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父親和別家的女兒
……這人、誰啊?!
這是穆以安腦子當先蹦出的一句話。
她定睛一看那人身上明黃色繡着五爪金龍的騎裝,又見他□□馬兒身上辔頭也戴着朱紅色的流穗,幾乎瞬間又明白了。
這是戚含章她老子啊!
穆以安吓得不輕,快速翻身下馬,抱拳行禮道:“臣女穆以安參見陛下!”
我的媽……我搶了皇帝的獵物!
完了完了!含章救命啊!我搶了你爹的獵物!
現在還給他行不?
穆以安瘋狂地腦補着,那邊延和帝卻很是溫和地笑道:“丫頭倒是有趣,朕頭一次見姑娘家行男子的抱拳禮!你姓穆?難道是穆國公家的老幺?”
“是。”穆以安感覺自己的牙根子都在顫抖。
延和帝感嘆一聲,道:“是了是了,有一年穆國公夫人帶你進宮,朕遠遠地瞧見了。倒還真是很久沒見過你這丫頭了!想不到騎射功夫如此了得,在姑娘家中很少見啊!”
穆以安不知道為什麽皇帝要跟自己拉起家常,誠惶誠恐地道:“回陛下,臣女雖自小跟父親在邊關軍中,但三腳貓的功夫不敢再陛下面前班門弄斧!臣女出身将門,習武是願為我大殷效力獻死!”
“哈哈哈!”延和帝朗聲大笑,“若你一個姑娘家都上戰場去了,我大殷如此多的好男兒豈不是很丢臉!穆國公會跟朕急紅眼的!”
穆以安很不喜歡聽這種“女兒家都上戰場了還要男人做什麽用”的論調,從前在軍中就聽不得,為此跟人打了不少架。她三個哥哥從小把她當半個弟弟養,到了邊關她爹又時常杞人憂天擔心有人半夜會來偷姑娘,那些防身的拳腳功夫也是從小教齊了。就不過穆國公教了老大老二老三三個兒子依然對為人師表這事兒樂此不疲、興致未減,于是又将小女兒從頭到尾當兒子一樣操練齊了。便讓穆以安生出些許迷惑:“這世上究竟什麽是姑娘家家做不了的?!”于是十分嚣張跋扈,若是聽見有人說道“姑娘家本就該如何如何”“婦道如何如何”的便十分火大,輕則痛罵一頓,動手也是常态。
但此刻,她可不敢跟皇帝動手,就故意仗着年紀小膽子大,不卑不亢地擡起頭,一雙大眼睛十分嚴肅地盯着延和帝:“陛下!姑娘家怎麽上不得戰場?持槍可殺敵,帷帳算遠謀。以安雖身為女兒身,也不是做不到!”
延和帝一愣,竟沒想過她會這般回答,越發對這個倔強的小姑娘來了興趣,他往自己的身後看了一眼,見穆國公還沒有跟上來,于是挑眉道:“好志氣!若有一天你能證明給朕看,朕就直接封你為大将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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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以安眼睛瞬間放了光:“此話當真!”
“當……”
“以安!父皇。”戚含章駕馬奔向這邊,身後還跟着穆國公,打斷了延和帝的話。延和帝略有不悅地看向騎着馬過來的戚含章。戚含章策馬到了穆以安身邊,翻身下馬,無奈地瞪了她一眼,又轉向延和帝,屈膝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昭平啊!”延和帝沉聲道,“身為公主,怎麽能遇到事情就如此慌亂!成何體統。”
戚含章奔過來已是滿頭大汗,嗓子燒得厲害,她吞咽了口口水,道:“父皇息怒,穆小姐方才跑得快了些,兒臣擔心她摔下來,就也跟着跑得快了些。”
穆國公圓目一睜,瞪着穆以安:“老幺!”
穆以安只得硬着頭皮請罪:“父親。”
穆國公“哼”了一聲,延和帝笑了起來,安慰道:“好了伯遠!你家出了這麽個姑娘,可是個寶貝!騎射功夫如此厲害,朕都有些甘拜下風!”
“陛下言重了,莫要再誇這丫頭。否則她能上天!”穆國公無奈地道。
“哈哈哈!來!穆以安!”延和帝喊道,“上馬!陪朕一起去獵獵!”
穆以安拱了拱鼻子,還是十分恭敬地道:“是!”
上馬前,她卻特意在戚含章的手心裏面摳了一下,不着痕跡地又沖戚含章扮了個鬼臉。
戚含章從懷中掏出手帕幫她擦了擦汗,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這是她們倆之間才有的默契。
穆以安拱鼻子,就說明她心裏其實是不情願的。
而此刻穆以安翻身上馬,盯着自己筐裏面的兔子卻着實有些不高興了。
我幹嘛好好地偏要去射這只?!
幹嘛皇帝老兒突然一下要我陪他打獵?
我明明是要跟含章玩的!
