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謝臨溪聽到消息入宮時,齊靖淵正在景華殿練字,一筆一劃,很認真很仔細,看起來頗為心平氣和。
謝臨溪卻知道他心情不好,因為握筆的力道比平日裏重一分。他站在一側沒有出聲,直至齊靖淵把最後一筆寫完。
齊靖淵看了看自己寫的字,有些不滿意的搖了搖頭,不過并沒有打算再寫一副。他把字随意團成一團扔在地上,把筆随意放下道:“無雙,本王的手腕疼的厲害。”
明明沒有其他言語和暗示,但聲音裏帶着說不清的期許。謝臨溪心中一動開口道:“若王爺不嫌棄,臣這就幫王爺上點藥。”
“不嫌棄。”齊靖淵笑眯眯道:“也不用上藥,你幫本王揉揉就是了。”
謝臨溪斂眸道了聲是。
早先便說過齊靖淵有着一雙養尊處優保養得當的手,白皙細膩,上面連個稍硬些的繭子都沒有,握着又軟又暖。就像是上好的綢緞,光滑的很,摸上去很舒服。
謝臨溪作為一個知進退的臣子自然不會随便亂摸,他細細幫齊靖淵揉着手腕。
他這雙手是對待刑犯的,下手時的力道很重,往往要見血。現在對着齊靖淵自然要小心,力道盡量輕緩着來。
他做這些事時垂着頭眼眸動也不動,一副認真仔細的模樣。齊靖淵靜靜的看着他,眼中情緒來回翻滾,很快又被壓下。
這麽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齊靖淵聲音暗啞道:“可以了。”
謝臨溪松開手低着頭退後兩步。
松開的那瞬間,齊靖淵的指尖動了動,在他手心裏撫擦而過。
謝臨溪還未從中品出個一二三,齊靖淵又開口了,他道:“聖麟臺的事聽說了。”
肯定的語氣。
謝臨溪道:“有關太後娘娘生辰,事情又鬧得這麽大,宮裏宮外議論紛紛。微臣來之前尋過問修建聖麟臺的工人,說是這些日子為了修建聖麟臺,他們這些人晝夜不息的做工。今日那人就是精神不濟,一腳踩空墜地而亡,并非有人刻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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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靖淵哼笑道:“太後對這個生辰宴會期許甚高,所盼甚深。就算是把真憑實據拿到她面前,她也不會相信,還是會認為有人要觸她黴頭。”
“太後娘娘心裏在想什麽微臣猜不出來,總歸同王爺沒有幹系。只是,太後娘娘身為後宮之主,實在不該動工部的官員。”謝臨溪有些薄涼的說道。
修建聖麟臺,齊靖淵可是一句都沒有過問。
銀子從戶部出的時候,他直接把相關的文書都交給小皇帝,讓他親筆批下。
聖麟臺修的好不好,花費了多少庫銀同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只是太後這次借由聖麟臺之事大動幹戈,甚至略過齊靖淵直接抓朝廷命官,即便是以小皇帝的名義,也是太過了。
對于謝臨溪這若有所知的話,齊靖淵那麽眯眼笑了下,他道:“無雙,你說最近本王的脾氣是不是太好了,以至于有人都忘了本王是幹什麽的。”
謝臨溪忙道:“王爺脾氣一直都很好,容易受人欺負。”
若是有旁人在,肯定會睜大眼睛詢問謝臨溪這話是不是認真的。
可此時殿內并沒有其他人,對他這話,齊靖淵坦然接受了不說,還自我反省了一番道:“你說的極是,本王就說最近這日子過得不怎麽舒心,各種牛鬼神蛇都跳出來蹦跶。”
謝臨溪沒有吭聲。
齊靖淵緩緩站起身道:“太傅和幾位大臣都在皇上的乾宸殿呢,咱們也過去看看。”
謝臨溪應了聲。
乾宸殿內,小皇帝臉色不佳,神色恹恹坐立不安。
太傅季明毅、賀國公賀運、五部尚書和其他三品以上的大臣都在。
他們沒有人說話,都在等着已經遲到了将近半個時辰的齊靖淵。
小皇帝的眼睛時不時望向沙漏,越是等待越是不安。
這六年來,齊靖淵這個攝政王強勢霸道說一不二,但在他跟前從來沒有失禮過,君臣之情拿捏的恰到好處。今天是第一次他派人去請,卻沒把人請來。
瞎子都能看出齊靖淵這是生氣了,而且火氣相當大。
又一個不知道多久過去了,季明毅捋了捋自己的胡須看向小皇帝,準備開口說些什麽時,門外傳來內監的通禀聲,說是齊靖淵和謝臨溪到了。
季明毅把捋胡子的手放下,心下直搖頭。
他教導過先皇和齊靖淵,如今又因先皇所托教導小皇帝。
他只能說齊靖淵的分寸和心思都難猜的很,皇帝太過年幼,真要和他鬥起來怕讨不到任何便宜。這也是他教導小皇帝時,時常說的萬事都以穩為前提。
小皇帝是先皇欽定的繼承人,只要他能穩得住,齊靖淵日後就算真有什麽想法,不等皇帝開口大齊老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結果,太後倒好,穩了這麽六年,一朝齊靖淵給點甜頭松口修個聖麟臺,就活生生的把柄往人家手裏送。
不要還不行。
就這,齊靖淵身為臣子,不給小皇帝和衆朝臣臉面半個時辰,誰敢說他的不是。
齊靖淵同謝臨溪入正殿時,除了小皇帝其餘人都站起身行禮。
謝臨溪給皇帝請安。
齊靖淵的心情明顯不好,他耷拉着眼皮看都沒看衆位朝臣一眼,板正規矩的喊了聲皇上,在小皇帝說皇叔不用多禮後,就坐在衆臣之首的位置上不動了。
小皇帝讓謝臨溪起身,給他賜座,又幹幹巴巴的讓其他朝臣都坐下。
衆人坐下後,殿內又是一片寂靜。
往日都是齊靖淵先開口,現在他低眉垂眼一副不想說話的模樣,別人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尤其是像賀運這些同太後是血親關系之人,更是尴尬。
季明毅知道事情不能在這樣下去,總要有人替小皇帝解圍,于是他豁出去自己這張老臉道:“王爺,有關工部行事不善,以至于讓聖麟臺染血之事,還是要細細查明的好。”
“工部行事不善?”齊靖淵念叨着這句話,擡眸冷譏道:“太傅這一開口都已經給工部那些個官員定了罪名,這工部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在天牢裏呆着呢,還細細查個什麽?”
