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PK
趕上這個兩只腳還沒完全跨進組的節骨眼，沒有任何狀态，又在這樣戰火味濃烈的衆目睽睽之下，演員是很難入戲的。尋常新人被當紅一姐這麽刁難，不立刻哭出來已經是心理素質絕對點贊的了。可是顧時低頭三秒鐘後，再擡起頭來時看着蕭奇的眼神，就連蕭奇自己都蒙了一秒鐘——
那雙清亮的眼睛裏迸發出的輕松睿智的神采太抓人的魂了，就那麽一恍神的工夫，蕭奇在顧時的目光下竟然都感覺不到自己裹在胸前的抹胸禮裙，她的腦袋裏出現的畫面，就是自己穿着民國時流行的香槟色旗袍式洋裝，梳着乖乖的齊劉海，語笑嫣然的模樣——那是之前試服裝時趙思思的定妝照之一。
現在圈內青黃不接，同年齡段的影星中，蕭奇早就處于一枝獨秀的輝煌階段了。拍了這麽多次戲，這還是第一次，她被別人帶入戲。
不過一姐的名號畢竟不是虛的，蕭奇秒入狀态，面上的冷豔之感一掃而空，一雙清澈的杏眼寫滿了少女的郁悶和沮喪，她幾步走到顧時身邊席地而坐，微微托腮，嘆口氣說道：“完了，我陷進一團亂麻，理也理不開。”
周圍的人忍不住倒吸了口氣，按照戲裏的安排，趙思思應該是坐在了練功房的墊子上。可現在這秋老虎，地面溫度可以煮熟雞蛋了，蕭奇穿的短裙将将蓋住臀，這一坐在地上得是什麽滋味，誰都能想象得到。不過蕭奇面上卻沒有一點出戲的神色，少女柳葉眉微蹙，那股子剛從校園裏走出的女孩身上的青春氣息，即便是面露憂愁卻還是讓人心生喜歡。
無論蕭奇平時再耍大牌、再盛氣淩人，在敬業這一點上當真是無可指摘了。
顧時看着蕭奇席地而坐了，不過寵溺一笑，他微叉了雙腳直接便從原來站着的狀态輕巧從容地盤腿坐下了，動作非常自然順暢。
“雖然是新人，功底倒很好啊，這麽一坐可不是誰都能坐得這麽氣定神閑的。”ricky聽見外圈有人小聲議論，便忍不住輕輕微笑。他平時去探望顧時早就看慣了他的這一坐，他每每都是這麽站着直接原地叉腳坐下去，在地板上看劇本的。
其實顧時最絕的不是能這麽原地坐下去。這樣的動作，稍微有點瑜伽或者舞蹈功底的人都能做到。顧時最絕的就是能控制下去的速度，要多慢就能有多慢，要多悠閑就能有多悠閑。更邪乎還有，他不僅能在空中任何一個角度停留，明明屁股都快挨到地上了卻還能再原地站回來——這個逆天的站起動作發生在顧時本來都快坐下了卻忽然看見被藏在門口的便當袋時。ricky至今難忘當時小祖宗無視被震呆的他淡定地去拎便當袋的場景。
顧時此刻的眼神很入戲，他看着趙思思郁悶的側臉，眼神中那抹喜歡和憐惜讓很多在場的小姑娘都紅了臉。顧時的眼光順着趙思思的側臉下移，落在她随意放在身側的手指上。顧時放在膝頭的手忽然一動，似乎想要将手覆蓋上去，然而他卻沒有動作，只是緊接着便愉快地笑了起來：“陷進亂麻又能如何呢？”
顧時的聲音很輕，帶着仿佛春天般的氣息，在蕭奇的耳邊聽得她身體酥酥的。蕭奇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臉有些燒，該死的是，這不是她自己想要燒起來的——她是真的感受到身邊男人的氣息，本能地紅了臉。
然而卻不能說顧時刻意挑逗她，明明在安全距離外，明明人家也沒有故意裝出什麽沙啞魅惑的嗓音，她還能說什麽呢？
對戲一句定輸贏，蕭奇知道自己不可能給顧時下不來臺了。但她還是将剩下的臺詞說完了：“可能，會失去一切！”
顧時笑了，眼神中的睿智那樣深邃。他原地站起身——身邊的工作人員裏又一陣吸氣聲——四周沒有牆，顧時索性擡手虛按了按身前半米處的空氣，就像在按牆一樣。緊接着，他輕輕巧巧地一彎腰，雙手頂地發力，穩穩當當地憑空把自己倒了過來。