穆以安後悔萬分。
“駕——!”
延和帝卻已經一揚馬鞭,駕馭着座下寶馬往前面跑去。穆以安沒法,也只得跟上。穆國公轉頭對戚含章笑道:“那就有勞公主屈尊,陪老臣一道了。”
戚含章跟着重新上馬,道:“穆伯伯跟我客氣。走吧!”
兩人沒跟着延和帝穆以安她們往前跑,戚含章剛過來的時候就安排了兩個內侍駕馬跟着皇帝去了,這會兒便不着急去自己父皇面前湊擠找不痛快,幹脆跟着穆國公兩個晃晃悠悠地走着,本就沒什麽打獵的心情,此刻正好拿來聊天。
戚含章十分頭疼:“穆伯伯,你說以安那丫頭會不會說錯什麽?!”
穆國公也十分擔心,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陛下定會死死追問她搶獵物的事情,這臭丫頭直腸子,定是繞不開……說到這個,殿下,她好端端偏要射兔子作甚?!”
戚含章又吞了口口水,方才小聲開口道:“她說,她要烤兔子給我吃。”
“什麽?!”
穆國公險些從馬背上摔下去。
“穆伯伯!”
“我、我沒事,殿下!以安她真這麽說?”
“是……”
“那我們快些追上她!”
“什麽?”戚含章握着缰繩愣了,“您要攔着她說實話嗎?”
“不、我要追上去讓她再打一只,我也要吃。”
“……”這回換成戚含章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了。
穆國公十分熱情地同她介紹道:
“殿下,你不知道,以安當年在營中一烤兔子肉,香飄十裏!那可是排着隊地想讨好她分塊肉來吃!”
“不知道老三有沒有把老二送回來的辣子帶上,那辣子一撒才是神來之筆!”
戚含章歪頭問道:“以安經常在軍中烤兔子吃?”
穆國公擺擺手,道:“也就四五次吧,名氣大得很。她後來嫌自己沒吃幾口就全分了人,也就不肯再随意烤了。”
“您吃過?”
“那當然!作為父親和主帥,當然要假公濟私!”
“……”
“那滋味!嘶啊!公主嘗過就知道!”
戚含章不由得又吞了口口水,眼眸中有些發光,臉頰微紅,開始期待起來。
穆國公看着昭平公主精致的側顏,這才感嘆一聲:“老臣多年未曾回京,今日同公主倉促見面,才恍然發現時不我待。公主當真長成大姑娘了。”
戚含章微愣,随即有些腼腆地笑道:“穆伯伯自小看着含章長大,對含章照顧頗多,含章感激不盡。”
穆國公欣慰地道:“見公主出落得這般文雅有禮、端莊賢淑,想必貴妃娘娘在天之靈,必定會十分安慰。”
乍然聽到穆國公提起生母,戚含章心驚膽戰,趕忙四處張望了片刻,見無人才敢道:“穆伯伯慎言!”
穆國公突然也明白了自己方才提到了“罪妃”,當先卻皺起了眉,沉聲道:“公主受苦了。”
戚含章輕輕搖了搖頭:“不,起碼現在,以安回來了,我的日子會有些意趣了。”
“嗖——”
箭矢劃破長空,以疾速釘中獵物,裹挾着強勁的力量,帶着鮮血從空中墜落。
“陛下好箭法!”穆以安誇贊道。
延和帝揉了揉脖子,道:“年紀不小了,剛才那一箭,力氣都使沒了。”
穆以安笑道:“陛下那是寶刀未老!”
“小丫頭挺會說話。”延和帝道,“可怎麽跟着朕出來,就沒見你搭過弓?這些獵物都瞧不上眼?”
穆以安搖搖頭,道:“回陛下,非是瞧不上,而是用不着。”
“哦?丫頭有見解?說與朕聽聽。”
兩人放緩了駕馬的速度,穆以安策着赤瑕後了皇帝半個馬頭,神色認真地道:“臣女自诩箭法不遜于我大哥,但我覺得我沒有那個必要去獵一堆稀奇古怪的獵物。”
“那你方才還搶了朕看中的。”
“啊……”穆以安有些慌張,“不不不,陛下,我、我……”
延和帝柔聲道:“不必緊張、也無需拘泥。朕與伯遠兄弟情分,也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
穆以安道:“是,陛下。”
她深吸一口氣,道:“大哥在狩獵中風采出衆是為了替陛下彰顯我大殷将士的堅毅風姿,三哥是為了給穆家掙個臉面,陛下則是圖心中暢快。而我同陛下心願一致,也不過是圖自己縱馬潇灑的自由。”
延和帝沉默地看着她,眉頭微微蹙起來,眼神也從一開始的逗弄,變得有些入神。
穆以安又苦笑一聲,道:“可縱使以安再如何自由,也會介意名聲好壞和流言蜚語。以安自認奪下魁首不是什麽難事,但若是我搶占了風頭,恐怕不待回京,陛下便能聽到‘穆家老幺是個男人婆’的話了!故而,臣女也不願去多獵或是獵奇,有用的再獵也不遲,也無需浪費生命勃勃,所圖也有所得了。兩全其美,豈不快哉?”
