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遠離
要說這半年對良妃來說,卻是除卻幼時在阿瑪額娘膝下承歡之外,此生最快樂的時光了。皇上下旨,将弘時抱給她撫養之時,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為此生自己沒有親自撫養親兒的命數,唯一的孩子都只能遠遠看着,等到能正大光明聽他叫一聲‘額娘’的時候,兒子已經大婚開府了。
誰料到如今居然能全了自己的遺憾,親手将孫子養在身邊,雖然她名義上仍是被禁足罰俸,但儲秀宮的宮人們都看得分明,良主子的精神是一日好過一日了,太醫院專門撥給良妃的院判也終于可以複旨,往後診脈不必再一日三請,改為兩人一請即可。
山東災情需要赈濟,康熙從戶部撥了錢糧,便委派了皇四子與皇十三子為欽差,去山東河間一帶開赈災。胤禛年長胤祥六歲,幾乎是看着胤祥長大,這兩人的默契自不必說,一個黑臉一個紅面讓山東官員戰戰兢兢。
很快十三拼命十三郎的名頭與老四棺材臉貝勒的名頭也傳回了京裏,倒是讓老九與老十揉着肚子笑了一遍,寫在了送給自家八哥的書信裏。
但有人的日子卻是越來越不過好,這幾年太子在江南的勢力被拔除的七七八八,雖然人手還能再次安插進去,但畢竟被動搖的根基。如今山東又被查出盜取官糧的醜事,順藤摸瓜下去,矛頭直指太子在山東一帶的兩個門人姻親。
若是旁人去查也許還好些,只是這一次去的偏偏是胤禛,他雖然一直同自己親厚,但自從被皇上斥責喜怒不定之後,這幾年來越發的不茍言笑冷面冷心起來,什麽事情都公事公辦的模樣,上次敲打他莫要同老八他們走得太近也沒什麽成效。
胤礽不免擔心起來,老四只怕還真是敢對自己的人下手。
他不是沒想到皇阿瑪這次指派胤禛去赈災的原因,只怕是他老人家也知道了這事同自己有牽連,才派了老四這油鹽不進的去。若真是這樣,只怕老爺子明面上對自己榮寵依舊,暗地裏已經開始着手剪除自己的黨羽了,可惜如今索額圖已死,胤礽縱使想要先下手,但也不似從前那樣方便了。
京城裏局勢瞬息萬變,太子的脾氣也越發暴躁起來,短短半月便聽說他兩次鞭打內侍至死,還有一次同言官敘話時一言不合忽然将手裏的茶杯砸到那人頭上。縱使胤俄也開始提醒着胤禟最近鋪子裏的生意收斂些,遇着太子要繞道走,倒是被胤禟嘲笑了一番。
到了九月,宮裏便傳出了太子夜半驚厥而起,在宮中游蕩時擊傷侍衛太監的事情,但是事後卻稱看見黑影以為是刺客意圖不軌。來來回回請了幾回太醫,但太子卻絲毫不見好轉,時常是人前仍是那個驕傲如鳳凰一般的天之驕子,轉眼卻指着身邊的人口出誅心之語,甚至開始以宮中時時有人窺探的名義,一條牛津絞股鞭子開始随身攜帶,毓慶宮的侍衛太監們都吃了不少苦頭。
到了十月,胤禛與胤祥自山東回來複旨,正巧這時太醫院奏報說太子病情反複。康熙長嘆一聲,将折子壓下,只吩咐了下面用盡內庫藥材,務必要将太子治好。
畢竟是寵了這麽些年,又給予了厚望的兒子,不是說舍棄便能舍棄的。
胤禛自幼同太子養在一處,由太子親手教導,太子如今病着,他自然要入宮問安的,誰知這次太子卻以病中不修顏表為由,一連數日将四貝勒拒之門外。至此太子與四貝勒離心已成了定局。
……
胤禩在廣東遠離了這些紛擾,倒是過得不錯,心情輕松了連臉色也好了許多。加之兩個冬季溫暖潮濕,在京城時常折磨他的肺喘漸漸好轉,到了冬天也沒再犯過。
督糧之餘,卻是意外得留意到另外一件事。
