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出門
幸好孩子昏迷的時間并不長,也許是那幾下按壓讓他受了力,葉小安在原地上守了半刻鐘,便到他睜開眼睛。
他似乎有些茫然,眨巴着眼睛打量着身下的草地,然後落在葉小安身上。
“醒了?現在覺得怎麽樣?”葉小安舉起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我……”餘青樹眼神有片刻的迷茫,随即想到昏迷前的不适,馬上從地上爬了起來:“我的籃子呢?”
葉小安趕過去時他已經落在水裏,哪裏還注意到什麽籃子,聞言搖了搖頭。
“你家大人呢?”
“在,在山上。”餘青樹雖然很少跑到外面去,但也能認全村裏人的模樣。面前這兩人卻是陌生的,身上的衣裳也是前所未見的整潔。他想起爹爹說過的花子心裏有些害怕,但家裏已經沒有了糧食,就算被賣了也沒關系,家裏還能少管一口飯。
“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放養不奇怪,只是獨自到河邊來膽子也太大了。葉小安有些噓籲對方爹麽心寬,養孩子也跟養小動物似的,難怪說孩子難養大,死一兩個都不奇怪。
“我自己可以。”餘青樹已經爬起來,他的籃子裏有不少河蚬,應該不會被沖走。回去弄些吃上,他也不會再暈倒,還可以上山幫爹麽背柴。
“你真的可以?我們順路也要出去,結個伴省得你在路上又倒下了。”葉小安也看出點端倪來,瞧他臉色發黃有氣無力,分明是營養不良的樣子。
餘青樹順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不順路,我家在那邊。”他指向相反的方向,正是葉小安他們剛才出來的路。
“咦,那裏一共才五六戶,你家也在那邊?阿成你認識吧,我們剛從他家出來。”葉小安以為他對陌生人還有戒心,特意把人名說出來。
沒想到餘青樹一聽阿成的名字反而眼神躲閃,又重複道:“謝謝你們救了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他們既然從那家人屋裏出來,肯定是親友了。麽麽回來要是發現了,少不得又要生氣。
周南一直站在旁邊,他覺得跟孩子溝通的事葉小安肯定比他在行。之前餘青樹提到他的籃子時,他就下河幫他找了回來。
“算了,送他到路口吧。”餘青樹一臉堅持,葉小安原本就要讓他去了。誰知他的身體卻完全跟不上,站起來還硬是晃了兩下。到了那個路口就只有幾戶人家,就算昏倒也有人将他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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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小插曲很快就被他們抛至腦後,兩人也沒有了玩水的興致,很快趕着牛車回去了。紅薯有了着落,葉小安開始認真想紅薯藤等東西要怎麽處理,周南則難得的因為某些事舉棋不定。
晚上,葉小安擦着頭發走進來,周南還坐在床邊低頭沉思。皂角的清香帶着水氣鑽進來,引人心蕩神馳。
“小安,我過幾日可能得出去一趟了。”葉小安站在前面,周南用力拉了下他的手,人便跌坐在他身上。
“哎,我的頭發……”發尖上還滴着水,葉小安手忙腳亂的撈起來,還沒來得抱怨他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動作,又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去安南城?”他聽說過周南就是靠跑安南城做起生意的,但是成親以來卻從來沒有出去過。這時候聽他提起,不免有些好奇。私心裏他當然希望自己也能到處走,但現在顯然還不是合适的時候。
“對,下個月有外地的貨船從安南城經過,錯過這個機會只能等冬天了。”雖然不至于坐吃山空,但有些人天生就雄心勃勃,不斷往前看。
在這個交通閉塞的時代,貨船來往意味着什麽葉小安自然也明白。物以稀為貴,若能把握到其中的貨源自然就能一家獨大。
“什麽時候出發?你以前也曾去過,那裏的環境怎麽樣,需要帶什麽衣物?”葉小安十分體貼的點點頭,讓他盡管放心去。
猶豫了一天的周南反而不爽了:“你沒有其他要說的了?”這個家裏,他最依賴的人不應該是自己嗎?雖然爹麽對他也很好,但是別以為看不出來,每次見到麽麽他就不敢大聲說話了。要是自己離開了,他跟着爹麽在家裏能習慣?
“呃?”男兒志在四方,他這般放任的态度不是應該滿意?葉小安思索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放心,我在家裏會照顧好爹麽的。北子在鎮上要是缺什麽,我也能給他送去。”
周南額頭青筋隐現:“還有呢?”
