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合章 (1)
李金原還是第一次實實在在在葉又平這邊吃了虧,投向屋子的眼神幾乎要将木門都燒出幾個窟窿來。其餘人卻是神情輕松,這事總算問出了究竟來,無論要出去說道還是要論處理結果都有了決斷。
葉小安這回是孤身前來,田家人去通知他時便急急忙忙将他捎了過來,這時也怕陳喜弟在家中尋人,最後等其餘人都離開便也走了。
地上散落的菜李金原沒有再帶走,葉又平便将它們都收拾了起來晾在地上。這時候也沒有心思再到地裏去,在外磨蹭一會兒就要進屋裏看看那個小哥兒。
家裏的菜地都是他一個人照顧,早晚他都要看上一遍,自然也知道經常無故變少的事。不過這菜地他确實吃不完,因此也沒有去計較這點小事。卻沒想到李金原太過貪心,這回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他推開門,卻見到蘇木已經半坐起來,手裏還拿着大夫開的藥方,一臉嫌棄。
兩人同處一個屋檐下就有些不妥,葉又平只以為他又暈過去了,不料會見到錦被半翻的模樣,面上有半刻的尴尬,忙又要關上門。
“哎,進來。”蘇木喊了一聲,随機意識到現在并非在家中,忙朝他招了招手。
葉又平遲疑半晌,見他晃了晃手上的藥方,才終于下定決心走過去。大夫說他傷得很嚴重,敬開叔也讓大哥夫賠了藥湯錢,要是不去拿藥恐怕還治不好。
陳大夫開出的藥方已經被蘇木改得面目全非,裏面的水蛭、蜈蚣、全蠍、全蟲等物都被劃掉,換成當歸、天麻、桂枝、生甘草等。他略猶豫了會兒,又将何首烏、丹參兩樣劃去。在這個小地方,那陳大夫多少還是有些本領的,開出來的方子也算對症下藥,只是那些四處爬行的東西實在不合蘇木的胃口。何首烏和丹參又是其中最貴的兩樣,要是以前要千年的也吃得起,不過看看這裏家徒四壁還是省了吧。
葉又平上前一步,幾乎是将他手上的方子搶了過來,皺起了眉頭。且不論拿藥要多少錢,開這個方子就花了半兩銀子,可還沒用上就被他塗抹成這個樣子了。
“沒事,我改了之後效果好多了,還不那麽惡心人。”蘇木也覺得差不多了,順手将手中光禿禿的毛筆扔了出去,道:“照這個方子幫我拿十劑就行了。”
葉又平怒瞪着他,蘇木費了好大工夫才看出端倪來:“我都忘了,改成這樣的方子都不給拿藥吧?真是迂腐。”話雖這麽說,他也知道這是為了防止有人惡意改動藥方,尤其是有些藥性相沖的,很容易讓人加重病情甚至丢掉性命。
“再拿紙筆過來……”
蘇木更想不到,這個家中連半張紙也找不出來。不過他的身體底子不錯,總的來說情況一直在好轉。那個胖子雖然打了他兩拳,但是并不傷及頭部,剛才休息了一會暈眩的情況也略有緩解。
“你過來,我給看看。”雖然自己就是個大夫,但蘇木向來厭惡藥湯味。既然找不到筆墨,索性就将那藥方扔開了,反而想給葉又平看看。
對他而言但凡說得出症狀的,無論是內弱還是外傷都不算什麽難事。最不好處理的就是這種陳年舊疾。人不過是肉體凡胎,拖得久了一則加重病情,二則損壞了患處周圍功能,普通的藥湯下去往往難以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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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又平沒有理會他,低頭将藥方又撿了起來。葉小安不想他在抱有希望之後再經歷失望,也沒有跟他詳細說過以後要治啞疾的事。但既然同意蘇木留了下來,弟弟又讓他要關照一二,葉又平便将他當成了自己的責任--他确實不太喜歡這個任性的哥兒,但人是他撿回來的,現在又是重病,在他看來若不喝上幾天湯藥恐怕好不了。
于是蘇木伸出手,眼睜睜看着他頭也不回的出了門,氣都沒地方撒了。這個呆呆的傻子肯定想不到,以前人家送百兩黃金他也未必願意摸一下脈吧!
