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學的時候雪已經積了起來,張杠杠興奮的要命,哇哇叫着跑到了院子裏,謝孟裹上大衣,圍巾遮住大半張臉才慢慢走進雪中。

對于蘇州這種南方城市來說,能有這麽大一場雪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學生們的情緒激動程度完全不亞于過年。

“玩一會兒再走吧。”張杠杠期待的看着謝孟:“你今天跟武術館請個假?”

謝孟拉下點圍巾,呼出口白氣,他看了圈周圍答應道:“好吧。”

張杠杠舉高雙手“耶”了一聲。

遠處,齊飛在操場邊上大喊:“喂!張杠杠!快過來!和五班打雪仗了!”

謝孟順着聲音望過去,一眼就看見了季欽揚顯眼的發色,大冬天男生都穿的很少,外套敞開着正在揉雪球。

“我們班男生才20個,太虧了。”齊飛對于輸贏的執念異常強烈,感覺兩顆眼珠子都能燒起來:“排個陣型,咱們可不能輸。”

季欽揚笑了笑:“見面就幹,搞什麽陣型。”

張杠杠完全不關心打雪仗的輸贏,他正舉着手機自拍,硬要把謝孟拉鏡頭裏來。

“別舉那麽高。”謝孟示意他拉近點。

張杠杠有些擔心:“太近會不會顯得我臉胖……?”

謝孟:“……”

齊飛去捏張杠杠的臉:“你本來就有嬰兒肥好嘛!別拍了,來團雪球。”

幾個人蹲着一圈揉雪,只有謝孟沒戴手套,才團了一個指尖就凍的通紅,季欽揚看見了,脫下一只手套遞給他。

謝孟沒有拒絕,他又露出了那種沙雪般的笑,客氣了一聲:“謝謝。”

季欽揚沒有說話,他看着謝孟将圍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鼻尖,只露出一雙烏黑的眉眼,像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你倆還在幹嘛呢。”齊飛輪着膀子開始熱身,對面五班幾個人已經站了起來:“準備……張杠杠!你別亂跑!”

張杠杠躲着飛過來的雪球,一路啊啊啊的叫着,齊飛罵了句髒話,把他拽到身後,撿了個大的雪團就扔了出去。季欽揚拉着謝孟起來,有雪球從兩人中間穿過去,季欽揚回擊,砸中了最近一個人的腦袋。

張杠杠還舉着手機:“拍照拍照!”

謝孟按着他的腦袋躲過了一個雪球,只聽咔嚓一聲,鏡頭裏留下一張貼着屏幕五官變形的猙獰娃娃臉。

張杠杠:“……”

“……”謝孟摸了摸鼻子:“重新拍吧。”

又一個雪球飛來,謝孟往下一仰腰,聽到身後響亮的一句“我靠!”,五班班長郁悶的狂吼:“扔準點啊!沒看見自己人啊!”

張杠杠樂的直抽,他也不拍照了,幹脆拿手機錄視頻。

齊飛兩手都是雪,簡直是近身肉搏一樣往人身上砸,季欽揚被幾個人圍攻,外套和頭發上一片狼藉,謝孟解開圍巾,用力一抖,兜頭蓋住季欽揚,回旋一腳踢飛了砸過來的雪球,結果沒想對方捏的太松,直接變成雪渣子撒了他一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張杠杠沒心沒肺的大笑,突然正面一捧雪灌進了他嘴裏。

張杠杠:“……”

齊飛:“哈哈哈哈哈哈!!!”

謝孟抹掉了臉上的雪,回頭就看見季欽揚拍着外套,男生蓬松的發間都是化了一半的冰渣子,謝孟的圍巾一半挂在他頭上,一半繞在脖子裏。

張杠杠凍得哆哆嗦嗦的跑過來,他還不忘拍照,想和謝孟合影,齊飛也把手機拿了出來,去拍五班男生的慘樣,他習慣性的問了句季欽揚:“你要不要也來一張?”

