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合并 (1)
一
此時葉小安口中“面冷心熱”的蘇木正坐在蘇家老宅,與蘇衡相對而坐。
“你要這些藥材做什麽?”蘇衡并不像外界傳言的虛弱,雖然臉色蒼白但還穩穩坐在太師椅上,打量着失蹤許久的弟弟。蘇木跟他雖然聚少離多且從來不主動跟他說明情況,但頂着“神醫”的名聲,除非在深山老林裏否則蘇衡手下的人要打聽到消息并不困難。唯有這次從他失蹤到他出現在城裏,竟然沒有任何消息。甚至他舊疾複發的消息也是刻意縱容別人散發出去的,原因無他,只為了讓他回來看看。
“自然是入藥。”蘇木一副你明知故問的樣子,根本沒想過在這個問題上退讓。
蘇衡微微皺眉,天下間能請得他出手的人自然不會拿不出這些藥材。
“大哥同意了,我就先讓人去收拾好。”蘇木根本沒想過他會不同意,蘇家以前雖然家大業大,但從來沒有在藥材生意上分一杯羹。可以說他雖然被稱作天才,但能夠在接手之後再次做出一番成績,至少有這個弟弟小半的功勞。
“收拾?你又要去哪裏?”蘇衡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沉着臉問。
“只是去個小地方,此去并無兇險,大哥不必放在心上。”蘇木難得解釋了一句,面對明顯不再信任他的目光,無奈道:“這次藥材的損失就從五弟那裏出。我剛養好傷回來,答應了回去幫人治病的。”
蘇衡雖未親身經歷,但也知道他失蹤那段時間必定是遇上了麻煩,聽他說出來反而在心裏舒了一口氣。
“什麽病要你親自出手?我派個大夫過去就行了。”蘇衡深知弟弟的性子并不輕易吃虧,因此并不擔心其他。只是無論是他的身份還是他一身的醫術,都注定了會惹上風險,所以從來不贊成他在外面奔波。
這一次蘇木回來,他敏感地發現了弟弟身上細微的變化。以前的張揚似乎收斂了許多,言語間也沒有以往的毒辣。
“我也未必有把握,哪個大夫敢去?”蘇木這麽說着,其實私心裏也不想別人到那個村子裏去。雖然一件件數來似乎那裏到人事物都沒有可取之處,可畢竟是個能讓他心情平和的地方。
“那你怎麽答應下來?”蘇衡脫口問。
“試試吧。”這麽長的時間,蘇木已經想過三種不同的方法。可不管哪一種,确實都沒有完全的把握。
蘇衡有些震驚。他第一次聽到蘇木說這三個字的時候他才十四歲,最終還是親手把他從鬼門關裏救了回來。此後将近十年的時間裏,他極少有搖頭的時候。
蘇木卻沒有想這些。如果說一開始答應是形勢所迫,那如今已經是在跟他自己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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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次去了哪裏?出事了?就是這段時間認識的人?”蘇衡有一連串的問題要問他,索性一次都抛了出來。
“差不多。”即使是親哥哥,蘇木也沒有打算跟他細說。這麽多年他們聚少離多,雖然感情比起其他叔伯兄弟好許多,但也遠沒有親近到無話不說的地步。他知道大哥會是他的依靠,也願意竭力為他提供便利,但總有些事會是彼此心底的秘密。
“這次是五弟做的?你确定嗎?”蘇衡也知道他想來固執,忽然換了個話題。
“沒有把握的事我會說嗎?”蘇木按着椅緣,有些不耐煩了。他這次時間太急,只是輕輕的吓了吓那人。至于怎麽還回去,好像突然沒有了以往的興致。
“我知道了。其實你不必把你師父的那套行事方式帶回來,交給我自然也有別的辦法幫你讨回……”蘇衡其實是拿這個弟弟沒辦法的,即使想當成寶養在家裏,可早在他有能力保護他的時候,蘇木已經在保護他了。直到如今,他也是少有幾個不依靠蘇家的兄弟之一。
“那就交給你了。”簡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蘇木還在琢磨着要不要浪費點時間去收拾人,聽他這麽說幹脆直接把問題扔給他。反正即使是交給族裏也夠他看的了。
“這樣最好不……呃,你說什麽?”蘇衡不是第一次勸他,卻從來沒有得過他這麽利落的話,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蘇木輕笑一聲:“交給你了,大哥。別讓我失望啊!”