葉小安回到家時,只有周南坐在屋裏。
“你回來了?”葉小安有些意外,早上他匆匆忙忙出門,似乎有什麽重要的事。他當時睡得迷糊,也沒有多問。
“嗯,四哥那裏沒事吧?”周南已經從陳喜弟那裏知道他出去的原因,只是擔心兩人在路上錯過才沒有追過去。
“沒事,那個蘇木可不簡單,大哥夫撞在他手裏讓他收拾了一頓。”葉小安說着笑了起來,話都不用多說就讓李金原吃了悶虧,想起來真是痛快。
“哦,怎麽回事?”周南早就看出蘇木不是普通人家的哥兒,他的眼神透着一股說不出的挑剔的氣勢,只是沒想到他傷勢未愈也能弄出點事兒來。
葉小安把事情細細跟他說了一遍,末了又說:“以前我們拿了什麽東西過去他們都想着順走,現在可省心多了。二哥父上次被田方麽麽奚落了一頓,現在根本不到屋子附近來。大哥夫這回在衆人面前落了面子,我就不信他還敢進門去。”
周南笑了笑,對付一個人或許有許多辦法,可在一個村子裏往往什麽招數也使不出來,要是真正能震懾住他們就不錯了。
“哎,我還沒看蘇木是不是真的沒事呢,怕你找我才趕緊回來了。”
“按你這麽說,他肯定不會讓自己吃虧的,你就放心吧!”周南聽了他的話心裏也愉悅幾分,覺得他終于漸漸對自己的身份有了認識。
“也是,我看之前我們還小看了他。”葉小安覺得他給自己使眼色的時候還是很清醒的,根本不是真正昏迷。
周南微微颔首,将他拉到自己身邊,道:“你別總關心他了--猜猜我今天去了哪裏?”
“鎮上?”葉小安随口說。他曾聽陳喜弟說過,周南每年都要跑一趟安南城,短則一兩個月,長則三五個月。只是現在剛剛成婚,大概是不舍得出去了。
陳喜弟說這話的時候多少是在打趣他,不過葉小安沒放在心上。對他來說這場婚事就是讓他從每天思考怎麽弄攢銀子弄吃的過渡到整日張口等吃。至于不舍得--除了要讓出一半的床位,好想也沒什麽改變。
周南要是知道花了這麽多心思跟他培養感情在他心中卻成了這個樣子,恐怕馬上吞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周南搖搖頭,雖然麽麽有時候太過擔心北子總會讓他去看看,但是爹爹和北子自己都覺得小題大做了。何況跑一趟鎮上也不值得他早早起來。
葉小安猜不出來了,家裏地裏的活都不用他們動手,其實周南也常在附近轉轉,做一些類似調查的事。當然他不一定有這個概念,但憑着直覺他下意識已經将這些事情做好了,完全不是陳喜弟所說的家裏無所事事出去就能賺錢。
不過他即使去村子裏,往往也要耗上一整天,少見這麽早就回來了。
周南的心情回落了一點,小安要是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肯定能猜到他最近在做什麽。
他伸手捏了捏葉小安的臉:“再猜?猜不出來就要接受懲罰了。”
葉小安差點黑了臉,懲罰什麽的聽起來太不正常了。他努力地想了想,忽然注意到周南鞋子上的泥跡,剎那間靈光一閃:“你到哪個村子去了?”
“上坪村。”周南知道他回答不出來,也沒有再為難,卻低頭在他唇間偷了個吻才說出答案。
淺吻如蜻蜓點水,等葉小安反應過來他已經直起身了。葉小安也不敢抓住這個問題,忙随着他的話道:“你去上坪村做什麽?”
來到這裏他也漸漸知道些安南城的情況,長水縣下就有兩百多個村子,就地理位置來說有些分屬兩個不同鎮的村子反而相距更近。上坪村雖然與寶平并不接壤,但是走過去也就比回林下村稍多一兩裏路。
周南簡直是憋着一口氣,心道這些日子的忙碌都是為了什麽?
“你不是想做粉條?”
葉小安确實想做這個,但是如何解決紅薯的問題還需從長計議。不過聽他這麽說,難道……
“上坪村裏還有人種紅薯?”
