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怨念

韓旭失蹤前的那一幕像閃電一樣在陸遠的腦海裏劃過,當時蘇墨也是這樣,對着他擡起左手,說,出來。

“出來。”蘇墨的聲音如同魔咒一般在陸遠的耳邊響起,聲音不大,卻讓人一陣發軟。

那種不止一次出現過的如同身體從內而外被撕裂的感覺再一次襲來。

如果說之前那次出現這樣的狀況是在陸遠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這一次陸遠則是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模糊,支撐着身體不能倒下的力量在一點點被抽離。

他咬着牙想和這種強大的意念抗争,就是現在,如果他能挺住,應該會有兩種可能,一是陸傑出不來,二是他能感覺到陸傑的信息。

但這似乎不是光咬牙硬頂着就能做到的事,在越來越模糊的視線裏,陸遠看到了一些東西,或者說是感應到的。他的眼前已經一片漆黑,他應該已經看不到東西。

蘇墨淺淺的笑容。

蘇墨含着淚水的眼睛。

蘇墨說我不想和旁人不同。

蘇墨說我會讓你回來。

……

陸遠終于沒能扛住,他很困,很累,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輕聲低語。這是他無比熟悉的聲音,每天,每時,每刻都能聽見的聲音,他自己的聲音。

“睡吧,小遠。”

陸遠彎着腰靠在門邊,良久,慢慢直起了身體。

“他有感覺了。”蘇墨站在身後。

“早晚的事,不是麽。”陸遠轉過身來,或者說……陸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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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擔心陸遠會知道這東西怎麽用,”蘇墨頭靠到他肩上,伸手摸了摸他胸前的瓶子,“我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做,如果不抓緊時間,我怕他會壞事,當初就選錯了人,我以為這樣長大的孩子會很脆弱。”

“你現在狀态不穩定,有些事急不得。”

“弘文,你知道嗎,”蘇墨擡起頭,“他還活着。”

“誰?”

“齊修恒。”蘇墨轉過身,手扶在走廊的欄杆上,眼睛沒有目标地看着天井裏灑下的月光。

“怎麽可能?活着?”

“是的,活着,用別人的身體,”蘇墨眯縫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寒光在他眼裏閃爍着,“不過他卻送了我個很好的禮物。”

“那個孩子嗎?”

“嗯,”蘇墨回過頭,“這是最後的機會,開始吧。”

随着蘇墨的這句話說出口,整個院子都起了變化,房子,天井,樓梯,都開始像水一樣泛起波瀾,由院子的中心開始,一波波地向四周延展,院裏的東西都開始慢慢變得透明,如同被水沖洗着的畫在玻璃上的畫一般,漸漸淡去。

而當一切都像幻影一般消失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荒蕪的殘垣斷壁,雜草叢生,滿目蒼涼,而在這一眼望去破敗不堪的斷牆碎瓦中,一樹海棠卻開得正豔。

海棠樹下躺着一個人,蘇墨慢慢向他走過去,低下頭,手上開始出白色的光暈:“這是最合适的身體。”

齊弘文跟了過去,蘇墨回手按在了他的前額上,一剎那間,白光将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而蘇墨的另一只手,伸向躺在樹下的那個人。

在蘇墨擡起手的時候,感覺到了異樣,他回頭看向白光中的人影,聲音因為驚詫而有些顫抖:“弘文?”

沒有人回答,白光在緩緩散去,齊弘文随着淡去的光芒倒在了地上。

陸遠做了一個夢。

似乎是關于很久以前的故事,泛黃的視野,沉默的片段。

歷久彌新的疼痛。

絕望和不甘。

然後視角一轉,在一陣耀眼的白色光芒中,他看到了站在海棠樹前的蘇墨,以及樹下靜靜躺着的小展。

他立即明白了這是要做什麽,蘇墨要用小展的身體來承載陸傑的靈魂。

陸遠并不知道小展是什麽人,和這一切有什麽聯系,但他知道小展是個活人,一個還活着的孩子,他不能允許發生這樣的事。

他想沖破束縛着他的力量,他要阻止蘇墨的行為,不能這樣,哪怕是再多的恨,再多的犧牲,也回不到過去了。

陸遠大汗淋漓地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靠坐在門邊,六六正在身邊,一下下舔着他的手。他掙紮着站了起來,如同虛脫了一樣地疲憊,身體像墜了鉛。

蘇墨正站在他眼前,冷冷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因為憤怒,瞳孔收縮成細細的一條。

“你這樣做沒有用的,”陸遠艱難地開了口,看到蘇墨臉上痛苦而絕望的表情一陣心疼,“你犧牲了那麽多條命了,已經夠了,這樣下去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寧,包括你自己啊!”