“沒問題。”蘇衡恢複過來,又是一臉面無表情:“這次有什麽奇遇,竟然讓你這麽好說話?”
“大哥多想了,就是懶得再處理這種事了。”蘇木說的也是心裏話,似乎忽然之間就倦了,對很多事情都沒有了好奇心。更奇怪的是,連田西凡這樣又笨又不勤快的人他都願意花時間親自指點了。
“這樣很好。”蘇衡很久以前就盼着那麽一天,希望他能夠回到家裏來,過回尋常日子。
“雖然你年紀不小了,但城裏也還有好幾家有适婚的對象……”
“等等,大哥,我覺得這個問題可以暫緩再議……”
離開大哥的屋子,又有不少人湊上來或打聽消息或示好。蘇木揮了揮手,這回連自己的院子都沒有回,直接往家裏的庫房而去。這一呆,就到了傍晚。
把制作粉條的方法賣出去葉小安也沒有什麽舍不得的--本來就是白得來的東西,據說換來的銀子他一輩子也用不完了。他特意去書房拿來筆墨,将過程詳細工整地寫了下來。
“這樣就行了?”将墨跡晾幹,葉小安就拿出去交給周南,沒想到他直接揣在懷裏了。
“你不是親自做過了?何況劉家請的人肯定比你有經驗,有這個東西他們完全沒問題了。”周南把東西放好又趁機去拉他的手,現在還要等劉家做好準備才能拿這張東西去換。
竈房裏飄出一陣味道,葉小安皺起了眉頭:“麽麽在做什麽東西?”
“正是叫你過去呢,麽麽給你煮了羊腳,你快些過去。”
“羊角?”葉小安茫然道:“這東西能吃嗎?”
“怎麽不能,聽說最補身體了。”周南一直也覺得葉小安太小太瘦了,見陳喜弟這麽做也沒有阻止。
葉小安只得随他到竈房裏去。大炒鍋旁邊的小鍋平時很少動用,這時候卻煨着滿滿一鍋東西,陳喜弟拿着長柄勺子在慢慢翻轉。
“麽麽,你做的是什麽?”葉小安聽說是專門給自己做的,忙走前去。
“羊腳,早就想給你補補了,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東西,這回可碰上了。”陳喜弟笑孜孜地拿了個大海碗裝了滿滿一碗推到他手邊,道:“快,趁熱吃。光是把羊腳上的毛燒幹淨就廢了我半天工夫,這可又炖了兩個多時辰了。”
那厚重肥膩的味道撲鼻而來,嗆得葉小安差點往後退去。不過想起這是陳喜弟的愛心,好不容易才忍住了,連忙又去取碗:“麽麽,我是看起來瘦,身體可好着呢,你看我從來也不生病……”
“呸呸呸,哪有人這樣說自個兒呢!”陳喜弟瞪他,又忍不住小聲嘀咕道:“要是好咋還懷不上娃兒呢,這都多久了……”
他後面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也足夠旁邊的人聽清了。葉小安卡了一口氣,不敢再辯駁,又拿了兩個碗要給他們都盛上:“再說補身體也不能我一個人補,麽麽,你們也一起吃……”
陳喜弟按住他的手:“我吃半碗就行,小南就別吃了,這東西太補,他身體夠好了。”
葉小安不明所以,被他搶了勺子也只得放手了。
“快吃啊!”陳喜弟把東西又蓋好,那一鍋可夠吃上三四天的。端起碗一邊虎視眈眈的看着葉小安。
葉小安咽了咽口水,其實他對偏門的東西還真是有些難以接受。何況這一鍋裏頭不但有沒削幹淨毛的羊腳,還加了杞子、肉桂以及各種他念不出名的藥材。湯汁已經被煮成了粘稠狀,好像還加了酒,吃一口就甜得發膩。
他夾起一塊肉開始咬時,陳喜弟已經把自己的那份吃光了,最後還不忘催他:“別等它冷了啊,快吃下去。”
陳喜弟的手藝其實還不錯,東西也不算難吃。只是現在畢竟晚飯剛過,又要撐下這麽一大碗東西确實有點強人所難了。何況葉小安喜歡清淡的東西,吃一塊就覺得胃裏堵得慌了。
“快,幫我吃一點。”他快要把碗裏的肉都戳出洞來時,陳喜弟終于走出了竈房。葉小安忙把碗遞給一直看着他笑的周南,一邊看着門口就怕突然又有人闖進來。
“這可是麽麽特意給你補的……”周南笑他,上一次這樣的情形還是在北子九歲那年,因為他大病一場被喂了不知道多少東西,後來是見到他進房間就拉着不肯放開。
葉小安怒目而視,周南馬上不說了,接過他遞來的碗。他的胃口大也不挑食,解決這一碗東西根本不在話下。