上坪村算是遠近有名的窮地方,村子幾乎就在山拗間,被其他兩個村子夾在中間。他們的田地有三分之二都是旱地,就是喂飽自己也不容易。也因此很多十四五歲的孩子往外闖,給人做學徒或者短工,賺了錢娶了親才回去。
“沒有,不過前些日子聽說有兩家人鬧事,相互把地裏的東西都拔了,我今日才過去看看。”對于他們來說地裏的東西就是命根子,收成好壞關系到一家子能不能填飽肚子。冷不防剛種下沒多久的作物都被拔了,誰也沒有了相互排擠的心思,差點兒去尋死了。
于是周南這次前去剛好撿了個便宜,按一畝地一兩銀子的價錢讓他們重新種上紅薯,到時候地裏的收成也與農戶再不相幹。
若是以往他未必會費這份心思,不過是前些日子看葉小安實在失望,才想讓他也不至于在家裏無所事事。
葉又平出了門是直奔林敬開家裏去了。村子裏能拿出筆墨的人家不多,大部分還是孩子念學堂用的,讓他們拿出來不容易。村長家路遠門高,相比還是常給人開藥方的敬開叔更可能借到。
林敬開也剛剛到家,因為離開前葉小安主動将陳大夫收的銀子還給他,打開門見到葉又平的時候總算沒有虎着臉,
“你要紙筆做什麽?”林敬開有些疑惑,還是轉身拿了些給他,又道:“那個小哥兒你真的要照顧下去?依我說就不該再留在你家裏,既然是你大哥夫闖的禍,就該讓他熬湯藥去。要是想娶親,去正經人家求一個,瞧他細皮嫩肉就是不能吃苦的。”
葉又平擺擺手,示意自己沒有娶親的心思,又比劃了幾下向他道謝才拿着東西離去。
“心腸倒是好,可是這世道哪是心腸好就行呢?”林敬開望着他遠去,感嘆一聲将才将門再次關上。
葉又平拿了紙筆和藥方,想要滕抄一遍卻無從下手--他雙手只拿過鋤頭鐮刀,摸着光溜溜的筆杆子都拿不穩。最後只得又遞回蘇木手中,用眼神示意他再抄一遍。
蘇木差點以為他是因為自己修改了藥方才怒而出門,沒想到他卻拿了紙筆過來。略一思吟,将自己改過的藥方抄了一遍,又另外寫了幾味草藥。
“這個藥不用吃一個月,你幫我拿十劑就好。這幾味草藥也一起帶回來。”蘇木一邊寫一邊道,随即想起他聽不到自己說什麽,只得放下筆跟他比劃起來。
不過這樣的交談顯然比他預想的更困難,比劃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懂。
“哎,你到底明白了沒有?”蘇木很久沒有這樣撓心撓肺的感覺了,好像渾身力氣都沒處使。
葉又平搖了搖頭,幸好最後蘇木想了起來,将要求都寫在藥方下面,藥堂裏的人識字自然能看懂。
李金原自然不可能爽快将十兩銀子送上門來,葉又平從床底下又掏出錢罐子,和藥方一起揣在懷裏往鎮上去。
——
上坪村的人是真窮,地裏的作物不夠口糧,一年到頭還要補貼上從山上采來的山貨和果子才夠。這裏土地貧瘠,同樣一畝地收成要比別處少三分之一。周南當日只稍微表達了一下意願,那家人就搶着要收錢把地租借給他。
周家還有十幾畝旱地,但相比起來在這裏種成本就低多了。一畝地能種出三千斤紅薯,就算肥力不夠要打些折扣,兩千斤也沒有問題。葉小安随着周南從小路走過來,放眼望去大多數竟然還是泥磚房,參差不齊的分布在山下。
“這樣的屋子被水淹了怎麽辦?”葉小安禁不住問。
周南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他的問題:“下面的地基有石子,淹幾天也沒問題。不過要是遇上大水就沒辦法了,垮了只能再建。”
葉小安沉默的點點頭,這裏地勢高低差異很大,他們走的路頭頂平齊的地方可能正是別人家的地面,也有相鄰兩家人卻是地基與屋頂一樣高的。看起來似乎有趣,但和整個破舊的村落融在一起又覺得有些悲涼。
