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危機四伏
皇家營帳的當中是一片偌大的空地,位北立着高臺,已經安排了兩個席面,帝後合坐一席,另一席是設給昭平公主的。帝後的儀仗已經準備妥當,高臺兩側的權貴都已就位。這時候太監唱名道:“昭平公主到——”
衆人起身,道:“參見殿下。”
戚含章微微屈膝行禮,一禮行完便站在自己的位子上目視前方。
只聽太監們齊聲再次道:“陛下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延和帝攜着皇後一同進了席,立于高臺之上。衆人再次面向高臺,齊聲行禮:“陛下萬福!娘娘金安!”
戚含章席位略低于帝後,她跟着行拜禮道:“兒臣參見父皇,參見母後。”
延和帝今日心情格外好,笑道:“昭平起身吧。”
又轉過去面對衆臣:“開宴!”
“謝陛下——”
禮部尚書當先一步站了出來,緩緩走上高臺,立在戚含章的那一階,展開了一滾長長的卷軸,開始念祝詞。洋洋灑灑幾百字的祝詞聲畢,之後衆臣再次起身,拜道:“陛下洪福齊天,大殷國泰民安!”
延和帝開懷大笑:“衆卿平身!上歌舞!”
太監們徐徐進入,擺上了禦膳房的道道精致佳肴,絲竹聲起,更是一片歌舞與觥籌交錯!
戚含章接過玉璇斟上來的酒,輕抿了一口,借着餘光往下手席位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看到穆國公正在跟自己身旁的兩個兒子說話。
戚含章低聲問:“以安還沒回來?”
玉璇搖了搖頭,道:“還在獵場,穆國公方已經同陛下告過罪了。”
戚含章輕笑一聲:“我倒羨慕她自由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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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璇神神秘秘地道:“今兒個跟蘇嬷嬷打探到,說是穆老幺有一驚喜要給公主,這會兒怕是在仔細準備着呢!穆老幺防得緊,今早連陸骁想跟着一起去穆老幺都沒讓!”
戚含章面露喜色:“當真?!”
“是,穆老幺聲音老大了。”
戚含章又笑了起來。
宴席中,一舞已罷,延和帝放下手中酒杯,轉頭對着穆國公府席位的方向,喊道:“穆國公。”
穆國公忙起身,出席道:“陛下。”
延和帝笑:“你家老大可想過要成親了?”
穆國公故意回頭瞪了穆以晨一眼。
穆以晨跟着出席,道:“陛下。”
兄長和父親都已經出了席,穆以寧自然也不會坐着,也跟着站出來彎腰行禮。
延和帝道:“你呀,阿晨!老大不小了,這麽些年為大殷守京畿,為百姓謀安寧,朕若是再不做個媒人早早把你定下咯,後世可得怪朕苛待功臣。”
穆以晨忙單膝跪地:“陛下言重。家國未定,四邦未安,臣為陛下肝腦塗地乃是本分!”
“嗨!你這孩子!”延和帝故作怒狀,“朕今日便就是要為你賜婚!還敢抗旨不成?!”
穆以晨腦袋依然低着,只得恭恭敬敬地道:“臣叩謝聖恩。”
“謝卿。”延和帝目光一轉,又望向了謝家的席位。
那一邊謝家的家主也走了出來,道:“陛下。”
延和帝長長嘆了口氣:“謝将軍當年随朕一道上了沙場,朕心中有愧,未能将他活着帶回來,未能給他、給你謝家一頓接風洗塵的團圓飯。朕每念及故人,心中不由感慨滄海桑田。朕有印象,謝将軍留有一女,名雨霏,是吧?”
謝家主道:“是,陛下,本家行三。”
“可曾婚配?或有婚約?”
“回陛下,謝三待字閨中,一直為父守孝,不曾有過婚約。”
戚含章擡頭望了一眼,見謝家女眷的席位置上并沒有謝三小姐的身影,低聲問玉璇:“謝三今日沒來?”
玉璇應道:“沒來。說是身子有些不适,避嫌了。”
只聽頂上延和帝繼續道:“朕不願虧待功臣,更不會薄情其屬。朕今日拟旨,賜婚于穆謝兩家!”
穆家和謝家都跪了下來,道:“謝陛下隆恩!”
延和帝暢快地大笑起來,席間衆人更是掌聲連連,恭賀兩家喜結連理。新的一輪歌舞重新上來,只不過往穆謝兩家敬酒的人更多了。
戚含章懸着的心也終于塵埃落定,跟着開心起來:“呀!穆家要有喜事了!”
玉璇奇道:“可感覺穆大公子不是十分開心啊?”
戚含章微愣,不禁想到昨日晚上穆以晨的驚天發言,無奈道:“他那是沒開竅!覺着娶個媳婦跟身邊多個親衛只有生孩子一個差別。”
玉璇低低地笑着:“是呢!穆家人在情這方面的竅全都點在了穆老幺一個人的頭上咯!”
戚含章險些被一口酒嗆到,雙頰熏紅,怒嗔道:“玉璇!”
“是是是,奴婢知錯!”