“有朕在,你無須懼怕流言!”延和帝沉聲道。
穆以安誠惶誠恐地道:“以安多謝陛下費心!”
“那你該回答朕方才的問題了。”
“啊?”
“為何搶朕的獵物?”
“那個啊……”穆以安自以為能繞過這個話茬,可誰想延和帝就是不肯放過她,幾番掙紮之後,她還是決定說實話。
“是我……想烤兔子給含章、啊不!昭平公主吃。”
“給昭平?!”這回換成延和帝不可思議了!
“是……”穆以安嘿嘿笑道,“臣女在邊關時常烤了吃,想給昭平公主露一手!”
“……朕原沒想到,你同昭平關系這般好。”延和帝喃喃地道,“也是,昭平都敢喚你的閨名了。”
“啊!那是……”穆以安有手忙腳亂地解釋不清了。
“那走吧!再打一只兔子?!”
“啊?為何?一只就夠她吃了。”
“朕也想嘗嘗你的手藝!走吧!兔子前面才有,去晚了小心你大哥全給收了!駕!”
“什麽?!诶!陛下!等等啊!”
于是乎,圍獵第一天,穆以安獵了一筐兔子回來,被父兄和皇家按着腦袋做了廚娘。
誰讓他們半道上又遇到了穆以晨和穆以寧,兔子的需求量直線上升。她大哥還十分慷慨地把自己筐裏閑着沒事打過來的兔子扔進了穆以安的筐裏面。
穆以安:“我謝謝你全家。”
穆以晨:“不用客氣。”
穆以安逃了晚膳,杵着腮幫子一個人坐在了穆家營地的後頭。裹了一個小草墩跺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頭開始思考人生。
穆家營地的後頭倒是個不錯的地方,正正巧挨着一塊不高不低的土坡,能擋了很多向往這邊跑的人,還能給穆以安的燒烤擋擋風。
穆以安看着延和帝差遣李德送過來的金絲木炭,整個人都把皇帝老兒問候了一遍。
李德笑道:“辛苦穆小姐了。”
穆以安:“……”
李德剛指揮着一幫小太監們把火架上,身後的宮女就把扒了皮去了腥的兔子肉用金盤子端了過來。
穆以安:“……這是我烤兔子生涯當中最輝煌的巅峰了吧?”
身後的李德突然喚道:“參見殿下。”
果然,身後跟來了戚含章:“李公公,您這是給以安送道具來了?”
李德笑道:“正是,陛下很是看好穆小姐的手藝。”
“就這些了嗎?”
“還有一些尚在禦膳房,還未搬過來。”
戚含章走到穆以安身後,晚上她剛出席了宮宴,騎裝已經換成了華美的宮裝,寬大的衣袖掩蓋了她輕覆在穆以安肩頭的手。穆以安一愣,只聽戚含章道:“這樣的話,公公還不如順便從禦膳房搬個廚子過來呢!”
李德也反應過來,有些為難地道:“可公主……”
戚含章道:“這樣吧,以安若是要用到些什麽,我差人去禦膳房取就好了,離得也不遠。”
“公主睿智。”李德恭維道,又拉着一幫小太監跑了。
營地裏面終于只剩她們兩人。
穆以安仰頭看着戚含章,道:“含章,我只搬了一個草墩,要不你坐我腿上?!”
戚含章按着她腦袋就給了她一拳。
玉璇早就抱着一個草墩候着了,放在地上,戚含章順勢坐了下來。
可穆以安卻開始扒拉她的衣裙,死活要把衣裳的下擺往上拉。
戚含章忍無可忍:“穆以安!”
“在!”穆老幺十分老實地應了。
“你手閑嗎?”
“沒……我怕弄髒了你的裙子。”穆以安喃喃地道,“含章最好看了!這身裙子也好看。”
戚含章愣住了。
穆以安的手還拽着她的裙子,還小心地用自己騎裝的下裳去幫她擦着。
戚含章站了起來:“那我去換了。”
“不要!”穆以安脫口而出。
戚含章不解:“為何?”
穆以安沖她咧開嘴笑:“含章這樣子最好看!”
“……”
戚含章耐不住她的甜言蜜語,只得坐下,眼珠子一轉,十分幹脆地把裙子左右一拉,在中間系了個疙瘩,道:“喏,這樣就不會沾到土了!”
穆以安被她的智慧震驚到了,拍了兩下手算是稱贊。
她轉頭對玉璇說:“玉璇,麻煩你去幫我從禦膳房裏面拿點調料過來,順帶問問我三哥帶辣椒出來了沒。”
“好的。”玉璇笑着應道,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