事實上,自六朝開始,鴉片便傳人并小範圍的栽培,多作為藥材使用。但是到了明朝末年,廈門、臺灣等地,也開始使用吸食法享用鴉片毒了。兩廣地處南方,多多少少也有了吸食鴉片的風氣,一些街市上,時常可以看到一些衣着考究卻面色蠟黃瘦削的人,這些人大多出身富貴人家,才有家底為了此物一擲千金。
年後春耕尚未開始,胤禩閑極無聊在例行公事的奏報中提了一提南方煙館日益增多,而此物已經不僅僅是作為藥材使用,又覆上了摘自《本草綱目》內關于過量服食鴉片的一些論述。
康熙此刻正為了太子的事情焦心難寐,看過折子并未放在心上,他記得康熙二十三年的時候他确實簽發過規定,進口的鴉片每百斤征銀三兩,不過那時候似乎每年進口也就一二百斤的模樣,能有多大影響?因此看過了便批複了句“知道了”,便扔在一邊。
胤祥如今山東差事辦得很好,被康熙分到刑部任職,如今他母孝已過,終于選好了府址,迎娶了嫡福晉兆佳氏,一時間琴瑟和諧,意氣風發。
而十四也出宮開府,去了兵部辦差歷練,胤禛幾次在朝堂上看見他,都覺得他一日日褪去了青澀,如今隐隐有了大阿哥當年的威風,只是因為不像大阿哥般是血泊裏一路殺過來的,身上少了不少肅殺的血腥氣息。
胤禛仍是老樣子,不出挑,認認真真的辦差,只是他這次去山東赈災查案子雖然辦好了,卻并未得到皇上嘉獎,只口頭說了幾句,卻是因此得罪了太子,至此太子便沒對他有個好臉色,請安也總是碰一鼻子灰,為此胤禛倒是毫無怨言,做着自己分內的事物。
胤禩在廣東卻與年希堯漸漸交好起來,年希堯的确是個人才,辦事細心周密,又野心不大,但胤禩卻有些憂心他将年希堯推出去,再加上之後的撫遠大将軍,和來年就要與胤禛成婚的未來四貝勒側福晉,未來的年貴妃……這一家子如今實在是風光太盛,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這兩年來他與胤禛胤禟他們也通書信,但都是例行公事一般的問候與家常,并不涉及公事,一來是不知道說什麽,二是幾人往來書信都逃不過那位的眼睛。
……也不知道,那位的氣消了沒有?胤禩有時會握着筆發呆一會兒,再苦笑,自嘲自己如今居然擔憂起那位會不會氣惱自己了,哎。
去年冬天的時候,京城來的人居然還帶來了一黃色袍新衫子,皆是出自胤禛良妃的一針一線,信是有識字的宮人代筆,絮絮叨叨得說了不少弘時的趣事兒,字裏行間都能看出良妃如今心境的改變。
良妃在信裏提及,年前弘旺生了一場病,康熙憐他自幼失母阿瑪又遠在千裏之外,便讓太醫院細心照顧,誰知一查才知道弘旺的病是因為阿哥所的內侍嬷嬷們怠慢所至,頓時将一幹欺主的奴才杖責一百,還活着的扔了辛者庫。
這之後,康熙額外開了恩,讓弘旺與大格格也住到了儲秀宮的偏殿了,雖然不合規矩,但宮裏掌事的主子都沒說什麽,衆人也便默認了。宜妃倒是無所謂,橫豎自家老九同胤禩親近,她也樂得賣這個人情,德妃重規矩雖然不喜,但阿哥所弘旺被下人怠慢的事情她這個同掌鳳印的人也難辭其咎,因此也就默許了。
因此這個年,對于良妃來說,可以說是有生以來最和美的節慶了,除卻唯一的孩子不在身邊這一事。心境好了,病也自然去的快,如今她仍算是禁足中,平日便喜歡陪着三個孩子在儲秀宮的院子裏玩耍,一邊手裏做些禦寒的衣物,托南下的人一并捎給胤禩。
胤禩忽然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額娘與孩子們都好好的。
經過了這麽多,他大概也看出了些東西,老爺子經歷了太子與大阿哥的黨争之後,學會了若是想要扶植一個人,便會打壓那人身邊之人的習慣,想來當年的十三是如此;而自己離京之後老爺子的總總,都隐隐透着一絲安撫的意味在裏面——若真是如此,自己受些委屈又有什麽重要的?