“你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錢呢賺少點沒關系,不要随便和人起沖突,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葉小安細數着當年離家時舅舅囑咐自己的話,卯足勁要說到他滿意。
……
半晌過後,周南依然認真地看着他。葉小安也被搞毛了,不耐道:“到底還有什麽沒說上的?”
周南深吸一口氣,不得不接受他根本沒有意識到兩人要分離的事實。或者說,他根本沒把兩人會分開一段時間放在心裏。
“你就不擔心我在外面?”
“擔心啊!”
“那你不想跟我一起去?”
“我能跟你一起去?”葉小安驚喜得差點跳起來。在這個小村子他什麽也看不到,除了田地就是屋子,眼界比井底之蛙還要狹。要是能去一趟安南城也可以研究一下這裏的事物,好過整日幹想。
“不能。”見他一臉興奮,周南趕緊道。這回去他分明就是沖着貨船上的東西去的,不但路上奔波,到了城裏也會異常忙碌。何況他并沒有在安南城置屋宅,客棧裏人多雜亂,總會有意外發生。
葉小安剛剛升起的小點期待被他毫不遲疑的撲滅:“那你問我幹什麽?逗我玩呢?”
見他如此,方才理直氣壯的周南聲音柔和起來:“這次不能帶你去,實在太忙了。以後再去的時候,一定把你帶上。”
“那你可記住了。”葉小安原本就沒想過他會帶自己出門,只是剛才被他的話突然勾起了希望,因此也沒有多做糾纏。
“過來,我給你擦擦。”周南将他拉起來坐在自己身前,結過葉小安肩上披的藍色幹布給他擦幹發梢,才道:“記着呢,不會忘了。”
葉小安以為這時候出個遠門怎麽也要收拾幾天,誰知道第二天他跟陳喜弟和周樂康說過,第三天清晨就要走了。
“怎麽這麽急呢?”陳喜弟又将要帶什麽的話囑咐了一遍,葉小安就給他收拾好放在包袱裏。
“貨船具體是哪一天到誰也說不準,得先到那裏等着。要是出門晚了,路上就得日夜兼程了。”周南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猶猶豫豫拿起一件又放下,多了包袱太重,少了又怕不夠穿,覺得他終于有點哥兒的自覺了。
葉小安一想也是這個理,海路行船快慢很受天氣的影響,還真不容易說定時間。手上立刻又加快了動作,等他這裏收拾好了,麽麽那邊還要添東西。
第二天卯時一刻出門,這是陳喜弟找人算來的吉時。雖然周南事先就跟他說不用起來送,但葉小安還是揉着惺忪的眼看着他趕着牛車走了。周樂康送他去鎮上,到了那裏再坐牛車去縣城買馬。
外面天色還未大亮,被窩的溫熱沒有散盡。葉小安倒回床上,明明還覺得困頓的,卻翻來覆去也睡不着了。他硬是在床上躺了一刻鐘,思路卻越來越清晰,最後不得不爬起來洗過臉,想找點什麽事做來放松一下頭腦。
“睡不着?”他走進竈房,陳喜弟回頭看到他就呵呵一笑,神情篤定地問。
“呃,剛才吹了會兒冷風就醒了。”葉小安直覺他話裏有話,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擔心小南吧?你放心,我讓人算過,他這次出門非常順利。”陳喜弟給周南做了面點帶在身邊,剛才又把剩下的面團發了做面湯。這會兒等醒面的工夫,正好缺個人說話。
葉小安不知道該接什麽話,他是不太相信吉時、算命這種東西的,但他本身出現在這裏又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不過陳喜弟也不等他說什麽,接着絮絮叨叨地說下去:“他第一回 出門的時候跟你現在差不多大,最遠的地方也就是他爹趕牛車拉他們去過縣裏。可他說走就要走,誰也勸不住。我給他收拾了東西,送他出門之後也是睡不着。等以後啊,你就會習慣了。”
“讓麽麽擔心了。現在去安南城的路他也熟悉了,麽麽還是放寬心些。”葉小安倒沒有那樣提心吊膽,現在世道還算清明,只要做事低調錢財不露白,應該不會無端生是非。
“寬心什麽呀,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以後你就明白了。”陳喜弟将和好的面團蓋上濕布,嘆了口氣。
葉小安也覺得,這樣的相處方式才是真正的家人,但又覺得過度擔憂是杞人憂天了。
