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兄弟

葉根寶回到家時,連附近悄悄圍觀的人都散盡了。

廚房是分家之後将一間大屋子隔出來的,另外半間屋子自然也改成了卧室。李金原在裏面将松木柴劈得啪啪作響,葉根寶一進來就聽見了響動。

林下村在附近并不算太窮的,村後靠着座大山,一片連綿不絕的山林裏最多的就是松樹。這裏的人砍得最多的也是松樹,燒火時耐用,少煙。

“今天走得有些遠了,你們吃過了吧?”葉根寶沒有注意到李金原的臉色不太對,放下扁擔徑自倒了一大碗涼開水咕嚕咕嚕喝下去,抹了一把臉才道。

李金原聞言,啪的一聲将砍了一半的木柴踩斷了。

“還沒吃?你沒吃也該先讓禾豐墊墊肚子,他平日裏習慣了早些用飯,總這樣可不得鬧出毛病來?”葉根寶打聽得可清楚了,不但要多吃補腦子的東西,還得定時吃,保證充足的時間和精力背書才能記得牢。如今聽說禾豐還沒吃早飯,頓時不太高興了。

“吃吃吃,你就惦記着吃。他現在哪裏吃得下?你可打聽打聽,你那兩個好弟弟剛才鬧了什麽事兒!”李金原将手上的柴刀一扔,怒氣沖沖的說。

“根才和又成也去山上了,誰又找你說了什麽?”葉根寶拿碗的手一頓,難得多問了一句。

“誰說他們呢,你的寶貝小弟,說我們不将手裏的地契還回去,以後就要鬧得禾豐考不了試--現在哪裏還吃得下?”李金原乍一聽葉小安的話是受到不少驚吓,但是随着時間過去卻是憤怒占了上風。以前低眉順眼跟他說話時聲音都不敢提高的人竟然也敢威脅他?這半個時辰裏他想了又想,卻不願意自己上門去。好歹還有個親哥呢,不怕壓不住他。

是以葉根寶剛回來,他就率先擺出了态度。

“什麽地契?”葉根寶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眉心像是攏成了一道溝壑。他長得更像葉爹爹,高大壯實,面容粗犷,與村子裏其他青年漢子也無甚差別。自家小弟的事他也清楚,那日李金原跟他說親事沒成,又平把他帶走了。原本以為這事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今天又提起來。

李金原氣結,也不知道他是真忘記了還是沒放在心上,道:“小安說當初分家時拿來供養他們的兩畝地要拿回去!”

“地契不是一直在我們家裏,他怎麽敢要回去?”葉根寶砰的一聲将海碗放在桌上,神情顯然十分不悅。田地就是莊稼人的命根子,別說要回去,心裏膽敢想一想都要掂量一下。

“是啊,但是當初分東西不是找了村長記賬?爹爹一開始沒說這兩畝地給我們,後來也沒有改過來。剛剛小安說了,不給他就要等禾豐考試等時候揭發出來,你說怎麽辦好?”兩人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即使是在家中也不願意輕易松口。

李金原眼前一亮,那兩畝地他們已經種了許多年,而關于地契的事連老二老三家都不知道。如今即使鬧出來,也不一定誰臉上難看。

不過這事還是得趁早解決,一定要在禾豐考試前弄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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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麽一說,葉根寶的臉色更是黑得像鍋底灰了。毫無疑問,在他們心中禾豐既是家中長孫,又是注定有大出息的人。要是為難他,那後果比葉小安從車上跳下來摔死還嚴重。

“先吃飯,我去找他說。”葉根寶粗着嗓子說,打定主意要小弟把說過的話收回去。

葉家老房子距離葉家三兄弟的地盤走路大概要半刻鐘,葉又平一路惴惴不安,倒是比他還矮些的葉小安堅定的拉着他的手。

如今正是最難挨的“三窮四月”,秋收時積存的糧食已經快要吃完了,新的稻種才剛育芽。田地裏頭也是空蕩蕩的,偶爾能見到有人在翻地,多數都往山裏去了。

到了家,葉小安聞着那一陣陣異味就不想進去。葉又平沉默的松開他的手,從門邊拿了一把鋤頭往屋後去了。

在他的得到的記憶裏,這個沉默的哥哥向來都是任勞任怨的。不但一直護着自己,對大哥也十分聽從。只要騰得出功夫,其他兩個哥哥找他幫忙也幾乎從不拒絕。瞧他方才臉色不善,也不知道是因為受了大哥夫的奚落,還是不滿意自己當衆駁了李金原的面子?

屋後傳來厚重的鋤地聲,葉小安只當他要搗鼓着種什麽,便随意在地上坐了下來。他也希望即使是這樣無厘頭的穿越之後也能碰上一個和和樂樂的家庭,但眼瞧着也不可能了。那三個哥哥不可能與他們兄友弟恭,甚至連面子上的工夫也不做,比他以前那個便宜妹妹還不如。

他的人生信條向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至于其他的就要看心情了。

身前腳步聲響起,葉小安擡頭看去,發現葉又平手裏捧着一個小鐵盒已經走回來了。此時見他看過來,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屋子,示意他跟自己進去。

“四哥,怎麽了?”葉小安有些疑惑的走進去,在他身邊坐下。

葉又平咧嘴一笑,在他面前将鐵盒子打開。

葉小安這才明白他剛才去挖的原來是這個東西,上面還沾有濕潤的泥土。鐵盒子大概也長了鏽,他費了很大力氣才打開。

不過蓋子剛揭開,他就被裏面的東西吓了一跳。

“四哥,你從哪裏得來這麽多……”

