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時候的簡淩風,和所有孩童一樣,有一雙澄清的眼眸。
男孩子崇敬強者,簡淩風眼中的強者就是爸爸。爸爸就像一座山,是他心中的天。
爸爸是一個脾氣溫和的人,但不缺乏應有的威嚴。有一次媽媽帶他去公司的時候,剛好看見爸爸充滿威勢的訓斥幾個屬下,幾個人被爸爸訓得冷汗淋漓,頭也擡不起來。簡淩風仿佛在爸爸身上看到了金色的光芒。
“爸爸!”他歡叫着撲上去,爸爸立刻柔和了表情,一把抱起他,擰着他的小鼻子問:“乖乖,怎麽來了?是不是來看爸爸的?”
“今天是他的生日,等不到晚上了,吵着要過來。”媽媽溫柔的說。
爸爸冷淡的點頭表示知道,舉起簡淩風轉了幾圈,簡淩風咯咯咯直笑,爸爸說:“乖乖等爸爸下班,好不好?晚上爸爸一定好好幫你慶祝!”
簡淩風聽話的被媽媽領到一旁,不發出任何吵鬧,憧憬的看着爸爸工作時所顯露的殺伐決斷。偶爾,爸爸會笑着将視線短暫的放過來,心底便是一陣雀躍歡騰。
由始至終,爸爸都沒有正眼瞧過媽媽一眼。
簡淩風無所謂。他也不喜歡媽媽。
這個女人總是一副溫柔的樣子,其實看着爸爸的眼神就像要将他吃了似的,但是卻不敢說,也不敢做。他看不起這樣的人,明明想要,卻連争取的膽量都沒有,只會在他這個小孩面前表達自己的痛苦。
“小風,你要好好在你爸爸面前表現,這樣爸爸才會多回家陪伴我們母子。”不止一次的聽過這樣的話,簡淩風不屑的想,是陪伴我,不是陪伴我們!
哼!懦弱!如果是我,想要什麽一定會主動弄到手!
簡淩風非常不喜歡,不喜歡被媽媽當成工具。
他覺得爸爸不喜歡媽媽是正常的,因為他也不喜歡。
簡淩風閃爍着亮晶晶的眼睛,巴巴的等待爸爸偶爾關懷溫暖的眼神。真好,爸爸只有在對着他時會有不一樣的表情,真好!
那個時候,淮天還只是一家規模不大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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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淩風的目标,就是做一個像爸爸這樣的人,長大後幫爸爸将公司發揚光大!
爸爸每次回家,先會檢查簡淩風的功課,然後和他進行親切的父子交流。問他在學校的事,給他講一些做人的小道理,對于簡淩風提出來的問題,都會耐心的一一回答。
在簡淩風心裏,爸爸的話是聖旨,爸爸說什麽都是對的。
有一次,爸爸和平時不一樣了,臉色很憔悴,聲音很嘶啞,“淩風,你知道嗎,你還有一個大哥……爸爸今天看見他了。他比你大很多,很懂事,很孝順媽媽……你要是有機會見到他,一定會喜歡的……”
那天爸爸說了好多,簡淩風破天荒的沒有插嘴,默默的想,爸爸喜歡的人,我也應該要喜歡。
連續兩年,爸爸都時不時跟他說起那位素未謀面的大哥。受到爸爸的影響,簡淩風對那位大哥逐漸生起了渴望的心理。爸爸将他說得非常好,說得最多的就是:“以你大哥的性子,知道有你這麽一個弟弟,肯定會打心眼裏全心護着。”每當爸爸這樣說時,簡淩風都會止不住的想,如果大哥能陪他一起學習,一起生活該多好?