笑完了,戚含章微微轉頭,不經意間看到了王家的席位上面,那個皇後的內侄女緩緩起身,退了幾步離開了宴席。
玉璇也看到了,道:“本以為陛下會晚一些再說給大公子賜婚的事情,哪知道宴會開席就挑白了,這麽快。”
戚含章道:“皇後再怎麽受寵,于父皇而言終究只是個女人。父皇尚且未到用情至深至于昏聩的地步,穆家一門為了大殷可謂鞠躬盡瘁,皇家自然不能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公主睿智。”
“蘇嬷嬷守着大哥,想來那王小姐做不出什麽文章了。記得将我請謝家小姐喝茶的事大肆宣揚出去,知道嗎?”
“這又是何必?公主。”
戚含章嘆口氣道:“謝家雖說也是世家名流,但到底這些年也沒出幾個人,隐隐有了衰敗的跡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算是謝三高攀了大哥。王家是皇後母家,備受恩寵,在有些目光短淺的人眼裏自然于謝家不可相提并論。我怕王家有人會做出什麽事情傷了姑娘的心。大哥好不容易讨個媳婦,可不能讓人攪黃了!”
“這、王家能做出什麽事情?”
戚含章擡起酒杯晃了晃,輕抿了一口,道:“翠微樓不日前給我傳來了消息,王家小姐的車架起碼在近兩日內停了四次到朱雀大街上。而朱雀大街……卻正是往返穆國公府與京畿防衛營的必經之路。你說說,要是這時候,嬌弱姑娘車架之上抖落一根花簪,正巧被打馬公子拾起,會有多少旖旎的風月話本流傳出來。”
“什麽?!”玉璇呆住了:“竟、竟還會有這等事情?!這怎麽可能發生在世家大族……”
“尋常世家大族女子出門身邊定有長輩或是嬷嬷陪同,斷不會鬧出什麽男女之間的流言蜚語。簪花留情确是風雅,但要是放在一個已經要被訂婚的公子身上,總覺得像是有人想故意搞些事情出來憑添麻煩。”戚含章打斷了她,“皇後本身就出身市井,我沒指望過她同她那些家裏人的手段優雅到什麽地步。一國皇後,都有本事下手去陷害當朝公主,你覺得她這樣人家出身的還有幾分風度可言?”
戚含章冷笑一聲,微微瞥向了隔壁正柔婉笑着為皇帝斟酒的皇後。
延和帝正拉着穆國公喝酒:“诶,你家小丫頭呢?”
穆國公人逢喜事,臉上也有些紅潤,少了幾分平日的威嚴:“陛下,丫頭一早上就跑去獵場了,年紀小,精力總是那麽旺盛,關都關不住!”
皇後笑道:“穆小姐可真是個妙人兒呢!甚少見過這般明朗潇灑的姑娘,穆國公真有福氣!”說完又望向了延和帝,道:“将來誰家要是能娶到穆小姐,更是有福呢!”
穆國公臉色微變,默默看向延和帝。
延和帝沖他眨眨眼,搪塞皇後道:“小姑娘明明快快的,這麽早早的嫁人躲在後院裏頭才是損失!以安很好,不急着嫁人!”
皇後用衣袖遮掩着臉頰的笑容,道:“陛下這話可說不準,萬一人姑娘有了情郎了可該怎辦?”
“情郎?”戚含章也不由得出聲,臉色有些不好看,淡淡地回應道,“母後可真是說笑了,以安才多大一個丫頭,哪懂情愛之事?”
穆國公的臉色不大好,畢竟這話如果是私底下調侃自然無事,可畢竟底下群臣坐着,要真是讓皇後這種莫須有的猜測随意傳出去了,穆以安的名聲怕只會雪上加霜。
可她畢竟是皇後,亂說話也只有延和帝才能挑她的刺,可皇帝又不願意挑,只得暗暗抓住了皇後的手,有些責備地睨了一眼:“皇後。”
皇後臉上露出些許愧疚的神色,對穆國公又敬了一杯酒,當作賠禮。
驀地,戚含章想起了什麽,又重新看向王家的席位。
“王家老大去哪兒了?”
玉璇一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王大公子?公主,怎的突然問起他來?”
戚含章将手中酒杯緩緩擱在了桌面上,酒杯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的雙眉緩緩蹙了起來。
“穆家和王家兩家聯姻……皇後這是擔心,陛下百年之後,她王家再無可依之人?”
“穆家雖然不是王家唯一的選擇,卻是王家最好的選擇。”
“王夫人帶着他家大公子和大小姐。”
“小半個時辰,皇後還留了人用午膳。”
“穆小姐離京許久,娘娘也時常惦念着。難得這次狩獵,穆小姐可得好好陪陪娘娘呢!”
“穆小姐這幅樣子,将來如何能嫁得好人家?将來如何能做好丈夫的賢內助?!”
“陛下這話可說不準,萬一人姑娘有了情郎了可該怎辦?”
戚含章的手掌輕輕拍打在了桌面上,瞳孔漸漸緊縮,她的呼吸有幾分急促,把玉璇吓了一跳:“公主?您沒事吧?”