季明毅沒想到今日自己這張老臉不頂用,齊靖淵上來就這麽冷嘲熱諷。
賀運擡了擡眼皮不動聲色的朝臉色通紅的小皇帝搖了搖頭。
把柄在人家手上抓着,只能任嘲。
小皇帝若真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事,倒也不怕嘲諷,如今就是覺得尴尬,還有一絲羞愧不安。
季明毅到底是年紀大了,見慣各種場面,對此,他繼續平和道:“事關太後娘娘生辰大事,工部有看管不利之嫌。”
齊靖淵寒着一張臉“工部負責圖紙,負責招工和監工的不一直是刑部侍郎左敏嗎?本王覺得工部官員犯下的罪和他比起來差的遠,把他也抓起來好好審問審問。”
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小皇帝道:“左敏本是刑部侍郎,按理說修建聖麟臺輪不到他監管。皇上和太後娘娘信任他,讓他兼此大事,他沒做好不說,出了事竟也不想着請罪。他身為刑部侍郎,刑部當避嫌,一會兒就讓臨溪把人帶到天獄司審問。說來可笑,往日常有人上折子說天獄司喜歡胡亂抓人,本王看這刑部比天獄司差得遠,至少天獄司從來沒有抓錯人。”
衆人都明白,齊靖淵這是在借題發揮,可人家說的句句在理,想要反駁都難。
誰讓當初太後小心眼,怕齊靖淵明着願意讓修聖麟臺,暗地裏搞破壞,硬是讓左敏負責。現在出了事,齊靖淵拿左敏開刀,誰也說不出一句錯。
招工的是他,監工的也是他,事沒做好,進天牢自然也得有他一份。
齊靖淵這話的意思很明白,太後敢動工部,他就動左敏。
季明毅從他強硬的态度看出今日這事不好處理,他沉吟片刻道:“王爺,皇上心孝,眼看太後娘娘生辰即将到來,聖麟臺未用先染血,實在不詳。若再修一座聖麟臺,多費銀子非皇上和太後娘娘所願,時間上也實在來不及。工部沒有做好萬全準備,是以有三分錯,當然左侍郎沒有監工好,也有三分過。但工人明知聖麟臺是為太後娘娘慶祝生辰所用,仍不用心,以至将麟臺染血,是大逆之罪。不過太後娘娘生辰是喜事,那工人已故,饒了他便是。”
言下之意,此事工部和左敏的錯都不追究,把一切都推到那死去工人頭上得了。大家都退一步,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
季明毅這麽說完全是站在皇帝的立場,太後的名聲不能有任何閃失,那樣就連累到了小皇帝。
總要把太後抓人的事掩蓋過去的好,天下之人不容易糊弄也最好糊弄。
士農工商,農工商的性命在士大夫眼中向來最不值錢。
齊靖淵瞅着季明毅笑了,他眯眼道:“太傅說的有理,本王也覺得這聖麟臺未使用就見血是不祥之兆,本王覺得這是蒼天再給皇上和太後娘娘警示提醒,這聖麟臺不用也罷。”
季明染一噎,完全沒想到齊靖淵會是這個意思,這不就是公然再說太後這生辰不過也罷。
齊靖淵看向小皇帝道:“皇上以為呢?”
小皇帝齊钰的笑差點凝固,他以為很不好。聖麟臺都修了一半,天下人都知道太後要在此過生辰,現在反悔,不等于讓天下人嗤笑嗎?
于是小皇帝勉強一笑道:“皇叔擔心的有道理,不過欽天監已算過,修聖麟臺是大吉之事。”
“既然是大吉之事,那見了血同工部官員有何幹系,人就放了吧。”齊靖淵涼聲道:“賀國公以為本王說的可有道理?”
賀運起身道:“王爺說的是。”
他本就是從死亡堆裏爬出來的,看待人命哪怕是一個普通木匠的命也不像季明毅那樣不放在眼裏。再者說,他了解齊靖淵,此時齊靖淵把話說到這種份上,他不同意的話,後面怕是有更難聽的話等着。
“這樣甚好。”齊靖淵站起身道:“臨溪,你去拿左敏入天獄司。”
謝臨溪站起身道了聲是,正準備離開時,小皇帝道:“不可。”
包括齊靖淵在內的衆人都擡頭看向他,只見小皇帝滿臉不安,手緊緊握着椅子邊,聲音顫顫抖抖道:“朕半個時辰前接到刑部送來的消息,說工部侍郎王遇已認下所有罪名,在刑部大牢自盡而亡。”
“認下罪名?”齊靖淵玩味的重複着這句話:“不知王遇認下了什麽罪名?”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7-12 17:45:15~2020-07-13 13:57: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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