季欽揚沒說不好,他圍着圍巾和齊飛拍了一張。

“你太帥。”齊飛嘟囔道:“早知道不和你拍了。”

張杠杠聽見了,湊上來積極道:“我們來拍!我們來拍!”他硬把季欽揚和謝孟都塞進鏡頭裏,自己只能半蹲着在最前面,顯得娃娃臉更大了一圈。

“用我手機吧。”季欽揚突然道:“你手機快沒電了。”

張杠杠這才發現自己手機右上角快耗盡的電量提示。

季欽揚擺弄着手機上的照相機,他看向謝孟,懶洋洋的笑了笑:“一起拍一張?”

謝孟覺得自己大概在這一天把一輩子的自拍都拍完了,張杠杠居然還帶了備用電板,季欽揚只有一張是和謝孟一起拍的,之後手機就被齊飛拿走拍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謝孟把一只手套還給了他。

“謝謝。”謝孟笑着說。

季欽揚看着對方的笑容,他還圍着謝孟的圍巾,并沒有脫下來的打算:“我回去洗幹淨再還你?”

“好的。”謝孟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不急。”

孫甜來找季欽揚的時候雪球大戰已經散場了,季欽揚正低頭整理着手機裏拍的照片,脖子裏謝孟的圍巾繞了幾圈遮住半張臉。

其實單論長相來說,季欽揚的眉目實在太過于精致,在身量沒拔高之前甚至能用雌雄莫辯來形容。

孫甜嘟着嘴對男友撒嬌:“我也想拍照嘛。”

季欽揚挑了挑眉,他的嘴被圍巾裹着,聲音悶悶的:“沒電了,下次吧。”

孫甜埋怨道:“下次又不一定下雪。”

季欽揚:“你用你手機拍不一樣麽。”

孫甜不怎麽高興:“用你手機拍了做屏保嘛,情侶之間不都是拿對方照片這麽用啊,要不然怎麽證明我們是一對。”

季欽揚不置可否,他沒有說什麽,任憑孫甜唠唠叨叨也不做任何回應。

“你到底在不在聽啊。”孫甜有些生氣:“我在和你說話呢。”

季欽揚的胳膊從女生的肩上收了回來,他站在原地,側過頭,面無表情的看向孫甜。

後者禁了聲,面色有些驚慌後怕,張了張嘴,似乎想服軟解釋。

“你先回去吧。”季欽揚開了口,聲音平淡沒什麽起伏:“我還有事,就不送你了。”

在打雪仗的照片裏挑了半天,張杠杠才找出一張滿意的發給柔柔看,他不怎麽好意思發自己的照片給對方,只挑了一張純拍雪景的,底下附加了文字描述。

“今天我和謝孟打雪仗,我們班打贏了哦。”

短信發出去後,張杠杠有些忐忑,正努力吸着奶茶裏的珍珠時,終于收到了柔柔女神的回信。

“真好啊,我都沒時間打雪仗。”

張杠杠又開始傻笑了,謝孟沒了圍巾只能把大衣領子豎起來,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張杠杠。

“女神回我了。”張杠杠樂呵呵的,他挑完了珍珠把剩下的奶茶遞給謝孟:“你喝,暖和暖和。”

謝孟嘆了口氣,他抱着奶茶杯子捂手,看着張杠杠低頭認認真真的打字回複消息。

“你說我回什麽好。”張杠杠問:“約她下次一起打雪仗嗎?”

謝孟想了一下:“她是S高的,學業應該很忙,可能沒這個時間。”

張杠杠想想也對:“那我回複她注意身體不要太累?”

“……”謝孟其實也沒什麽哄女朋友的經驗。

張杠杠完全一副沉浸在戀愛中的煩惱少年樣,一條短信要編輯個半天才發出去。

謝孟的車已經來了,他和張杠杠打了個招呼:“早點回去。”

張杠杠還在低頭輸信息內容,連打招呼的時間都不舍得浪費,謝孟無奈的搖搖頭,自己上了車。

雪又開始下了起來。

公交車的速度要比平時慢了一倍,謝孟看着路燈盞盞亮起,燈下的雪花溫柔的落在地上,山塘街比平時冷清了許多,橋頭邊賣小馄饨的鋪子也準備收攤了。

雪越下越大,謝孟從車上下來沒多會兒就落了一身的雪,他低着頭,眼睫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白霜。