“唔,味道還不錯啊,你真的不多吃點?”周南一邊吃一邊招呼他。加了這麽多大料,肉裏并沒什麽異味。
“鍋裏還多着呢,我看可以吃三五天。”葉小安一想就覺得膩了,看着他吃得痛快還得幫他望風。陳喜弟也有些奇怪,即使是補品,讓周南吃些也不礙事才對,家裏也不是買不起。
“麽麽說這東西要多吃幾天才好。”周南很快吃完了,葉小安趕緊将骨頭倒到竈膛裏去,又替他拭了拭嘴角掩去痕跡。
“那你可別跑遠了,我就指望你了。”在适度範圍內葉小安也願意聽從他們的話,可這東西是真吃不下去。不拉着周南,他都沒法交差。
“別這麽如臨大敵,吃不了讓麽麽少盛些就是了。”周南拍了拍他的頭,心想确實該補一補了--不知道有什麽東西吃了能長高些?自從他從安南城回來,小安就對他親近了許多,他心裏還是十分受用的。
葉小安轉了轉頭,卻沒有躲開他的手。
屋內燭火已經被吹熄,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葉小安他們屋子裏的棉被也已經被收了起來,現在蓋的是單層的薄被。此時約摸剛過子時,周南卻不知道怎麽的就醒了過來。
雖然天氣漸熱,但卻遠沒有到熱到睡不着的酷暑時候。周南按了按額頭,微微掀開身上的被子讓涼風進來些,卻覺得心裏頭那股燥熱的感覺依然揮之不去。
二
小安就在他身旁躺着,雖然床很寬,但兩人幾乎是貼在一起的,以前劃出的楚河漢界早就沒有了。周南怕驚醒他,維持着原來的姿勢躺了許久,放緩了呼吸。過了一刻鐘,心底的焦躁感不但沒有消感,反而越來越明顯了。
熱,似乎又不是單純的溫度的熱。周南小心挪開一點,用手給自己扇了扇風。這樣的舉動當然無濟于事,他又覺得是回來之後睡得太多了,數着數催眠自己。
折騰了許久之後,葉小安也被他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問:“你怎麽了?”
“沒事,你睡吧。”周南喘着粗氣回了他一句,又往旁邊挪遠點,兩人不再肌膚相貼。他好像有點明白了,顯然陳喜弟晚上那一鍋羊腳太厲害了,裏面也不知道放了什麽溫補的東西,他本來就身強體壯自然受不住。難怪麽麽讓他不要吃。
“好熱啊!”沒想到葉小安半夢半醒間也咕哝了一句,接着整個人翻了個身,有一半都壓在他身上了。
“小安,睡好點。”周南知道他睡相向來不好,但沒想到偏偏這種時候還要給自己增加難度。
葉小安已經沒有了動靜,周南只得把他抱起來放在身旁。正想起床打點涼水,那邊葉小安的手又摟了上來。
“小安!”
周南覺得全身都冒熱氣了,但是摸摸手臂其實體溫并不高,那股火氣是從心底竄起,飄忽捉摸不定。
“什麽?”聽到名字葉小安還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身體卻一動不動。
“小安,咱們好吧?”周南實在抵抗不住了,手已經摟上他的腰。葉小安比他畏寒,因為幾番轉身身體還帶着些許涼意,摸上去十分舒服。
“嗯?”葉小安困了,覺得耳邊的聲音太吵,舉起手揮了揮,然後落下來正好環在周南脖子上。
得到他的答應,周南也沒有了心底的那一絲克制,環着腰的手緊了緊,順着柔軟的腰線摸了上來。葉小安此時的姿态太過順從,微微低頭就能嗅到發香。
想到一會兒他可能承受的痛楚,周南在他光滑的額頭印下一個吻,才慢慢摸索下去。
夏天的衣服本來就單薄,周南手指摩挲間就把身下人兒的衣衫解開了。黑暗中看不清彼此,但光是摸上去的觸感就讓人熱血沸騰。
屋外的陽光透過窗伭落在屋內,床上的人不滿地拉高了被子蓋住眼睛。很快有人把窗遮住,又把被子拖到脖子下,才輕手輕腳地出去。
“怎麽,安哥兒真的病了?”此時已經過了巳時,陳喜弟已經讓周南進去看了兩回。
“嗯,還沒有醒過來,額頭有點熱。”周南倒不怕直接說他們昨晚才洞房,可一來葉小安臉皮薄,只怕更會擡不起頭來。又怕陳喜弟對他們有什麽看法,索性瞞着。
“好的不靈壞的靈,都是昨天的話害的。”陳喜弟沒有懷疑,念念叨叨說了幾句,又問他:“這麽餓下去能成不?要不喊他起來喝點粥,再去看大夫?”