“你知道什麽?你又懂什麽?”蘇墨冷笑了一下,“你想得太簡單了,你知道多少?你看到多少?你還是陸遠……”

蘇墨沖過來抓住陸遠的胳膊,将他按到牆上:“你不是別人,你是陸遠!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但你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我不想知道,”陸遠沒有掙紮,任由蘇墨抓着,蘇墨指尖的力量幾乎能穿透他的身體,“我不想知道你要什麽,我只知道我不能讓齊弘文出來。”

“沒有人能阻止我,”蘇墨盯着陸遠,“你不想知道我要什麽沒所謂,但你要知道我為什麽。”

蘇墨突然松開了緊抓着陸遠胳膊的手,一下蓋在了他的眼睛上:“你去看看。”

齊修恒站在小屋裏,桌上的燈已經暗了下去,屋裏一片昏暗。

門外雜亂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不一會,幾個人拖着那孩子進來了。他看了一眼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孩子,厭惡地扭開了頭:“有沒有驚動大少爺?”

“回老爺,大少爺已經睡下了。”其中一人上前來低聲說道。

齊修恒走到椅子前坐下,看着被按倒在條桌上的孩子:“我到今天還能留你在這裏,不是為別的,只是怕弘文身體吃不消,你卻不知道安分!”

那孩子眼睛被黑色的布條纏着,嘴裏也被堵了東西,無法說話,卻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這讓齊修恒無法忍受,這孩子不求饒,不低頭,也不肯悔改,對于自己加在他身上的任何處罰都默默承受,這讓他覺得恐怖而憤怒。

齊修恒示意下人松開了那孩子被捆着的雙手,将他的手按在桌上,從桌旁邊的小屜裏拿出一根鐵釘,猛地紮在了他的手背上,孩子的身體因為疼痛而猛地一震,但依然沒有發出聲音。齊修恒轉過身,下人接過了他手上的釘子,狠狠地按了下去,鐵釘瞬時穿過手掌紮進了條桌的縫隙裏。

孩子被按在桌上的手顫抖着,齊修恒揮揮手,那人又拿起一顆,紮穿了那孩子的另一只手掌。

屋裏很靜,沒有任何人說話,只有那孩子壓抑着痛苦的粗重呼吸。

齊修恒拿出一張黃紙,上面有些古怪的文字,他按柳道長說的,将黃紙穿在了釘子上,然後将釘子拔了出來,孩子手上湧出的血立即浸透了黃紙。

随即有人上前來,将一罐火油倒在了孩子的雙手上。

齊修恒拿過燈,湊了過去,火油一碰到火苗子,馬上着了起來,孩子的手剎那間變成了兩團火球。

他終于聽到了那孩子從身體深處發出的慘叫和悲鳴,他冷冷地看着孩子拼命地掙紮,好幾個人才能将他按在條桌上。

火團燃燒了很長時間才慢慢熄滅,黃紙自然是早就被燒了個幹淨,齊修恒皺着眉走上前,看着已經暈了過去的孩子,視線落在他已經焦黑的雙手上。

“果然!”他低低地說了一句,邊上的幾個人都驚呆了。

孩子的雙手正在一點點地起着變化,被燒焦的皮肉一塊塊脫落,像是有東西在黑焦之下萌生一般,漸漸露出的來的,竟是光潔如新生的皮膚。

“果然是個邪煞!”齊修恒又驚又怒,這樣的禍害竟然在自己家裏養了十來年!

孩子動了動,似乎是醒了過來,屋裏的人都有些害怕,齊修恒狠狠地盯了一圈,在他的注視下,又有幾人上前去按住了孩子。

柳道長給的方法有些詭異,齊修遠心裏并不覺得這像個法子,反倒更像是私刑。但他一面要為弘文留着這個孩子,一面又怕這孩子最後害了弘文,相較之下,也只能聽從柳道長,總歸是得了道的人。

這次他拿出的東西較之鐵釘簡單的多,只是一根竹簽。這竹簽也不是随便撿來的,這是柳道長用了什麽法子制過的,能驅邪靈。

但使用的方法卻很簡單。

齊修恒自覺并不是一個狠心的人,但為人父母,為了弘文,卻是什麽都做得來,什麽都下得去手。

他撚了撚手中的竹簽,對準那孩子的耳朵,慢慢紮了進去。

這次幾個人都用了全身力量去壓着正奮力掙紮的孩子,幾乎都要被他掙脫。

竹簽一掌長,沒了一多半進去,再拔出來時,已經沾上了血跡。齊修恒擺擺手,幾人将孩子的腦袋扳過來,竹簽又慢慢紮進了另一側耳朵。

接下去,竹簽隔着纏繞着的布條,對準了他的眼睛。

……

陸遠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将蘇墨蓋在他眼睛上的手推開,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身體因為震驚和恐懼而顫抖着。

蘇墨站在他面前,嘴角挂着一絲看不真切的笑容。

“看見了嗎,”他冷冷地開了口,“怎麽不看完呢,這不是一次,是一次又一次……”

“你……”陸遠說不出話來,真實的一幕如同就發生在他眼前,那個孩子就是蘇墨,他痛苦地掙紮和呼喊還在陸遠的腦子裏反反複複出現着。

“他們不想看到我的眼睛,這是邪煞的眼睛,他們不想看不看就是了,我也不會時時刻刻都是那樣,可是如果我看不見了,”蘇墨慢悠悠地說着,嘴角的笑容慢慢淡去,“他們就得每天都看見他們不想看的眼睛,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看到東西。”

“因為這樣,所以你才……”陸遠靠着牆,手因為強烈地刺激而下意識地握成了拳。

“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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