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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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還沒給謝昀答複,謝昀卻在當天趕了過來。他之所以會來倒不是因為謝景,而是謝弘業三令五申,隔着電話将謝昀狠狠罵了一頓,頂不住老頭子的壓力,謝昀即便生意再焦頭爛額也得趕緊趕過來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情。
謝弘業是個冷漠精明的老頭,小時候過着下等人的苦日子,教育子孫時總是端着一副精英的架子,他窮極一生做着成為人上人的美夢,巴不得自己的子孫代代實現更高的階層躍遷,即便到了謝昀這一代基本實現了金錢自由,他仍舊抱着沖向權力中心的野心。為此他親手規劃謝景的教育之路,勒令謝昀必須将孫子送進達官顯貴的幹部子弟學校。
這種學校往往有很高的準入門檻,即便用錢磚也很難敲開。還好謝景本身條件好,平時在校各種榮譽加身,不說話時自帶平易近人的氣質,說話時更是少有的溫和有禮,為人處世端正靠譜,這才在謝弘業心心念念的圈子裏立了足。
結果誰也沒想到的是,謝景竟然癱了!
不僅癱了,謝景整個人都開始不思進取。在這邊留了一段時間,謝弘業警告過謝景多次,不要和那個撿破爛的小子接觸,結果兩人不僅經常接觸,還反過來戲弄他。
他怎麽可能不氣,于是當着衆人的面,謝弘業指了指謝景“你,把他帶回去,他,我管不了。”
謝昀和謝弘業的思想基本一致,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謝昀按了按太陽穴凸起的筋絡,壓着怒氣“謝景,向爺爺道歉。”
謝景大概能猜到兩人為什麽斥責他,如果他年紀再小一點可能會被這種架勢唬住,然而他現在十六歲,擁有自己的主見,也見識過謝弘業的冷漠無情,所以他很篤定地說“我沒錯!”
“你沒錯?”
“我沒錯。”
“聽到沒有,你兒子說自己沒錯。”謝弘業敲了敲椅子,語氣極冷。
“我們費心照顧你,不要不知感恩!看看你現在這幅模樣,哪有半點以前的樣子,不尊重長輩,無理取鬧,只會添亂!”
添亂?無理取鬧?這些 詞劈頭蓋臉砸下來,謝景有一瞬的錯愕,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這個詞竟然會用來形容自己。
謝景突然笑了出來,這一笑完全激怒了謝昀,在他看來,謝景就是頂撞長輩,不受教訓,不知悔改。
“唐慧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孩子。”謝昀臉色扭曲。
從出了家門,謝景臉上的郁色就沒散過。
“小景,過來。”唐慧朝謝景招手。
謝景勉強微笑,叫了聲媽媽。
唐慧蹲在謝景面前,拿起謝景的手,眼眶紅紅的“媽媽這些天忙,沒得空看你,我瞧瞧,你好像瘦了。”
謝景表情柔和了些,剛想說話,唐慧的聲音混着香水味飄過來。
“聽話,去給爺爺道歉……”
謝景這才發現,唐慧的五官又精致了些,鼻梁十分微妙地高挺,她所謂的忙,到底在忙些什麽?
“為什麽?”
“啊?”唐慧一愣,反應過來。
謝景表情沒什麽變化:“為什麽你們要我道歉?”
唐慧迷糊了“你道歉了,爺爺才能留你啊。”
“非得要爺爺照顧我嗎?”
唐慧更糊塗了“不然呢……還是說阿景你想要找個護工……”
謝景看着眼前這個她稱之為媽媽的女人,她穿着時髦的束腰連衣裙,光潔的皮膚看不出歲月的痕跡,有什麽答案呼之欲出了,即便如此,他還是問了一句。
“你不行嗎?”
你是我的媽媽,不能照顧我嗎?是不能,還是不想?