就連坐在旁邊的蕭奇都驚訝了一下。她不是沒見過有人能憑空倒立的，但就像大家也不是為了有人能原地坐下而稀奇一樣，只是顧時做這些動作時太舉重若輕了，他就那樣從從容容地一彎腰，一伸腿，倒立過去後的動作卻那麽标準好看。
顧時的脊背永遠都挺的那麽直，無論是意氣風發時，還是謙卑恭順時，他的脊背永遠都是直的，從腰間到頸椎那一條線非常好看，筆直而不僵硬，不卑不亢，從容随和，一如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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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時倒立起來後閉上眼，原本智慧可靠的師者形象中立刻又帶了一絲纨绔子弟的風流，他微微晃了晃腦袋，輕聲說道：“臉盤在，身段在，這天啊，塌不下來。”
他的聲音那麽輕快好聽，仿佛真的讓人相信了天大的事也不足挂齒。
蕭奇怔愣了一秒，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卻見顧時已經好整以暇地站在她面前了。他的臉上，又恢複了往日從容的面無表情。
“蕭奇姐，多謝您指教。”顧時話說得客氣，但在場誰都看得出，分明是蕭奇吃了虧。可是顧時的語氣卻那麽真誠，讓人一點都聽不出來嘲諷。他話音落下兩秒，見蕭奇沒有反應，便微笑着朝蕭奇伸出了手。
蕭奇忽然感到有些莫名的失落，她拉着顧時的手站起來，只點頭說道：“日後再多切磋。”
“那是自然。”顧時笑了，笑容真摯。
“行了行了散了吧，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副導演忽然晃過神來，連忙驅散衆人，蕭奇的經紀人和助理們也過來再一次将蕭奇簇擁在中間，準備進化妝間。而顧時卻沒有和ricky離開，他刻意留了一步，壓低聲音對蕭奇說道：“蕭奇姐，有件事。”
“什麽？”
顧時舔了一下唇：“本來不該我多嘴，不過下午就開機，蕭奇姐的臺詞功夫還是要仔細。”
蕭奇聞言一愣，緊接着便惱了：“胡說什麽？我的臺詞怎麽可能有差。”
“蕭奇姐別惱。說起字正腔圓、神态語氣，我當然沒資格挑剔您。只是您的臺詞記得不準，這是最基本的。天太熱了，一時記岔也實在是正常。”顧時說着忽然拉了一把ricky：“ricky哥前幾天給我煮過一種冰綠豆湯，很好喝，晚上讓他給您送到房間去。”
蕭奇被忽然來的關心沖愣了一下，她看ricky也分明是一臉的不情願，便什麽也沒說，哼了一聲便和身邊人聲勢浩大地走了。
ricky看着人走遠了，才轉過身來瞪了一眼顧時：“我什麽時候給你煮過冰綠豆湯？撒的什麽低級謊。”
顧時嘆了口氣：“我是不想你真的樹下蕭奇這個敵。”
“你不是一向有自信能當這圈子裏的常青藤嗎？大樹底下好乘涼，我也不怕樹幾個敵。”ricky揶揄道。
顧時聞言也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其實ricky不知道，他一直有個顧慮，ricky這一世為了自己和叢天嘯徹底反目，如果萬一有一天他再次敗死敵手，南颢宸也不再回護ricky時，ricky會落得什麽下場。他知道ricky不是仰仗別人庇護才能生存，但是這個前世今生一直都最支持他的好夥伴，他怎能不為他多做打算？
而且前一世顧時就在蕭奇對ricky的屢屢挑釁中隐約覺得，蕭奇從根本上來說并不恨ricky，ricky當年挑戰了這位脾氣火爆的禦姐的權威，引起了蕭奇的注意，蕭奇之後很多年都和ricky作對。而ricky對蕭奇的态度也一直讓人琢磨不透，顧時前一世就隐隐覺得這倆人其實是有那麽一絲絲可能在一起的。只是當時即便說出來也只會被當成天方夜譚，而且跑不了會被ricky一通暴錘，所以顧時從來沒說過罷了。