如今大約是巳時,村裏卻連人影也沒幾個。周南昨日來過一趟已經熟門熟路,從疑似已經沒有出口的盡頭帶着葉小安從左邊斜拐進去。一片栗子樹過後,柳暗花明又見五六戶人家。
周南向最前頭的屋子走去,到了門前卻停了下來,随即一陣狗叫聲傳出來,就看見兩只土黃色的動物飛撲而出。
葉小安被吓了一跳,周南卻站着不動如山。待回過神來定睛看去,原來是兩只大狗,只是身形有些駭人,前腳搭起來能夠到人肩膀。
“阿富阿貴!快下來!”屋裏有人追了出來,顯然是主人家在呵斥兩只狗。只是那人的聲音沙啞,聽起來沒什麽氣勢,被叫做富貴的兩只狗也只稍微緩下來,卻依然在周南腳邊聞來聞去打轉。
“你說的就是這戶人家?”葉小安悄聲問。
昨日已經将錢交到了對方手裏,現在還要弄一些薯藤把地種上。這個活兒也不用他們動手,這家人已經答應了會幫忙種上。如今在他們眼裏周南也是大貴人,花上兩天時間算不得什麽。即使地裏的作物還在,他們要間苗、除草、收成、晾曬,辛辛苦苦才得幾籮筐谷子。
沒等周南回答,屋裏的人已經出來了。那人面容憔悴,臉上還有在稻稈上留下的印子,顯然剛剛起床。
“周公子,你來了?我爹麽去山上了,你進來稍坐一會兒,我去喊他們回來。”阿成咳了兩聲,雖然精神不濟,但看到周南時眼神還是亮了亮。
他出來後兩只狗就回到了他身邊,周南朝他點了點頭,牽着葉小安的手走進去。
屋子狹小陰暗,但因為一路上見到的景象,進去之後葉小安也沒有太驚訝。阿成将狗趕了出去,把他們領到最寬敞的一間屋子倒了水,才道:“他們知道你今日要來,沒想到能這麽早過來。他們肯定走得不遠,我去喊一嗓子就行了。”
阿成生怕他們覺得怠慢,忙解釋了一番。如今天氣算是不錯的,不出門也浪費了。要不是他生病,這時候家裏可能一個人都碰不上。
周南點了點頭,見他神情着急,又道:“我們不忙着走,等他們回來也不遲。”
阿成感激又窘迫的笑了笑,要不是因為他的事,地裏的東西也不至于全毀了。要是這回再把事搞砸了,麽麽指不定還要去尋死。
阿成說的喊兩嗓子果然是打開嗓子就喊,他利索的爬上一棵栗子樹,喊了兩遍就聽到山上有人傳回聲音,顯然已經聽到了。聽得葉小安驚奇不已。
關于這家人的事他已經聽周南說過一次,其實兩家人鬧矛盾的原因也很簡單,結姻不成反生怨。同一個村子兩家人還住得近,兩個孩子難免也有幾分感情。可惜這上坪村家家都窮,生了哥兒的都指望孩子能夠離開這個地方,好歹不用再世代受這個苦。就是生了小子的也不太願意娶臨近的,一樣揭不開鍋誰能照拂得了對方?還不如出去老實做幾年小工,好壞能賺幾兩銀子。
便是這樣的心思,頭幾年兩家人就沒談攏。當然很快阿成這邊先低了頭,畢竟要娶進門好歹是搶了人家養了十多年的哥兒,最重要的是阿成一年年出去,也沒見對誰再有心思。
準備得妥妥當當上門去提親,沒想到這回對方不願意了。阿成爹虎了幾天臉,最後才聽說對方有人牽線,準備在外村說一門呢!
至于最後怎麽發展到兩家地裏的東西都被糟蹋了,卻是各說各話都不承認自己動了手,又怨恨對方陰毒。
阿成興許也覺得與他們交談不來,喊了人之後在外面待了會兒才過來。這次衣物卻收拾得整齊許多,也看得出是個濃眉大眼的壯實小夥子,年紀恐怕也有二十出頭了。
“周公子,昨天晚上我爹又去地裏看過了,種紅薯是沒啥問題的,不過這東西不好賣啊,又壓稱,一畝地可得收兩千多斤。萬一到時候……”
按理說拿了錢心裏就該踏實了,但昨晚他們一家子議論了半天都不知道他該拿這些紅薯做什麽好。
“你們盡管放心,種出來的東西我自有用處。”周南也看出這家人确實心思不多,在村裏肯定也是十分淳樸的那類人:“不過到時候夏收,你們村裏還有人做短工嗎?”