“不用看大夫,我看不是很嚴重。晚點如果不醒來我再喊他起來好了。”周南忙拒絕了,昨晚最後折騰到天快亮才睡,相比進食,恐怕他現在更想睡吧。
“那你可得好好看着,給他多喂些熱水。”陳喜弟念叨歸念叨,但還是再三叮囑周南要把人看好了。
周南可不敢說都是他一鍋肉惹得禍,連連點頭,等他離開後才倒了熱水進屋裏去。
雖然最後給他清洗過,但葉小安顯然睡得不是很舒适,睡夢中眉頭還皺成一團。剛蓋好的被子已經落在地上,周南撿起來給他蓋上,就坐在床邊看着他。
窗外的光被擋住,屋裏顯得有些暗。但周南坐在一旁,還是可以清晰地描繪出他的五官。猶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遇,在嘈雜的街市。好像第一眼吸引他的并不是長相,而是他明明落于下風卻依然挺直的腰杆。
那時候從沒想到兩人會成親。
葉小安的手又伸出了被子外,周南把他拉回來,印在自己手上,十指相扣。
以前還有過許多飄忽的想法,好像在這一刻全都消失了。有這麽一個人朝夕相對,無論身處哪裏都覺得滿足。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南透過縫隙看看外面的陽光,又看看還沒醒來的人兒,忽然對上一雙睜開的眼。
周南有剎那的心虛慌神,然後恢複過來,湊前去:“小安?”
葉小安原本還有些迷糊,看到那顆放大在自己眼前的腦袋就忽然清醒過來了。昨晚的事情如潮水般湧入腦海裏,睡到一半忽然被獸性大發的某人吃幹抹淨了……
“小安,我問過你的!”周南見他眼神兇狠起來,忙搶先說。
葉小安随手把旁邊的枕頭砸了下去,恨不得把當時的自己砸醒過來。
雖然心中懊惱,但是其實自從決定了成親那天起就有了心理準備。因此雖然身下痛澀難忍,他也只扔出個枕頭之後沒有再說話。
“小安?”周南卻覺得有些慌了,他知道的葉小安遠比在陳喜弟面前表現得乖巧的樣子更跳脫,他也想過最多會挨幾下子讓他發洩怒氣,卻沒想到他會這樣無聲無息。
他拉開葉小安壓在眼睛上的手,卻見那雙眼清亮靈動,唯獨不見他以為會看到的怒意。
周南似乎明白了什麽,爬上床貼着他後背将他環在身前。
“小安,你不生氣了?”