顧時這邊正和ricky說着話，副導就忽然接了個電話，說導演的航班延誤了，今天下午怕是不能開機了。于是工作人員們就開始熱火朝天地安排接連到來的演員到各自的房間去。顧時雖然只是個男四號，但畢竟是樂藤着力在捧的人，又有ricky壓陣，分到的房間位置很好，通風也便利，雖然小了些不過還有個空調，對于在盛夏天氣貓在劇組裏一兩月的演員來說實在是太大的福利了。
助手們手腳麻利，很快就把房間幫顧時收拾出來了。顧時這邊才剛坐下，手機就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是南颢宸。顧時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了接聽。
“喂。”
“是我，聽說今天不能開機了。”南颢宸的聲音透着一股隐約的熱切。
“嗯……你消息挺靈通的嘛。”
“現在安定下來了嗎？”南颢宸問道。
“嗯，ricky哥安排的很周到。”顧時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加了一句：“放心吧南總。”
電話另一邊的人聞言半天沒說話，這一句南總忽然将距離拉開了一些，南颢宸有些不開心。不過他也沒有多計較，“晚一天開機也好，今天可以适應一下劇組氛圍。過兩天我或許會去探班。”
顧時下意識地阻止：“你不忙嗎？不是要擴招很多人嗎？”
南颢宸又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顧時只聽他悶悶地說了一句：“你管那麽多做什麽，過兩天見，挂了。”緊接着，電話裏就傳來了忙音。
顧時拿着手機愣在了原地。怎麽就不高興了？
不過一分鐘後，他的手機又響了，是南颢宸的短信——
天熱，別中暑了（￣^￣）ゞ
顧時懵了，他怎麽也開始用顏文字了？這個（￣^￣）ゞ是毛意思啊？
這邊顧時百思不得其解，另一邊蕭奇卻在一進房間第一件事就是踢開文件箱，将那厚厚的臺詞本拿了出來。她怒氣沖沖地找到剛才的戲段，用指甲比着一字一字地看臺詞。
哪裏有錯了！顧時就是滿嘴扯淡！
豈有此理，一個菜鳥竟敢嘲笑她的臺詞不過關！還是當着ricky那個死人的面！要知道，她當年被ricky嘲諷就是因為一句臺詞記漏了一個字……
慢着……
蕭奇的瞳孔猛然一縮，她将指甲移回了第一句。
“完了，我陷進一團亂麻，理也理不開了。”
理也理不開，了。
她剛才漏掉了這個不起眼的語氣助詞！
蕭奇的心瞬間涼了半截，一股羞恥感立刻湧上心頭。正是因為有這個語氣助詞“了”，才能表現出女孩的無力和沮喪，那時的趙思思剛出校園，還沒什麽自信的氣韻。可是少了這個“了”，她本能地将趙思思演成了對自己信心滿滿卻抱怨時局的毛丫頭了。
顧時沒說錯，這個錯誤太低級了。或許有的導演和監制會允許演員在片場上稍作發揮，但大多都是感情到了，才能畫龍點睛。自己這一字的遺漏本來不是大錯，但因為剛進劇組整個人還沒有完全進入狀态，對表演就造成了很大的偏差。
其實這也怪不了她，正如顧時所說，這大熱天，又是剛進劇組沒個狀态，誰能不出錯誤呢。更何況蕭奇平心而論已經是敬業了，很多演員只能記住重要的大橋段，這些小戲碼都是心裏大概有數，等到臨上場前再仔細背一遍臺詞的。她能随便拎出一段來開口就演，已經是很難得了。
但更令蕭奇震驚的卻是顧時。她很難想象，作為一個男四號，顧時不僅也做到了随便拎起一段戲就演，而且甚至精準地記住了自己所犯的如此細微的錯誤。這個新人的認真和過人的資質都讓她不由得肅然起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