“雇什麽人?周公子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現在我們地裏也沒有東西了,到時候幫你收了就是。”剛回到屋裏的阿成爹聽到他的話,粗着嗓子很爽快地說。
“哪裏,咱們一事歸一事,怎麽能讓你們做白工?”見他們回來了,周南也站起身來。幫忙把東西種下地是之前說好的,收成可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不想占這點便宜,也不願給人留下話柄。
阿成爹把他按回座位上,滿是皺紋的老臉打量着葉小安:“這是你哥兒?果然也是個有福氣的。”
葉小安也跟着周南站起來,不知怎麽回答這樣的贊揚,只得朝他笑了笑微微垂下頭。看在阿成爹眼裏卻是無比乖巧的模樣。
“瞧瞧,要娶也當娶這樣的。那些個成天只會扯着嗓子罵的有什麽用?娶親要娶賢喲!”阿成爹雖然一輩子沒有出過村子,但是侃大山的時候還很是聽人說過幾句利索話,後來年紀大了也給後輩講過不少。阿成知道他是故意說給自己聽,低頭默不做聲。
周南其實特別喜歡跟村裏的老人聊,态度向來也恭敬,這會兒聽了阿成爹的話卻說:“大爺這話說得對,不過這賢到底是個什麽性子也不好說。上山下地是個大本領,嘴皮子利索能護着家裏人也不壞。”
“寧拆十座廟,不悔一家親”可不是說着玩的,周南自然也聽出面前的老人是在敲打兒子,但光憑他得到的消息也不好表明立場。看得出來阿成的性子與老人有七八分相似,都是一樣的烈性子。要不是他麽麽先要尋死覓活,這會兒形容憔悴的恐怕就是阿成了。
阿成爹不說話了。他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很多時候你若不夠橫也是受人欺負的份。當初他正是想通了這個理兒才答應婚事的,誰料到……
他嘆了口氣,轉到正事上來:“周公子,你要的紅薯藤我已經讓大兒子去拿了,下午就能開始種上。你們還要不要來看着?”
說來也巧,周南當時也琢磨紅薯藤的事,沒想到阿成爹就認識一個家裏還種紅薯的。這個紅薯插纖生,長出來的一條紅薯藤能掐成三四段種,因此并不愁不夠。周南爽快包下了他這年的地,他便把這事攬了下來。
種紅薯的方法十分簡單,他主動提出讓周南過來看,自然也有讓他們監工的意思。
“大爺,你叫我名字就好,都是莊戶人家,一口一個周公子可折煞我了。”周南這趟來就是為了确定什麽時候能把紅薯種下去,見他這麽積極已經将這事辦成了一半也十分滿意。春薯的産量比夏薯高,而且也方便他們再操作。看着這一家子人,他又有了些其他念頭。
他的話說得誠懇,阿成爹摸出自家卷的旱煙吸了一口,道:“你這崽子,看起來真不像莊戶人家。”
“哪裏不像?我就在塘橋鎮寶平村,大爺不信就出去打聽打聽。”周南笑了出來,看起來又有幾分莊稼人的爽朗。
“诶,打聽什麽,你爹爹怎麽叫你?小南?”阿成爹磕了磕煙灰,寶平村他還是知道的,雖然不是同一個鎮,但距離并不遠。何況他拿了錢,東西又種在自己地裏,好像對方更要不放心才對。
“哎,對。”
“這地讓我們種你能放心?”什麽都握在自己手上,阿成爹分析完倒是不擔心自己了。
“有什麽不放心的?”周南反問。
“哈哈,對,只要我這把老骨頭不死,到時候肯定把紅薯給你送去!”阿成爹猛抽了幾口,拍着胸脯說。
葉小安看着一老一少相談甚歡,說好來仔細考察一番的自己反而只能做壁上觀了。不過如今一切都照着他們預計的方向發展,也是沒有了用武之地。
——
在阿成家談完事情,周南又留下半貫錢給阿成爹,用作購買紅薯藤和種滿那些地的報酬。拒絕了他們家的極力挽留,才從他們家出來。
“你做生意都這麽爽快?”經此一次,葉小安也是對他刮目相看了。都說無商不奸,還以為他到了外面肯定也一副精明的樣子,沒想到一直是談笑風生的。
“那得看對方是什麽人了。”栗子樹下的路很狹,周南趁機将他摟在懷中,帶着他往外走去。
“哎,他們真的沒有其他生計?就這麽點田地,能夠嗎?”走出小路,又到了大路的盡頭。可即使這麽看過去也沒有別處茫茫稻海的樣子,不遠處就是青山,下面有許多零零落落分割成小塊的田地。
“有啊!”周南也看着遠處的山,道:“他們會去山上砍柴賣,孩子去撿蘑菇、松子和其他果子。或者在山下開點田地,能種的東西就多了。”
葉小安一口氣剛松下又提了起來,好像回到了剛剛清醒時看到老屋的時候。他們種紅薯就是為了做粉條,想到做粉條他忽然冒起些念頭。
“你說……咱們做粉條能不能直接在這裏做半成品?”
