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簡淩風想上去坐一會的目的最終沒有達到。

林凱的确既老實又心軟,可還沒傻到無可救藥的程度,自然不會輕易把瘟神請進家,任簡淩風好說歹說,也不松口。簡淩風是有力無處使,有氣無處發,剛剛才誇下海口,總不好轉過背就打自己的嘴巴——盡管按照他的脾氣,擅闖民居完全就是小事一樁。

簡淩風有夠沒臉沒皮的,自己做出那種事,還能理直氣壯的找上門來。幸虧對象是林凱,習慣奉行“能忍則忍”的原則,如果換做其他人,只怕會拿起掃帚直接趕出小區大門。

沒有達成登堂入室的目的,簡淩風倒也幹脆,二話不說的離開。林凱大大松口氣的同時,忽然打了個寒顫,總覺得對方離去時那深深的一眼,包含着什麽特殊意味。林大叔不知道的是,那是野獸狩獵前志在必得的目光,而他自己,則是那個可憐的獵物。

離開林凱所在的小區,簡淩風驅車徑直回到公寓中。他已經很久沒有回那棟冷冰冰的別墅了,那個地方,承載的全部都是痛苦的回憶。他在那裏度過了最敏感的少年時期,那時,爸爸事業如日中天,買了那棟別墅,可搬進去沒多久,他便因病入院,然後,發生的都是不愉快的事。

相比那棟別墅,他更喜歡之前全家一起住過的公寓。然而,因為某些原因,他也沒有再回去過。

停車,開門,簡淩風走進書房,拿出了林凱的生平資料。

第一頁上寫着:林凱,男,31歲,從母姓,父不詳……後半部分是有關林母的調查,上面清楚的寫着,與淮天集團前總裁簡學文有過碰面和交談,簡學文對他們母子的生活關注度非常高……

簡淩風點燃了一根煙,靠在椅背上,緩緩的吐着煙圈。

文件已經看過無數次了。他一直知道有一個阿姨和大哥的存在,卻從沒想過去調查他們。簡淩風做事目标分明,少年時代過去之後,他就完全理清了自己不必要的情緒。

遷怒,那是不成熟的标志。

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那兩人在他們母子之前。要怪,就只能怪他的父親。他不清楚上一代人究竟有什麽糾葛,只清楚一點,是父親,讓其他的人活得都不爽快。

簡淩風知道父親是個有責任心的人,然而不可否認,罪魁禍首就是他!包括母親的抑郁,包括他當初的陽臺恐懼症,還包括着許多其他。

小時候的他崇拜父親,而成年之後,他卻有點看不起他。想要什麽就自己牢牢抓住,你喜歡那個姓林的女人,就去啊!強迫自己留在家裏,有什麽意思?如果是我,絕對不會像你這麽停滞不前!

簡淩風一直以為自己是這麽想的,可那天在林凱身上的失控,讓他發覺自己并不如所料的那般看得開。因為在看到胎記的一瞬間,狂躁暴虐完全占據住整幅心神,蒙蔽了他的雙眼。

然而那一次的發洩,卻也讓他更能夠理智的看待這些錯綜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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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霧缭繞,模糊了他的冷峻年輕的五官。

房間裏一片寂靜。簡淩風透過煙霧看着文件上林凱的照片。男人眉眼成熟溫潤,嘴唇抿着一個溫暖的弧度,簡淩風知道,這兩瓣嘴唇驚懼的時候喜歡微微顫抖,品嘗起來,滋味是多麽的柔軟甘甜。看着看着,嘴角不由揚了起來。

煙快燃到盡頭時,書桌上的手機震動,發出麻麻的摩擦聲。

“鄭叔叔?”

“淩風,最近好嗎?公事上能适應嗎?才接管公司,那些叔叔伯伯們不好相處吧?”

“他們好不好相處我無所謂,只要能安分就行。”

對方笑了笑,“聽你的口氣,現在是大權在握咯?你爸爸臨終時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看來你處理得很好。”

“……”

“……淩風,人都不在了,你還跟你爸爸怄氣?”對方聲音帶上了一點嚴厲的指責,“無論如何,他都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為人子女,總不能編排父母的不是。他急病住院的時候,怕你在國外擔心,都不允許我們通知你。唉,誰知道你們竟然最後一面都沒見着。作為他的兒子,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簡淩風沉默的聽着他的指責。打電話來的是父親的好友兼律師,小時候沒少帶他玩,簡淩風對他自然多出一分尊敬。

“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對方無奈的嘆氣,“接着遲疑了一下,“是這樣的……我今天打電話來,想跟你說一件事……”

簡淩風笑了起來,“鄭叔叔,對我你還有什麽可顧忌的?是想跟我說我那位大哥的事吧?”

“淩風!你終于打算正視這件事了?你父親最大的遺願就是你們倆兄弟能相認,兄友弟恭的相處,這麽大個任務交到頭上,不是為難我嗎?我這把老骨頭還打算多休息幾年呢!你看,這邊你一直都當成他不存在,我一提這事你就當沒聽見,那邊林太太表态要瞞到棺材裏去。唉,我剛從他們家出來,你不知道林太太那張臉啊,黑得跟鍋底似的,為了你們家這點事,我老臉都丢光了……”

“鄭叔叔,看來你果真是老了,這麽喜歡唠叨。”簡淩風笑着說。

對方佯怒道:“你個臭小子,敢取笑你鄭叔叔我?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如果對象不是你,我還懶得唠叨呢!”停了一會,繼續唠叨:“聽我說,你父親走了,大哥就是你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你現在年輕不知道,等以後就會明白,有兄弟多好……”

“行了行了,我認輸行麽?這事我自有分寸。你搞定我有什麽用?重點在那邊吧?”