戚含章咬着牙,手掌慢慢握起拳頭一字一字往自己的口中吐出來:“皇、後……王、家……”
“皇後?”
戚含章深吸了兩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一手攥緊了拳頭,指甲陷入肉中,低聲吩咐道:“玉璇,立刻去通知三哥,讓人去把以安找回來!我記得,陸骁是以安的貼身護衛是不是?讓他跟着一起去,找到以安之後立刻保護好她!不要讓任何陌生人接近她!進口的飯食飲水,貼身的衣物香薰,營帳中的陳設擺件,全部都要由蘇嬷嬷親自查驗一遍!”
“公主……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快去!”戚含章低吼道。
“是!公主!”
玉璇不動聲色地離了席,悄悄走向了穆家的席位。
戚含章一手微微發抖,轉頭看向高臺上的皇後。
皇後沒有注意到戚含章在看她,專心致志地觀看下面的歌舞。
戚含章又轉頭看向王家衆人。
王老爺滿是肥肉的臉紅得發紫,王夫人學着皇後的模樣欣賞歌舞,但十分明顯的就是臉上止不住的喜悅。王家衆人之中,唯獨那位王小姐臉色有些白,目光緊盯着穆以晨,淚眼婆娑。
戚含章被惡心到了,惡心到了徹底。
她捏緊了酒杯,低聲道:“這可是你在找死。”
“敢動本宮的人。”
“皇後,你是不是嫌自己的這個位置,坐得穩當了,就想來找點樂子?”
她凝視着杯中清酒,目光宛如毒蛇一般,浸透了冰冷。
而穆家那邊,穆三哥也是臉色瞬間白了,看了戚含章一眼。
兩人隔空點了點頭。
穆以寧附耳對穆以晨說了些什麽,穆以晨當即便想發作,半只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佩劍上頭,穆以寧拉住他的手,眉頭緊蹙,又說了幾句話,然後就離了席。
穆以晨規規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雙眼睛冷冷地瞪着對面王家的席位,他常年在軍營摸爬打滾,練就的一身戾氣在此刻曝露無遺,瞪得那王小姐抹眼淚抹得更勤快了些。
蘇嬷嬷也走上前對穆以晨說了些什麽,穆以晨颔首,蘇嬷嬷也立刻跟着出了席,直奔穆以安的營帳。
穆以安策馬找了許久,終于找到了獵場那片山頭中她覺得最好看的一塊。
那是一塊斷崖,雖然有些險,但遠眺過去山川相接,一碧萬頃,偶爾飛鳥掠過,驚起聲聲震蕩山谷,腳下青草柔軟,更有這個時令五顏六色的野花随風搖曳,空氣中都彌漫着花香與甜味。
穆以安翻身下馬,将挂在赤瑕腰間的水壺解了下來,随手丢在地上,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她很是幹脆地躺在了地上,也不在乎泥土會否弄髒她的衣裙,雙手交疊放在自己的腦後枕着,看着頭頂天空高原,白雲悠揚,發出懶洋洋的聲音。
赤瑕十分乖巧地在她旁邊吃着草,也很是喜愛這地方的美味。
穆以安歪頭看它,怪道:“赤瑕!別吃完了!這地方禿了我就找你算賬!”
赤瑕從鼻子裏面發出不屑的氣息,蹬了蹬前蹄,又甩了兩下尾巴。
穆以安怒道:“把你慣壞了!”
赤瑕繼續享用自己的美味。
穆以安自顧自地道:“早曉得,應該一早就把含章拖起來!你看看,這地方那麽美,天很高,風很輕,多舒服!晚上也不錯,可以看星星!含章小時候就在看天文歷法了,她會指給我看哪裏是北極星!”
“家裏的屋頂不如這兒天空開闊,不過我也不記得自己能不能找到了!”
穆以安笑了一聲:“那女人一定會嘲笑我!”
明明周圍沒有一個人回複她,但穆以安自說自話也十分開心。
她躺了一會兒,又翻身爬了起來,喜道:“給她編個花環戴着!一定很好看!”
穆以安是個坐不住的性子,說幹就幹,就在這片說不上大也算不上小的坡上頭開始做起了采花大盜,捧了滿滿一懷抱的鮮花,又一屁股坐回原地,開始倒饬。
“我記得……娘當時是這麽把根彎過來的……”
“再來一朵!”
“這個色用得太多了,換一個!”
“诶!這時候別起風啊!把我的花都吹跑了!”
“緊一些,不然松了就不好看了!”
“還……差……一點……點!”
“好了!做好了!”
穆以安一激動,又開始在地上亂蹦亂跳。
她小心翼翼地撫摸着捏在自己手中的那個絢爛的花環,白色、粉色、紫色的各種小花堆疊在一起,長長的綠色根莖圍成環,吐露着芬芳與鮮豔。說不上精致,但在穆以安看來是世上最好看的花環!
自然也要配世上最美麗的美人!
穆以安想象着戚含章戴着模樣,不由得把花環也戴在了自己的頭上,發出癡癡傻傻的笑聲,手舞足蹈着。
灌叢之後,一只手悄悄拿走了水壺,很快,一個水壺被抛到了原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