要提取紅薯裏面的粉需要下大力氣,他們本來也是要請人做的。而上坪村本來就閉塞,這幾家人更是地方隐蔽,離大路也遠。若是能讓他們保密,做出來也根本沒人發現。
“這裏做倒也方便,可是最後怎麽拉出去?”周南也想過這個可能,但很快被他否定了。
葉小安随即想到通過沉澱提取粉之後,紅薯也不會憑空消失,還剩下有大量的薯渣。要最大限度的獲取利潤的話,這些東西都得利用起來。最好就是用來喂豬或者喂雞,這樣的話還能養豬和雞……
“要不咱們再弄個地方養豬?”葉小安眼放金光,大肥豬雖然比不上牛,可一頭豬也能值不少錢。何況別人家喂草,他們剩下的薯渣幾乎能供應一年,肯定長得比別家的快。
“你腦子在想什麽呢,跑得這麽快。”周南敲了敲他的頭,兩人說話的內容經常是跳躍的。再說養豬,他都覺得又髒又累,葉小安說起來卻是興奮。
這樣的感覺很奇怪,但周南卻是縱容的。何況……養豬這個主意也不差,只是要換一種方式。
時間尚早,兩人慢慢走出去,也許是潛移默化中習慣了這樣親密的動作,葉小安竟然一直沒發現他的手在自己腰間揩油。
“咦,那個孩子在做什麽?”大路比下面的田地要高出許多,下面還有小河緩緩流過。就在那還算平靜的小河裏,一個六七歲的孩子站在中間低頭摸索。
“在摸河蚬。”周南看了一眼,剛到寶平村的時候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鮮的,周樂康為了讓他們忘掉那段不好的回憶沒少帶他們去摸這個。五六月的時候最肥美,吃不完就腌了做下酒菜。當然也有人家實在太窮,孩子也會偷偷出來摸河蚬聞聞腥氣。
“能摸到不?”葉小安以前沒在農村裏生活過,就是公園裏一個小水池放了一厘米長的小金魚讓孩子進去撈,也是按時間收費。
“當然能,河裏可多了。”周南對這個還有印象,只要找對了地方常常一手抓過去就是一大把。運氣好的,一個上午能摸一大盆。不過看着他閃亮的眼神,總覺得有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他話音剛落葉小安便道:“咱們也下去看看?”