“不說這個了,你才是他屋裏人,進門以來他又是第一次出門,說多了要把你吓壞了。”陳喜弟看他神色,以為他心中難受,又道:“這麽看來,你還是趕緊生個孩子好。不但能拴着他的心不要再往外跑,即使他出門屋裏還有個人陪着你。”
他說的可是掏心的話,他們家孩子少,兩兄弟感情又好才沒有什麽矛盾。要是那些分了家單過的,這樣可不得留下剛過門的哥兒在屋裏獨處。要有個什麽事,別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沒你。
以前從未聽他提起過孩子,如今忽然說上這事葉小安也不知該作何反應。愣了會兒才積極上前道:“我知道,不過這事也得随緣……麽麽,我幫你切面。”
陳喜弟以為他指的是進門至今一直沒懷上,也沒有再說什麽,心裏卻思量着要去弄點補身子的東西。
春播過後要間苗、除草,雖然地不多,但是葉又平一個人還是夠忙活。尤其是家裏有個“外人”借住,吃穿用不時還要提出種種要求。以往他是起床就往地裏去,什麽時候餓了再回家。可現在不得不掐着時辰,辰時一到就要收拾東西。
頭腦暈眩的症狀要久養才能徹底好轉,蘇木耐着性子躺了幾天,還被逼着一天三頓喝有蠍子屍體的藥湯,這日終于熬不住爬了起來。
這幾日他觀察過葉又平的情況,他喉嚨不能發聲至少已經有十年了,治療起來其實把握也不大。要不然當初他盡管一口打包票,也不用說出用金子補償的退路。
蘇木喜歡自己親手去采藥。同一味藥材什麽時候采,用哪個部位用藥都有講究,有些藥材年限不同能發揮的效果也有差距。如今又是在這個窮鄉僻壤,蘇木走了幾步沒有大礙,就往山上去了。
林下村的山不高,平日裏除了砍柴割草也少有人來。至于地上的草藥,那是少有人理會的。村裏人貫常能認得的,除了艾草也只有平時用來煮水治孩子瘙癢的蛇舌草了。蘇木來到山腳下就發現兩樣自己要尋的草藥,采摘了些又休息了會兒才繼續往山上去。
要說也是李金原活該運氣背,以前葉又平和葉小安在家裏幹活的時候他從來沒想過有尚未到農忙時段他們就會忙不過來。葉根寶每日下田幹活之後就脾氣暴躁,指着他罵一頓算是輕的。他自己要幹地裏一份活,還要洗衣做飯帶孩子,真是半點不停歇。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幾日葉禾茂身上和手腳都長滿了紅點,一刻不幫他撓着就哭鬧。可光撓也不行,久了皮膚被撓破,事情就變得更棘手了。最後還是劉丁文的公爹提醒他,讓他趕緊拔些草藥煮水給孩子泡上。
蘇木見到他時就看到他拔了一堆尺來高的野草。他的記性很好,雖然李金原已經憔悴了很多,後面還背着個孩子,但光從側面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了。不過他性子懶散,上次已經教訓過他也就再沒有其他念頭了。當然,以前被他教訓過的人再看到他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李金原沒有看到他,蘇木本來已經繞過他身後了,但一眼看到他背着的孩子身上都是風疹塊,忍不住道:“你找錯了,你的孩子應該用蛇痢草,你現在拔的全是拟漆草,沒用的。”
蘇木絕對不是愛管閑事的性子,但這些日子他已經知道村裏根本沒有大夫,何況生病的是個兩三歲的孩子,才難得大發善心提醒一句。拟漆草和蛇痢草有六分相似,稍有藥理基礎的人都不至于看錯,但想來在這種地方很多人壓根沒有見過。
要是用上蛇痢草,風疹塊就算不能痊愈也能大大緩解症狀,用拟漆草的話就完全沒有用了。
李金原拔了許久才捆了一把準備回家了,猛然聽人這麽說就有些懵了。擡頭一看,說話的卻是那日害得他丢臉的狐媚子,頓時面色猙獰:“賤人害了我不夠,還要詛咒我孩子?”
蘇木腳步一頓:“瞧你年紀也不輕了,難道沒人教你好好說話?”
“呸。”李金原背着孩子不敢上前動手,眼裏卻全是不屑:“跟個狐媚子要說什麽好話?”
“那十兩銀子你還沒有還吧?也罷,瞧你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蘇木冷聲說完,不再理他在後面跳腳,慢慢往前行。
難得他這麽爽快,反而生生被破壞了心情,好心人真是做不得。
葉家屋裏,葉又平熟知蘇木懶散的個性,回家後就徑自進了竈房搗鼓起早飯來。可等他推開屋門,才發現裏面已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