葉又平伸出一根食指在嘴邊“噓”了一聲,将鐵盒子塞入他懷中。

葉小安想了想接過來,裏面有八九粒锃亮的銀豆豆,他模糊記得這樣一個銀豆豆就是官方鑄幣的一兩銀子。還有三四串用草繩系着的銅錢,堆滿了整個盒子。其中有一根草繩已經腐朽脫落了,看來已經放了不少時日。

粗略算了一下,這裏一共大概有十兩銀子。

“哥,你什麽時候攢下這些錢?現在要拿出來做什麽?”葉小安幫他數好放在一旁,有些意外的說。他可是知道他們在大哥家的情形的,葉禾豐都不時可以拿到錢,他們可一個銅板也沒有得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年因為鬧出了給他收高額聘禮的事之後,葉又平就将自己名下那三畝地的收成賣了。

葉又平見了他的動作,又将鐵盒子拿過來塞入他手心,然後才慢慢比劃着“說”起來。

葉小安看了一會兒就皺起眉頭道:“哥,這錢你留着用,我哪裏還用得着嫁妝?”別說嫁妝,他根本就沒有打算要将自己“嫁”出去。如果注定不能回去,他也能在這裏找出生存之道。若是可以倒是能幫四哥說門親事,也省得他一個人總是聽人使喚。

“我不是故意要讓大哥難看,但是那兩畝地原本就不是他們的。”葉小安看着他的動作,繼續道。

這一家子也真奇怪,以前的葉小安和葉又平性子都軟軟的,受了苦吃了虧也不出聲。反而是三個哥哥,雖然生得高大卻為人小氣,在幾個哥夫的加油添醋下更是斤斤計較。

以前在同學眼中,葉小安也算是個十分容易相與的人。平日裏有事相求,只要力所能及都不會推辭。但這次他顯然不打算答應葉又平的請求。

退讓什麽的,只會讓貪婪的人當你軟弱可欺。

葉家這幾間老房子倒是獨門獨戶,不過旁邊人家相距也不遠,僅有數丈距離。兩人沒有達成一致意見,葉又平悶悶的留在屋內,葉小安則打算出來透透氣。屋子裏散發着毫無人氣的腐朽,還有隔壁房子飄過去的特殊氣味,無論是哪一個都讓他無法忍受。

“安哥兒,過來過來!”他剛在屋前轉了一下,不遠處孫家的門簾晃動,有人走了出來朝他招手道。

葉小安凝目望去,那人大約三十五歲左右,身子骨架也偏瘦小,懷裏還抱着個娃娃。他略想了想,便記起這人叫孫金桂,嫁來這裏許多年了,懷裏的大約是他第三個孩兒。他年幼時孫金桂就愛抱他,後來搬了家,平日裏見得也少了。

“金桂麽麽,今日沒有出去呀!”既然想了起來,葉小安便走過去與他打招呼。

“地裏沒什麽做的,三兒也不讓我走,你叔就讓我在家裏歇一歇。”孫金桂搬出一個馬紮放在身邊,示意他過來坐。

“看來叔和三兒都疼你,不舍得你下地了。”葉小安看了他懷裏的孩子一眼,約摸有六七個月大,瞪着黑溜溜的眼睛卻不哭不鬧。

孫金桂笑了笑,眉宇間看來也十分自豪。不過僅僅是一會兒,他便斂了笑問道:“剛從你大哥家回來?怎麽好好的,又與你大哥夫置氣?”

“哪裏敢置氣,是我聽他說四哥忍不住回了幾句--金貴麽麽早上也下去了?”

“沒有,我一直在家裏,就是聽旁人在路邊提起。安哥兒,聽我一句勸,你攪亂了親事是你做得不對,別再跟你大哥夫對着幹了。日後你總要找個漢子不是?到頭來還要要依靠幾個哥夫幫忙……”

這樣的話葉小安多聽一句,心中的郁悶就更添一分。這都是什麽事兒?明明他才是被欺負得可憐兮兮的小白菜,卻是個個都向着大哥一家。

“小安,你過來一下。”葉小安正要回孫金桂幾句,忽然外面一個大嗓門喊了起來,聲音震天。

“快,你大哥找你呢!跟他服個軟……”孫金桂也聽見了,顧不得他要說什麽,慌忙将他推了出去。

來到這裏兩天,除了記憶中的那個影像,葉小安今天才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大哥。他站在路邊,眉頭緊擰,全身籠罩着低氣壓。

葉小安走過去,他如今的身高竟然只及葉根寶的肩膀。

“大哥。”別說他沒什麽印象,就是原主對這個大哥也是敬而遠之。葉根寶的脾氣比較粗暴,如今又是一家之主,根本容不得人反駁。

“聽說你早上去找你大哥夫了?有什麽話兒不能等我回來再說,要鬧給別人看?小小年紀還惦記什麽地契呢,你也不臉紅?”禾豐在家裏不吃飯,葉根寶憋着一肚子氣,見他過來劈頭蓋臉的就問。

“要不是大哥夫這麽當衆數落四哥,我又怎麽會過去?地契的事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既然大哥要做主,你私下裏拿來給我也行。”葉小安還以為至少要先敷衍幾句呢,沒想到他一開口就這麽不客氣。他被葉又平和孫金桂勸了一通,心裏也氣悶得很,當下語帶諷刺的說。

“你怎麽說話的!”葉根寶雙眼一瞪,蒲扇般的大手舉起就要扇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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