葉小安确實是突然興起了幾分興致。也許是人性天然就是親近江河的,也許是和周南在一起的感覺太放松了。他成長的城市缺少了這樣的樂趣,今日見了竟然憑空生出一股沖動。
周南九歲以後就沒有再參與過這樣的小游戲了。正想說下次讓他去玩,但看着他毫不掩飾的眼神竟然猶豫了。恍恍惚惚中記起,當年他大概是立意做一個壞人,總有一日把那些人曾施加在他身上的手段還回去,摧毀他們的一切。最後碰上周北,竟然不知怎麽就改變了主意,救了他還一路送回來。在寶平村這麽多年,他如今竟連去縣城住都不太願意。他也由此明白,有些事不去做,以後也許永遠不會做了。
“那就去罷。”思緒胡亂飄遠,周南收拾心神點了點頭。現在四下裏沒什麽人,也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
村裏人鑿出來的階梯在十來丈開外的地方,葉小安不願意繞個彎子,便沿着斜坡下去。周南先在上面拉着他的手,待他走到中間拉不住了才放開,葉小安便加快腳步沖了下去,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這麽開心?”周南也學着他的樣子沖下來,勢頭太猛差點沖到對面的田裏去了。
“好久沒有這樣玩了。”葉小安挽起袖子和褲腳,架勢十足的來到河邊準備下水裏去。周南只當他是年紀小小開始幫大哥家幹活,便沒說什麽以免勾起他的心事。
河水不深,葉小安站下去也只及小腿。他迫不及待的走了幾步,攪得河水翻起底下的泥沙,前面的孩子也回頭望了他一眼。
“往河沙裏淘,盡量不要淘邊上的洞,可能會有蛇。”周南站在他身邊,一本正經的傳授經驗。心想要是摸得多,還能帶回去和爹喝兩盅。河蚬髒且性寒,在村裏人眼中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周家這麽多年也沒人再幹這種活,自然也沒有再吃過這種小小的河蚬。
葉小安卻似乎對這個不太在行,摸了好久手裏全是沙子。周南有些意外,記憶中這事是十分輕松的,他們以前将木盆放在水面上飄,沒多久裝得重了就要沉下去。
又過了會兒,葉小安沮喪的擡起頭,周南見狀也捏了捏衣袖準備試試。要是這條河裏真沒有也好早些回去,大不了下回帶他到村裏的河去。
“哎呀,那個孩子!”他剛低下頭就聽到一聲驚呼,身邊河水翻滾,葉小安已經跑了過去。而剛剛還在他們前面的小孩子,晃了兩晃倒在河水中。
河水平緩并不能把人沖走,又發現得及時,過去正好把他撈了起來。那孩子又瘦又小,葉小安趕緊抱到岸上去。見他臉色青白雙眼緊閉,呼吸也十分微弱,又雙手交疊開始給他做胸外按壓。
“你在做什麽?”周南也上岸來,站在他身邊。
葉小安用力壓了兩下,手上的力道又緩了緩,才道:“救人啊,試一試。”
周南蹲下身翻了翻孩子的眼,把手貼在他頸側,看起來并無異常:“他沒有溺水,應該是暈倒了。不知道是身體本來有毛病還是突然暈倒,等他醒來再問問。”
附近沒有人,他們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且說葉又平這邊,接下了照顧蘇木的事做得也算盡心了。初時蘇木醒來因為誤會不吃飯還故意把他喂的飯倒掉,這種任性浪費的行為讓葉又平十分不喜,後來葉小安有意要把他趕走也沒有出聲。
這會兒,看着很不容易熬好的藥擱在床邊已經冷了,他覺得心中的火氣又蹭蹭蹭冒了上來。
蘇木心裏也不輕快。
明明方子已經被他換了幾味藥,可也不知道這個愣子怎麽找到那日的大夫,最後竟然還是照着他的方子拿藥了。可恨的是這個藥方不但藥效差些,還有全蟲、蠍子等惡心的東西!
身為大夫,他自然是不懼這些東西,親手還抓過不少。可這會兒想到要吃下去,肚子就要作反。再說那碗藥,他從沒見過有人把藥湯熬成這樣!就是師父新收回來放在院子裏掃地的小徒弟也不至于熬成這樣。哦,那小弟子才七歲。
不過看在愣子這麽積極的份上,他還是好言解釋:“我這病不喝藥慢慢也能好起來,還省了銀子不是?”
葉又平這兩日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漸漸從唇形中也能看懂些話,心裏氣急。說什麽省銀子呢,藥都拿回來了,不喝也是糟蹋了。最後瞪了他一眼,拿着藥出門去了。
蘇木以為終于說服他,心裏一陣得意,完全沒注意到竈房一陣響動。
葉又平将藥湯再次加熱,一碗藥湯變成七分滿,濃得像能滴出墨來。蘇木還在盤算着過幾日能真正下地走動,他又端着碗進來了。
他沉着臉做了個喝的動作,雙眼緊緊盯着蘇木。很多人家自己孩子生病了也不舍得拿藥,何況他年紀不小,在葉又平心中是比七歲孩子還任性。
蘇木搖了搖頭,知道葉又平并不能給他回應,他索性也懶得說話了。
葉又平用手碰了碰碗緣,微而不燙人,這時候應該是剛剛好的。見蘇木再次搖頭,他不聲不響的走近床邊,一手壓着他腦袋就拿着碗灌下來。
“你敢!”蘇木覺察到他的意圖,捂着鼻子轉過頭,惡狠狠的說。
葉又平沒有理會他冒火的眼神,不管他怎麽轉藥碗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