在唐慧帶着疑惑的“啊”聲中,謝景頭也不回地走了。
微涼的晚風将湖面吹起波光,謝景面朝湖面,漆黑的雙瞳仿佛盛滿黑霧。
正常的家庭是這樣嗎?
身旁突然傳來響動,謝景看過去,發現湖邊立着一個人影。那人稍稍側了下身體,恰好月亮出來了,謝景看清了他的長相。
——是遲蔚。
一想到小蜜蜂,謝景覺得有些問題必須得問清楚。剛剛靠近他,遲蔚突然瘋狂揮動雙手,一副神魂離體的樣子,他不停地往後倒退“啊啊啊啊,別過來,別過來。”
後面是湖,他一腳踩空,整個人往後倒,眼看就要栽了下去。
“小心!”謝景伸手要去拉他。
遲蔚吓得連翻白眼,根本不知道眼前是人是鬼,只會本能抓住救命稻草。
所以他抓住了謝景,不僅抓住了,還爆發出了平生最大的力量,一個使勁,兩人一起栽了下去。
謝景坐着輪椅,順着陡坡下滑,輪椅側翻,噗通一聲,直接栽進了水裏。
即便身處險境,謝景依然很冷靜,盡量讓自己的身體浮起來。
然而,他雙腿沒有知覺,加上大病初愈,身體本來就比不過正常人,謝景很快就體力不支。
涼水一股一股往鼻腔裏灌。
“救……”謝景一開口就嗆水,連完整的話的都說不出來。
遲蔚比較走運,恰好被凸起的石塊擋了一下,所以沒有滑到水裏。
聽着身邊的噗通聲,他終于從呆滞中反應過來。
好像……好像有人落水了?
遲蔚哆哆嗦嗦地喊了幾聲“喂!有人嗎?喂?”
聲音很低,估計只有遲蔚自己聽得見。
“沒人嗎?沒人……沒人……沒人我走了……”
遲蔚咽了咽口水,聲音越來越低,黑布隆冬的水面,他也沒膽下去,所以第一想法是跑,只不過,他想跑得心安理得一點。
最好……最好是沒人應他,這樣,這樣就不關他事了。
這樣想的時候,剛好聽到微弱的呼救聲。
聽到這聲呼救,遲蔚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發軟。
怎麽……怎麽真的有人。
遲蔚試探性地往前面走了幾步,不小心踢到了東西,是輪椅,再往前一點,離岸兩米左右的水面,好像的确有個人影。
這人還是個癱子?遲蔚渾渾噩噩的想着,救他,我死了怎麽辦?
那些見義勇為,反倒死掉的新聞報道一條條浮現在遲蔚腦子裏。
最後,他清醒過來,聲音顫抖着說:“你、你、你再堅持一下,我、我去找人!”
抖着肥胖的身體,好不容易爬上陡坡,眼前又出現一個人形黑影。
今晚的驚吓太多了,遲蔚捂着胸口,腦門血管快要爆裂。
“您可真能躲。”遲星笑着拽住遲蔚衣領,防止他倒下去。打小蜜蜂這事,遲星可沒想過輕易放過他,放出他遲蔚亂七八糟的照片只是第一步。
然而,他的視線習慣性往四周一掃後,遲星笑容僵住。
他在黑暗中待慣了,立刻發現謝景側翻在水邊的輪椅。
提着遲蔚的手勁下意識加大“謝景呢、謝景也在這?”
遲蔚被勒地直咳嗽,翻了半天白眼,嘴巴只會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啪啪兩聲,遲星甩了他兩巴掌,一腳踹在他胸口“滾!”
遲蔚滾圓的身體又順着坡滾了下去。
“謝景!謝景!”
深夜的水面,又黑又靜,遲星大腦轉得飛快,他在大腦中估算四周情況,計算最佳的營救方案。
溺水後,黃金急救時間只有四分鐘。
現在周圍聽不到任何動靜,謝景很有可能已經……達到極限。
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
嗡的一聲,腦袋突然傳來鈍痛,像是有一把鈍刀在切割神經,遲星手握成拳,在太陽穴上狠狠砸了三下。
雙重疼痛稍微讓他清醒了一點。
有水聲傳來,遲星心裏默念一聲,阿景!