“有你這句話就成,今天總算有點進展了。那就這樣,挂了。我家那臭小子也不知道跑哪瘋去了,自家的事都麻煩透了,還要管你們家的閑事。”

電話挂了,簡淩風失笑的把手機扔回桌上,注意力再次放到文件上。

“大叔?大哥?”他低笑着,用手指摩挲着上邊的照片,想象着不久前撫摸男人臉頰的觸感。過了一會,拿出打火機,點燃了文件的一角。

脆弱的紙張很快化為灰燼,片片飄落。

“大哥?不,我沒有大哥。”

簡淩風的行事風格:想得到某樣東西,就要不擇手段的清除一切不利因素。

***

林媽媽坐在客廳裏,直愣愣的盯着電視發呆。原本幹脆利落的老太,似乎突然憔悴了不少。

“林太太,其實你也知道,簡先生沒有對不起你,人死如燈滅,所有的恩怨都應該消散了。他不過是希望能盡力給無緣的兒子一些補償。據我所知,林凱并沒有拿得出手的事業吧?他也老大不小的,本來應該是淮天集團的少東,卻默默無聞的在基層幹個十年,最後連腳都站不住,至少你該問問他,這是不是他自己想要的生活?簡先生給他留下的東西,接不接受得由他做出選擇啊!”

“林太太,我知道你品性高潔,不想讓這些身外之物亵渎你們的感情。可是,你想讓心愛的兒子庸庸碌碌的過這一輩子嗎?”

庸庸碌碌?不,她只是想讓兒子活的簡單幸福而已。

以前,是不想讓他背負私生子的尴尬,就一直拖着,沒想到事出突然,竟然拖成了他們父子在有生之年都無法相認的僵局。事到如今,她該怎麽和兒子說?說你的父親其實當初沒有死,但是我不想告訴你,等我現在告訴你了,結果他真的死了?

她只是不想讓兒子再背負一次傷痛。就這麽一直不讓他知道,不好麽?

老太太不知不覺哽咽起來。

世事總是陰差陽錯。當初以為他死了,她殉情不成發現有了身孕。那時鄉下人們思想封建,未婚先孕是大醜事,為了保住孩子,只能背井離鄉生下孩子獨自撫養,與家人完全斷了音訊。誰會想到他居然在拖拉機出事之前提前下了車,誰會想到他沒死?

她以為他死了,他其實沒死。而沒死的他回來之後,卻得到了她殉情的噩耗……老天,你要整人也不是這麽整的啊!

他孤獨的生活了十年,最終還是結婚生子。如果事情結束在這裏也好,可為什麽,為什麽還要讓他們再一次相遇?

再一次相遇時,愛情,成了罪孽。

他不能抛棄現有的妻兒,她也無法破壞無辜者的幸福。她更不願讓兒子承受別人怨恨嘲笑的目光,于是,只能用最冰冷的态度,将最愛的人推離。并且威脅他,如果敢在林凱面前露出絲毫馬腳,立刻遠離這座城市。

那是一段多麽艱難的日子,還好,有孝順兒子的支撐,總算熬了過來。她總算沒有做一個罪人。

為什麽都到了快入土的時候,還要來揭開她血淋淋的疤痕?

可鄭律師說的話……

林媽媽哆嗦着手,給林凱撥電話,舒緩的響鈴聲卻讓她心髒一陣陣緊縮。

“喂,媽,這麽晚了什麽事?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我沒事……忽然間想起你爸爸了,就給你打個電話。”

“哎呀媽,爸都走了多少年了,你啊,要想也得想我這個兒子啊!是不是一個人無聊了,要不我過來陪你?”

“別,媽就這麽一說。大樹啊,從小就沒有爸爸,你真的一點也不怨?媽總覺得,你現在過得不好,對現在的生活你當真沒有不滿意的?”

“什麽話啊這是?我滿意得很,有你這樣的媽,我還有啥不滿意的?媽,咱們小老百姓有小老百姓的活法,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兒子,喜歡平淡的生活。可惜……”

林媽媽心中一跳,急急忙忙的說:“滿意就好,滿意就好。那沒啥事,我挂了啊,過兩天媽來給你煲湯。你千萬別多想。”聽兒子的口氣,剛才分明是想到了那段失敗的婚姻。

這天晚上,林凱一夜都沒睡好。

夢裏,簡淩風深深的看着他,眼神兇狠異常,他被盯得渾身發寒,想動卻動不了。不知怎的,那雙眼睛逐漸變成了金色,中間一點黑色的瞳孔,暴力而詭異。随着一聲吼叫,對方變成一只危險的黑豹撲過來,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啊!”林凱驚叫一聲,冷汗淋淋的驚醒,心髒劇烈的跳動着。

好不容易等心跳平複,他忍不住低咒。不知為何,簡淩風似乎變成了一個魔咒,不止搞得他生活不得安寧,現在連夢中都不放過。

林凱不由的在心裏祈禱,希望那惡魔不要再出現在他生活當中。

問題是,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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