葉小安不理他,微微閉上了眼。但是雖然還困,這時候卻也睡不着了。
“我要喝水。”雖然兩人關系已經十分親密,但清醒着以這樣暧昧的姿勢抱在一起還是有些別扭。葉小安用手肘碰了碰周南,聲音有些沙啞地說。
周南這才想起自己把麽麽交待的事都給忘了,忙爬起來試了試水溫,見還是溫熱的才湊到他嘴邊:“就等你醒來呢,慢點喝。”
葉小安咕嚕咕嚕把水喝下去,終于覺得喉嚨又恢複了正常。
“還痛不?”周南扶着他,讓他把大半身體的力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葉小安動作一頓,然後搖了搖頭。
周南心道還好,也不顧他的拒絕将他抱到床緣,道:“早上還怕你生起病來。麽麽要是問起,你只管說不舒服就好。”
葉小安忍着身體不适着衣穿鞋,知道那是他給自己找的借口也只是點了點頭。
“喝粥吧?我給你拿來。”葉小安擺脫了周南的攙扶,走到堂屋裏坐着。周南略放下心來,準備去拿陳喜弟早上熬好的白粥。
屋外的風吹來,葉小安喝了一口茶,覺得身上的疼痛也消了許多。
在陳喜弟的照看下“養病”休息了一日,葉小安也終于恢複了。他有些心虛要竭力表現自己“很好”,倒讓陳喜弟有些覺得這一場病有些奇怪,繼而更加認定是他說話無忌惹的禍。
不過因為他的“病愈”,原來的食補又提到飯桌上來。這回周南笑吟吟的主動要幫他“分擔”,總算讓葉小安看出不對勁來。想起那夜的事,才明白多半也是與那一碗藥膳有關。
“算了,還是我吃罷。”葉小安護着碗,沒讓他拿了去。這回用的是雞肉煮酒,味道并不那麽甜膩。
周南笑嘻嘻地作勢要去搶,陳喜弟便進來了。
“小南,你怎麽跟安哥兒搶?以前你可不愛吃這個。”陳喜弟瞪了他一眼,又朝葉小安道:“你莫理他,這東西他吃了也沒有什麽好處。”
怎麽會沒有呢,周南暗地裏想,不過他也不需要特別在這方面補就是了。
挑選藥材對蘇木而言幾乎成了本能的事。蘇家的庫房裏存放的藥材,大概夠一座大城鎮供應一個月。許多珍貴的藥材并不對外藥房提供,消息靈通的有人需要自然會求上門來。作為一個生意人,有時候蘇衡要求的并不是金銀,而是其他利益交換。
不說得了蘇衡的話可以随意拿走,就是他自己闖進來也沒有人敢輕易招惹。蘇木原本是要讓下人收拾好的,最後卻不放心自己動手了。打包完自己要用的幾種重要藥材後,看到另一個櫃子裏的人參等補品忍不住又另外打包了一個包袱。
“好了,你還真想讓我的庫房搬空?”房門的光線被陰影擋住,蘇木頭也沒有回。不知道看了多久,蘇衡才忍不住開口。
“日日山珍海味還補什麽?讓他們要注意清減才是。”蘇木不慌不忙,又往裏頭扔了些常用的藥材才停手。藥材的生長習性不同,很少能在一個地方找齊。像林下村,雖然裏頭沒什麽人采藥,但是裏面的藥草種類比較單調,很難湊齊他要用的藥材。
蘇衡一時無言以對,不知怎麽地想起前些日子城裏某戶人家的孩子吃撐了肚痛,結果吓得要死拿了人參含在口中說要掉命。
“我剛才怎麽有種不妙的感覺,難道你現在就想離開?”蘇衡見他停了手也不再說,拿點東西原本也不會讓他心疼,只是想到他要把自己的東西搬去給別人,怎麽都有點不甘心的情緒。
蘇木打包的手一頓,他原本是想拿了東西就從後門離開的。大哥這時候應該正忙着和掌櫃們商事,怎麽會突然來看他?
“反正我也不能在家裏長待,遲一天和早一天有什麽不同?”驅去心頭最後一絲牽挂,蘇木有些無奈的反問。
“不過是神棍信口胡說,你也相信?”蘇衡從門口走進來,打開放藥草的架子最角落的箱子,從裏面拿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給他,道:“即使是對你有恩,也別太過相信別人--誰知道他為什麽會救了你?”
