會在荒郊野嶺一個普通伶人家的早逝姑娘的棺材裏,這都不是現在該考慮的問題。
信牌本身已經是最大的問題了,肯定有人想經過這個真假不知的東西去達成一些旁人不能窺透的目的。
然而這個人是誰?
李明遙皺着眉頭複又将視線落在那棺材裏,那屍體之下除了這半塊信牌,一看之下生了疑慮,棺材的底部也實在太高了些。
然而等他再一看去,就平白驚出了一身冷汗。
怪不得之前覺得這棺材過于沉重了,重的活像有兩個人——棺材底整整齊齊碼了一層嚴實的炸藥,那引線就在屍體身上,層連着的機關隐藏在屍體的壽衣裏,壽衣寬大,李明遙又被氣味熏的整個人都憋屈,第一時間沒有發現異常,如今,那引線已經繃起了隐約的力度,再繃一點兒,必爆無疑。
李明遙一驚之下不敢耽擱,抓起那半塊兒信牌兒,就準備吩咐手下手腳輕一些将屍體放回去。
然而二世子命不好,那天雷雨交加,雖然雷聲大雨點兒小,風卻是一點兒都不含糊,冷的人打哆嗦。
李明遙吩咐的話沒出口,一陣西風忽然而過,扶屍體的手下猝不及防,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噴嚏。
李明遙:“……”
李明遙腦子一片空白,大喝一聲,抓了那不長眼的手下就往外跑,果然不到十步的距離,後面就炸成了一片姹紫嫣紅。
爆炸引燃了墳坑附近的枯木,轟轟烈烈的燒了一場大火,最後被越下越大的一場雨徹底澆滅了,不然還不知道怎麽收場——城郊天雷引火之事就是這麽來的。
那手下還算有點兒良心,爆炸的時候舍身護了二世子一把,自己背後被火燒傷了一片。
李明遙雖然傷的沒有他重,但是都在腿上,變成了一個倒黴催的半瘸。
出師不利,冒險走一回只撈到了這半塊信牌。
李明遙思索半天,只好對外宣稱,自己的腿是自己沒臉沒皮看熱鬧被李明遠逮到打得。
李明遠只能無語地背了這個虐待弟弟的黑鍋。
李明遙将那信牌帶回了肅親王府,交給他爹肅親王李熹查看。
李熹憑印象,對此物研究了一番,并沒有研究出什麽有卵用的結果,只好裝模作樣的派出手下清查蛛絲馬跡。
而屬下報回的信息,無一不和正乙祠戲樓有關。
這才有了李明遠前來正乙祠的前因。
只是這些事,只在李家父子與少數心腹的腦子裏,秦風是怎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