差事辦得順利,如今督糧這一塊年希堯已經能獨擋一面,本來胤禩已經在打算這回京複旨的日程,這時卻傳來了齊逢春有了身子的消息,胤禩大喜,行程也便順延了,這一等,便又是一年。
消息傳回京裏,最開心的自然是良妃,雖說兒子又要等許久才能見到,但卻有三個孫子輩承歡膝下,第四個眼看也就要出來,自然是回信殷殷叮囑一番,又備下了許多給未出世的小孫子的衣物鞋襪,孫子孫女的都有。
對這個消息最不開心的,自然另有其人,在此不提也罷。
弘晖倒是得了便宜,有了自家阿瑪的首肯,每日出了無逸齋先去德妃請安,再來便是往儲秀宮裏鑽,總要同弘旺大格格逗弄弘時一兩個時辰才肯出宮,因為晚了,時常連晚膳也在宮裏用了,胤禛對此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連着一年、兩年過去了,胤禩始終沒有回京,到了第三年初夏的時候,遠在廣州的八貝勒又添了個小格格,到了快過年的時候,小格格已經半歲了,康熙的書信中提及讓胤禩将小格格快些帶回京城來讓良妃看看,免得良妃魔怔了。
能用如此輕松的語氣寫信,看了最近老爺子心情尚好,胤禩松了口氣,吩咐下人開始準備回京的事宜,雖然天寒,但若是腳程快些,也許還能趕得上宮裏過年。
……
因為二格格尚小,越往北走越是天寒地凍,過了江浙一帶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便受不了了,胤禩只得将人分作兩撥,留下小飛等護送這齊氏與小格格慢些趕路,自己與剩下幾個侍衛先行一步回京。
緊趕慢趕,胤禩一行人終于在年關之前入了京,算起來他離開這裏已經近兩年半有餘,京城倒是沒什麽變化,也許是家家戶戶都忙着置辦年貨的關系,街市上一派喜氣熱鬧,讓他原本有些近鄉情怯的心也染上了淡淡的喜悅。
回府洗去風塵,第一件事自然是入宮請安複旨。
康熙近三年未見這個兒子,加上他自請南下前發生過的事情,心中多少有些愧疚,這幾年太子又一直時好時壞讓他憂心,如今乍見胤禩風塵仆仆的回來,心中自是難得的高興,賜了座之後問了些差事上的事情,胤禩自然是對答無礙,極力保舉了年希堯,已經彭鵬等人。
“好、好、好……”康熙連說了三個好字,不住的點頭,嘆道:“老八,這個差事辦得好哇,漢人有句話叫‘名以食為天’,若是此番能讓糧倉充盈再無饑荒之年,與大清萬世基業也是不可估量的功勳吶……”康熙不是不知民間疾苦的皇帝,早年争戰時斷過糧差點兒因此嘗過敗績,自然知道其中辛酸。
胤禩自然不敢受這樣的話,連忙惶恐地口稱不敢跪下磕頭,康熙讓李德全扶起了他,又問了二格格取名的事兒,最後說到良妃,才笑道:“得了,朕也不絆着你在此用膳了,你去給你額娘請安磕頭去罷。”
胤禩連忙笑着謝恩。
他剛要躬身退下,康熙又想起了什麽,開口道:“你這次回來的倒是及時,過兩日正好是老四大婚,竟讓你趕上吃這杯喜酒了。說起來,老四這次娶的側福晉還是年希堯的妹妹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