蘇木沒有看,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放入剛才的包袱,道:“你放心罷,我還能被算計了去?此事一了,無論去哪裏我都會讓人傳信的。”
“那就去罷。”蘇衡揮揮手,拉開幾個櫃子看了看,似乎在檢查損失的藥材。蘇木便沉默地背着幾個鼓鼓的包袱離開了。
從林下村到鄲圖城來可謂是歷經千辛萬苦,如今要離開卻十分容易。他從小門離開,到蘇家馬廄裏牽了一匹馬,轉眼就消失在街角。
三
時間在葉又平眼中似乎從來沒有這麽清晰過。多年來習慣了寂靜無聲的世界,關于“聲音”的記憶早已經模糊不清了。所以得知當時弟弟忽然改變主意把那個小哥兒留下就是為了讓他“能夠再次聽見”時,他心裏是不以為然的。
天亮了起來幹活,天黑了回家。日子對他而言無比簡單。但因為多了一個人,他不得不考慮更多。有時候在地裏幹了一半的活,擡頭一看時辰晚了,便得匆匆往家裏趕。
偏偏自己潛意識裏又很快習慣了這樣的改變。直到那個人的身體一點點好起來,最後離開這裏,他竟然每天辰時都會擡頭看看太陽。
換了一個人熬夜,那些墨色的藥湯更苦了。葉又平偶爾也會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大夫——他為數不多的經歷裏,大夫都是發須皆白的老人。敬開叔也曾經跟他說過,做大夫可不容易,有時候二十年、三十年也只是個幫忙曬草藥的學徒。
這日太陽剛在山那邊冒了個頭,林下村的黑霧開始散去,房屋、山林開始露出輪廓,葉又平便準時睜開了眼睛。
三十一天了。
葉又平茫然地望着屋頂,腦海裏忽然冒出這個念頭。小凡從五天前就沒有再來熬藥,與那人臨走時告訴他的時間一致。
可是那人沒有回來。
葉又平覺得懶散得不想起床,想想地裏家裏都沒有什麽急需他去做的,竟然慢慢睡了回去。立夏過後他就開始穿着短衣睡覺,這時候全身滾燙竟然也只以為是天氣太熱。
他家的大門最後是被踹開的。
蘇木這一路趕得風塵仆仆,其實還是繞了不少遠路才找到這個小村子。出門的時候太自信,竟然一開始從鄲圖城出來就走錯了方向。
村裏外來人口不多,白天大門是少有人鎖上的。蘇木駕着馬車過來時,身後已經跟了不少孩子。驀然瞧見木門緊閉的那一刻,他心裏竟然有幾分焦躁。
“師父!”田西凡匆匆跑過來,看見他眼睛剎那間亮了起來。
“他呢?”蘇木敲了幾下才想起即使葉又平在屋裏,也聽不見外面的響動。偏偏這時天色快要暗了,即使是去地裏也該回來了才是。
“阿平哥?”田西凡有片刻的茫然,很快意識到他問的是誰,撓了撓頭道:“今天沒有看到他,哎,怎麽從裏面闩上了?”
蘇木反應過來,這就說明裏面有人?
“要不我去問問我爹。”田西凡完成了他吩咐的事,小小的臉上滿是自豪。
“不用了。”蘇木感覺不太對勁,葉又平既然是獨居,此刻屋裏有人多半便是他。他看一眼緊湊到身邊的田西凡,道:“退開些。”
田西凡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依言退到他身後。眨眼間忽然見他深吸一口氣,擡腿就往門上踹去。
“砰”的一聲巨響,把圍觀的孩子吓退了三分之二。田西凡後知後覺地捂着耳朵,木門已經被踹歪了,門闩便也掉落下來,歪歪扭扭露出半尺左右的空隙。
“這扇門……”田西凡想這扇門怎麽這麽脆弱?看師父也沒有多少力氣的樣子,竟然就把他踹壞了。現在門壞了,阿平哥會不會生氣?他好像挺不喜歡看到師父的……
蘇木沒有去揣測別人的心思,用力把門盡可能的挪開,側着身就走了進去。
他曾在這裏住了許多天,對這棟小小的屋子已經十分熟悉。與竈房相連的門廳散發着陰冷的氣息,似乎許久沒有人走動過。
莫非出去了?蘇木眉頭一挑,正想着是不是要走一趟寶平村,忽然聽到屋裏傳來低聲呻吟。
兩間屋子的門都虛掩着,蘇木推門進去,才發現床上竟然有個人蜷縮着。
他向來不在乎什麽禮數,這時毫不猶豫地走前去,馬上皺起了眉頭。
葉又平似乎還在半睡半醒之間,但表情卻是十分痛苦的。他彎着身子,一手環着腰,一手捂着肚子。
“師父,阿平哥在裏面嗎?”雖然踹開了門,屋外卻也沒有人敢跟進來。對他們來說,好奇不過是維持在看到一個漂亮的人這件事上。剛才蘇木粗暴的動作更是吓壞了不少人。這時候見他進去了,很快都一哄而散。只有田西凡因為家離得近,又惦記着蘇木才在外面等他。