他忍不住問了出來,爸爸摸着他的頭,苦澀的嘆氣,“爸爸也希望能有這麽一天……可惜阿姨不讓。”
簡淩風是聰明的,于是他再也沒問過。他相信爸爸。
兩年間,爸爸變得心事重重,媽媽也有了微小的變化。她總是一個人坐着發呆,看到簡淩風就唠叨,“幸好媽媽還有你,幸好媽媽還有你,不然你爸爸早跑了……”對此,簡淩風很厭煩。
他讨厭媽媽的自憐自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爸爸分明沒有離開的心思,是她一個人胡思亂想。在他看來,爸爸不喜歡她,完全是她自己造成的,沒有人會喜歡一個這樣的人。有時候,她在黑暗中坐在窗前,就像一抹幽靈,獨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語,讓身邊的人離她越來越遠。
簡淩風知道,爸爸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他甚至同情着爸爸。
一直到他十三歲,簡淩風都深愛着他的爸爸,還有那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大哥。
十三歲那年春天,簡淩風急病入院。
病情顯得很嚴重,咳嗽不止,頭痛嘔吐,全身布滿紅斑,牙龈口腔長滿血泡,眼睛紅腫,視粘膜出血,伴随血尿,嘔吐物中夾雜血絲……送入醫院後,簡淩風因為難受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躺在病床上讓醫生檢查,腦袋嗡嗡作響。
也不知是怎的,一片嘈雜聲中,他聽清了醫生的一句話,“簡先生,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有可能是急性白血病。我們需要等進一步的檢查結果出來。”
然後他徹底睡了過去,醒來後,就是父母的那一場争吵。
他們争吵的源頭,是媽媽提議爸爸讓大哥來做骨髓配型,被爸爸拒絕。
十三歲的少年,足以明白急性白血病代表着什麽。他和媽媽一樣不能理解,為什麽爸爸會這麽斷然否決媽媽的提議?莫非,就像媽媽所說,在爸爸心裏,大哥才是他的兒子,而自己卻什麽也不是?
陰暗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生根發芽,再也拔不出去。
最終的診斷結果表明,是虛驚一場。原發性血小板減少性紫癜,和急性白血病症狀相似,醫生只是提出可能性,是媽媽過于緊張而亂了陣腳。
可是,病好了,心傷卻留下了。
簡淩風很想問爸爸,為什麽要反對媽媽的提議?就算病情沒有肯定,還言之過早,也不用那麽激烈的反對吧?可一對上爸爸的眼神,他又問不出來。如果問出來,爸爸就會知道他聽到了那場争吵,和諧的父子關系說不定就會從此破裂。
然而心裏有了疙瘩,再也做不到對爸爸推心置腹,父子關系還是一天天變淡。
經過那場争吵,媽媽更加神經質的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被痛苦折磨,嚴重抑郁。沒過多久,她拉着簡淩風去陽臺看風景,突然說:“小風,我們都是多餘的。不要怕,媽媽永遠陪着你。”說完,竟然拉着簡淩風一起跳樓。幸虧他當時已有十四歲,力氣不算小,拼命扯住欄杆吊在上面才保住一命,而那個女人,卻從十五層的高樓上掉了下去……
颠覆一個人的世界需要什麽?簡淩風想,不多,只需要幾句話。
有的話,也許你知道不盡然,可仍然固執的将它們深深刻在心底。
“小風快死了!快死了你知不知道?求你,求你救救我兒子!”
“哼!不可理喻!”
“小風,我們都是多餘的,是多餘的……”
是啊,爸爸,你告訴我?我們是不是多餘的?是不是,只有大哥才是你兒子?
過去有多幸福,後來就有多痛苦。
曾經的愛,夾雜了無法抹去的怨恨。
黑夜中,簡淩風站在陽臺的邊緣抽煙,煙圈緩緩的被吐出,擴散,消失,留下淡淡的煙草味。那次事件之後,他足足得了一年的“陽臺恐懼症”。
一條生命的終結,總需要人來背負這個罪責。
父子關系完全破裂,他遠渡重洋求學,直到父親突然辭世,連最後一面,都沒來得及見到。
如果可以,他一輩子也不願意回想過去的事。
發洩過欲望的身體,此時空虛的厲害。
最後一根煙抽完,簡淩風回到卧室。
淩亂的床鋪上,躺着淩亂的男人。淩亂的青紫,淩亂的紅白,淩亂的氣味,如同淩亂的關系。菱形的胎記在一片淩亂中分外明顯。
沉默的看了一會,簡淩風拿出手機。
“喂,我要林凱的詳細資料,從出生到現在。”
是你嗎?他盯着男人,面目陰沉。
男人眉毛緊鎖,一臉隐忍,唇上帶着明顯的牙印。他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脆弱無比,簡淩風的心驀然疼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