随後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
謝景以前看過一本書,書上說人臨死的時候,會回顧自己的一生,大部分人會想起自己最幸福的時候,所以臨死前是笑着的。
謝景試圖回憶,回憶起自己最幸福的時候。
四歲,四歲的自己在幹什麽?
眼前一晃,他看到了四歲的自己,永遠只有他一個人在家,電視裏放的是幼兒英語早教片,他必須完成這些任務。
後來呢?
後來他漸漸長大,永遠是一個人,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在家,永遠那麽聽話,永遠拿第一,永遠彬彬有禮,永遠不肯麻煩別人。
你幸福嗎?
謝景這麽問自己。
身體越來越輕,很奇妙,謝景看到了自己瀕死的樣子,他特地留意了一下,發現自己沒有什麽表情。
他閉上眼睛,那就死吧,沒關系。
遲星把謝景拖上岸的時候,謝景已經沒有呼吸了。
兩個人的身上都濕透了,衣服緊緊貼在皮膚上,很冷,但是,比身體更冷的,是心。
遲星哆嗦着,把謝景翻過去,讓他臉朝下,曲起一條腿,墊在他的腹部,右手按在謝景背上。
發力,謝景沒有反應。
再發力,還是沒有反應。
遲星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了“謝、謝、謝……”
即便如此,遲星的手仍然機械地按在謝景背上。
“阿景、阿景、吐出來!吐出來!”遲星歇斯底裏地叫出來了。
頭越來越痛,眼前開始恍惚,他想起幾年前,好像也有一個人……有一個人躺在這裏。
由于在水裏泡了太久,那個人被撈起來的時候,皮膚白得吓人,身體也腫了一圈,像個灌了水的氣球,搖一搖,似乎都能聽到咚咚的水聲。
他聽見周圍人在竊竊私語。
“屍體已經泡發了,死了吧。”
“肯定死了,都這樣了。”
“看,嗓子眼卡了,一肚子水吐不出來。”
“再早點,把水吐出來,或許能救……”
“可憐,這孩子出生就沒爸,這會兒媽也死了……”
遲星懵懂地聽着,不知道死是什麽意思。
死就是這樣嗎?遲星一邊按壓謝景的腹腔,一邊渾渾噩噩地想。
不行,謝景不能死。
遲星徹底清醒了過來。
即便、即便要死,也不是現在!
遲星托着謝景的頭,捧着他的臉,讓他正對着自己,兩人鼻尖相隔,只有一厘米。
謝景雙目緊閉,死氣沉沉。
“謝景!癱子!睜眼!”
“癱子!沒了腿,丢了命,死在這荒郊野嶺,丢不丢人啊!”
“別人會說,喲,這人真可憐啊,死在水裏,估計沒怎麽掙紮,命就沒了。”
“你要是死了,我會把你衣服扒光,光着身體,讓所有人看你的腿,一個癱子的腿是什麽樣的,大家應該非常好奇吧。”
“他們會拍你的裸照,讓你上新聞,你的臉會被所有人知道,多丢臉啊!”
遲星嘴裏說着狠話,手上動作無比麻利,每一次按壓,他都不肯放棄,總希望一下次,下一次謝景會睜開眼來。
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遲星胳膊開始發酸。
“謝景,你要是死了,我就強吻你,強奸你,我是個同性戀,就喜歡你這樣的,我也不怕什麽死人,死人多好,随便我搞……”
手臂突然一緊,低頭一看,是謝景,他的手按在了遲星的手上。
“癱……子……”遲星連話都說不利索。
“咳咳咳咳!”謝景把水咳了出來
謝景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依稀見到個人影,不斷往他面前湊。
遲星反握住謝景的手“癱子!你醒了!”
“不……要……叫……我……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