“把馬車裏的東西拿進來。”蘇木半跪在床上把滾到裏面的人抱出來,雖然心急如焚但總算還記得吩咐了他一句。也不知道他離去前剩下的草藥夠不夠用,幸好他回來時就有所準備。
伸手按了按葉又平的額頭,他捂着肚子的手馬上伸過來要把他的手拉開。蘇木腦子轉得飛快,再摸摸他的脈象,心裏很快有了計較。
田西凡得了他的吩咐也拖着一個尺餘高的藥筐進來。
“阿平哥生病了?”馬車上一共有三個同樣的藥筐,田西凡不知道師父要的是哪一個,便把最靠近門口的哪一個先搬了下來,走到屋裏來問他還要不要再搬。不過剛到門口就看到葉又平躺在床邊,蘇木捏開他的嘴巴顯然在察看情況。
“把藥爐洗……”蘇木下意識的吩咐他,忽然又停住了,道:“算了,還是我來吧。你明日再來找我。”
蘇木認人的本領有點差,當然大多數時候他也并不需要去記得對方的長相。但田西凡畢竟跟着他采了好幾日藥,這時候聽他一口一個師父的喊,也想起了離開前答應的話。不過現在他顯然沒有空理會他。
田西凡見他臉色不豫,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此時也不敢上前去問。知道他要動手熬藥,便點頭離開了。
高熱加上脾虛體弱,在他以往給人看病的經歷來看幾乎不值一提,但不知怎麽地蘇木就覺得心情陰暗下來。高熱容易讓人陷入類似睡眠的狀态,想來他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一直沉睡。
肢體觸碰間都是滾滾的熱氣,蘇木先沾了濕布巾敷在他額頭,才從藥筐裏翻了幾樣包着的東西去竈房。其實每個人對高熱的适應能力也不同,像葉又平這樣有過因為高熱而失聰的經歷的,可見高熱對他而言是比較危險的。如果任由他這樣挨到明天,要麽好了要麽就該傻了。
原先放在屋外的藥罐都被田西凡洗得幹幹淨淨收在竈房裏,蘇木取了一個出來将草藥放進去,加入水浸泡着,然後低頭在竈膛裏生火。
屋裏沒有專門适用藥罐的竈,不過蘇木以前就熬過不少藥,做起來也是駕輕就熟。
除了柴火劈拍作響,屋子裏竟然沒有半絲聲響。葉又平屋裏的門打開了,這樣從竈房裏探頭出去隐約也看得出并無動靜。雖然知道他短時間內肯定不會醒來,蘇木忍不住還是去看了兩趟。
當藥罐裏的水開始翻騰時,便将柴蓋上灰撲滅了,竈膛裏已經燒成炭木的餘火就能夠将藥湯熬成一碗。蘇木這才舒下心來,仔仔細細地洗去臉上的灰。
他設想過許多次回來的情形,卻從沒想到葉又平竟然會病倒了。馬還在外面露天站着,門也失去了原來的作用。蘇木卻沒有心思處置這些,只管将藥倒到碗裏,端了過去。
額頭上的濕布巾已經換了幾次,葉又平潮紅的臉色也稍微恢複了正常。藥雖然熬好了,怎麽讓他喝下去卻成了更大的問題。
第二天田西凡一早就興奮地跑了過來。
馬被被打了一夜的露,正甩着鼻子打噴嚏。昨日只壞了一半的門已經被拆了下來,田西凡探進頭來,師父正在裏面分草藥。
“師父!”他看到蘇木連忙走了進去,勤快地道:“這些藥要放到哪裏去?我幫您。”
昨天他搬了三個藥筐并不覺得重,這時候才發現裏面的草藥都是已經曬幹的。還有些用藥紙包着,顯然都是現成的。
“不用。”蘇木低頭将一些藥拿了出來,他需要一個類似藥堂裏用的架子,可以分門別類的将藥放好。只是那東西又重又占地方,想來在這裏也能讓人做出來。
“師父這次回來了還走嗎?”田西凡不聽他的,看見他拿了什麽便将那樣藥挑出來,放在他手邊。若說以前他也有一兩分忐忑,就怕師父像別人說的在他們這個小地方呆不下去。可現在師父回來了,那種擔心顯然已經煙消雲散,這些事情問出來也不覺得沉重。
“也許。”短時間內他是不會離開的,葉又平的情況不能确定,也許一個月,也許半年。至于以後……
田西凡聽了他的話有一瞬間的失望,随即又想只要師父一天在這裏,自己能學些東西也是好的。
“師父,你分這些藥做什麽?”田西凡在旁邊幫忙,蘇木也沒有再阻止他。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蘇木挑的東西并沒有規律,而且每樣只放了一點在面前。
“熬藥。”蘇木面無表情地說完,拿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