小橋流水與人家,船舶靠在青石板的岸邊,沿河的民宅商鋪已經挂上了燈籠,謝孟走過石拱橋,漫天飄雪間,兩岸燈火明晃晃的倒映在水裏。

張秀娟撐着傘,她穿着民國年間款型的中式夾襖,摺頁的大擺裙下是一雙繡花的棉鞋。

“好婆。”謝孟接過她手裏的傘柄:“我來吧。”

張秀娟拍幹淨他身上的雪渣子,脫下大披肩蓋到孫子的頭上:“難得下這麽大的雪,我老婆子也出來賞賞景。”

謝孟扯下披肩圍在臉頰兩側,他眉毛眼睫上還粘着雪,仿佛化了後就能看到眼底的一汪春水。

謝孟拉過一半的披肩蓋在奶奶的肩上:“明天可以在院子裏堆個雪人。”

張秀娟笑了:“我都多大歲數了。”

謝孟沒有說話,他的臉頰貼着張秀娟的白發輕輕蹭了蹭。

在得知季欽揚定了一臺架子鼓回去的時候莫素媛的第一反應是要給兒子換一間大一點的音樂室。

季山容嘆了口氣:“你太寵他了。”

莫素媛并不覺得:“平時管的不夠,他有愛好當然是好事,你的愛好我不也支持?”

季山容無話可說,莫家世代産茶,是江南知名的茶商,東山都有茶田,每年收入可觀,莫素媛一脈單傳,自己收徒,也不強求兒子一定要繼承家業。

“當年為了嫁給你我什麽都可以不要。”莫素媛泡好了茶遞給季山容,她穿着旗袍,身材曼妙,臉上幾乎沒有多少歲月遺留下的痕跡:“長輩都能寬容,何需苛責小輩。”

季山容跟石頭打了一輩子交到,自然辯不過妻子,他給自己寫了幅字挂在書房裏,簡簡單單便能概括一生。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得一賢妻,家庭和睦。”

季山容喝着茶,真心誠意的贊美老婆:“你是我賢妻。”

莫素媛笑了笑:“你也是我良人。”

期末考的前一天季欽揚還泡在音樂室裏,書也不看,莫素媛和季山容去了山裏過二人世界,除了請鐘點工來,別的就不管兒子了,季欽揚自由自在的倒也習慣。

謝孟的圍巾被疊好了擺在架子鼓邊上,季欽揚撐着頭,塞着一只耳塞,在腿上打節拍。

手機鈴聲連着響了三次,第四次季欽揚才不怎麽耐煩的接了起來。

“在複習呢?”齊飛并不介意季欽揚沒接電話的事,他一向自诩有百折不撓死纏爛打的精神:“出來一起開小竈?”

季欽揚甩着耳機線,随意問道:“和誰?”

齊飛:“就那麽幾個人呗。”

季欽揚嗤笑了下:“孫甜去找你了。”

齊飛尴尬了下:“人家只想和你重修舊好……就沒一點機會?”

季欽揚:“她找人去惹殷洛雪的事情以為我不知道?”

齊飛愣了愣:“我以為你對殷洛雪……”

“兩樁事情。”季欽揚打斷他:“殷洛雪想幹什麽我心裏清楚,但最起碼不陰損別人,你告訴孫甜,分手就是分手,別做掉架子的事。”

齊飛嘆了口氣:“好好,別生氣嘛,出來打球?”

季欽揚不說話。

齊飛知道實在沒希望了,只好說了句“那明天考場見啊”才挂了電話。

季欽揚煩躁的扔開手機,正巧掉到了謝孟的圍巾上,他想了想,又重新撿了回來。

相冊裏都是那天下雪拍的照片,大多數都是齊飛拍的,五班的各種醜樣,莫名其妙的雪景,甚至不少鏡頭還花了,還有一張張杠杠只有半張臉的鬼臉,許多不認識人的背影,季欽揚邊看邊删,删到最後他看見了自己和謝孟的照片。

季欽揚問謝孟:“一起拍一張?”

謝孟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好啊。”

他們站得很近,頭幾乎靠到了一起,季欽揚的脖子裏戴着對方的圍巾,謝孟沒什麽表情的看向鏡頭,兩人的背後是幾乎将天地都連在一起的白雪。

少年晴朗,年華正好。

作者有話要說: 好婆是蘇州方言,就是奶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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