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袒露心意

延和三十七年臘月中旬,延和帝親自頒旨,晉封忠武郡王穆瀚長女穆以安為五品定遠将軍,率領四萬兵馬,即刻趕赴回風谷,目的是收複失地、帶英雄魂歸故裏。

旨意一下,滿朝文武皆是一片嘩然!

即便是忠武郡王的孩子,她穆以安始終只是個女兒身,如何能上的了男人都未必能把持得住的血海屍林呢?!

無數的老臣、忠臣上奏于皇帝,無數的文人儒生跪倒在朱雀門口怒斥陛下昏庸無道,悲嘆家國皆亡的內心凄苦!

她穆以安,何德何能代替大殷無數大好男兒,去到那戰場上指揮作戰啊?!

可王命已定、君無戲言,定遠将軍接過明黃色的聖旨帛書之後,穿着一身鮮亮的铠甲,手握一杆銀槍,便奔馬一路行至祁京城門口,守城的官兵已經人人都跟她混熟了,見到赤瑕的身影便十分興奮地擡手沖她揮舞:“穆小姐!啊、不對,将軍!将軍!”

穆以安馭馬駐足,笑道:“挺上道的啊!”

守城的官兵們一擁而上,幫她牽着赤瑕去喂水,又一路殷勤地跟着她走着,扇風的、遞水的、引路的,來來往往熙熙攘攘,把穆以安都看愣了:“幹什麽呢!那麽殷勤?!”

迎上來走在她身邊最大官職的是一個副将,矮了穆以安兩個品階,拐了拐她的手,笑道:“這些個小子啊,年紀輕輕的,也沒見過什麽大世面。這下可倒好了!從前同他們一起吃酒劃拳、那般沒形象的一個大家小姐,嘿呦!”他故意在穆以安面前轉了一圈,把穆以安逗得直笑,“這一下子搖身一變!竟成了大将軍了!”

穆以安擺擺手,故作輕蔑地裝模作樣:“诶!大将軍還沒坐上呢,等着爺爺凱旋而歸,自然是三軍大元帥!把我親哥全都擠下去陪媳婦兒們去!啊哈哈哈!”

一衆人都跟她混得沒臉沒皮、沒輕沒重的,都跟着大笑起來,還伸手想要将穆以安擡起來高高地抛到空中再接住,說是這樣大家都能沾到好運氣,有朝一日陪着“三軍大元帥”一起征戰八方、收複失地,功勳傍身、衣錦還鄉!

副将将幾個徹底瘋糊塗了的小子掀了開來,偷偷沖着穆以安擠眼睛,神神秘秘地道:“将軍啊,往城樓上走吧!城樓上有貴客!”

“貴客?”穆以安一愣。

副将嘿嘿笑着,也不答話,只是将一衆還在起哄看熱鬧的小子們統統壓了回去。

穆以安将信将疑地擡步往上走,不多時便見到了城樓上面的貴客。

冬天的時候,祁京城黑得早、亮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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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個将戚含章逗狠了,福熙大長公主一怒之下正準備罰她睡地鋪,可又想到這主兒第二天是要上戰場的人,于是心軟了一把,自己睡地鋪,還故意在自己和穆以安之間攔了三四道屏風。

穆以安委屈極了,卻也曉得輕重,還是乖乖地睡了覺。

第二日天還未亮她就爬了起來,歷經千難萬險繞過了三道屏風,總算是走到了戚含章睡得床榻邊,結果上面已經一片冰涼,人比她走得更早。

穆以安愣住了,心緒一瞬間複雜到了極點。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

含章……應該沒有她想象中的那個心思吧。

穆以安心裏微微有些苦澀,她背上了戚含章昨日為她擦好的銀霜,走到前廳陪着一大早就爬起來為她送行的大嫂略微用了些早膳之後,就跨上赤瑕的背,同家人一一告別,一騎絕塵,先沖去等着今早上祁京城門宵禁解除,然後帶上祁京城要跟她一起走的監軍和一些其他的隊伍人馬,做第一批出城門的人,趕往樓關,去錢方進将軍手下做交接。

一早上都沒有見到含章。

穆以安有些責怪自己,昨天實在是太沖動了!

真的是腦子都不動一下就将人家給輕薄了!

含章會生氣的吧……含章生氣,會不會不理我了?

可當她一步一步踏上城樓的階梯,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那個迎着朝霞和今晨第一縷陽光而立的絕世佳人的時候,穆以安笑了。

她鄭重其事地走到戚含章面前,單膝下跪,拉住她的袖子放在唇邊親吻,道:“臣,參見大長公主殿下。”

戚含章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将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嗔怪道:“怎麽?昨兒個晚上的游戲還沒玩夠嗎?”

穆以安傻乎乎地笑着,伸手幫戚含章把一縷垂落的發絲別到而後。

是該說點什麽了……

穆以安心中不斷不斷地告訴自己。

戚含章也看穿了她的心思,安安靜靜地等她開始這個話題。

穆以安磕磕巴巴地道:“那個……含章。我有、有些話想對你說。”

戚含章抿唇一笑,故意逗她:“怎麽?是不是昨日太嚣張了,今日想說正經事的時候,反而說不出來了?”

“才沒有!”穆以安紅着臉,嘟着嘴喃喃自語。

“哦?”戚含章十分不信任她,挑了挑眉,“那好啊,誰來我聽聽。”

穆以安支支吾吾了半晌,才磕磕絆絆地道:“含章,我覺得,我對你的感覺有些不太一樣了。”

戚含章抿着唇笑着,歪着頭,一雙眼睛眯起來盯着穆以安笑:“怎麽不一樣了?”

穆以安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緩将那些銘刻在心底深處的字一個一個吐露出來,将自己的一顆真心捧到了她心愛的人面前:

“我覺得……我有點喜歡你了。”

她說完這話之後,只覺得肺腔中的空氣一瞬間被抽了個幹幹淨淨,讓她只想一個勁兒的喘息。

她小心翼翼地擡眼,仔仔細細地看着戚含章臉上的每一寸皮膚。

戚含章只是微微上前幾步,将自己的額頭緊緊地貼上了穆以安的,兩人呼吸再一次相互交叉,不過這一次卻是戚含章在主導一切。穆以安聽見她低啞的聲音,帶着清麗中的性感,讓她不可自拔:

“只是有點嗎?”

穆以安沒敢搭話。

只聽見戚含章的下半句,道:

“我對你的喜歡,可是愛不釋手的那種。”

穆以安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盯着戚含章溫柔如水的雙眸。

戚含章笑了,那燦爛而妩媚的笑容,甚至燦爛過了朝陽!

穆以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動,将戚含章緊緊抱在懷中。

戚含章也大膽起來,緊緊摟住了穆以安的脖子。

從五歲開始,她們倆總是習慣用擁抱去表達自己對對方所有如洪水一般洶湧澎湃的感情。這個習慣一直保留到了今天,卻突然之間,決堤一樣,再也一發不可收拾。緩緩流淌的細水流年,在彼此溫度的相互交換與摩擦之中越發綿長。

她……答應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同時在心中大喊出聲!

戚含章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她先推了開來,然後吩咐玉璇拿了一個木盒子上來。穆以安從她身後環住她的腰身,兩人一起面對着朝陽升起的方向。穆以安安安靜靜地聽着戚含章道:“我昨兒個晚上沒大睡好,本來想着去半夜爬床的,可太過丢臉了……所以啊,就幹脆起了個大早,先你幾步出門去做準備。”

穆以安笑道:“如何?我昨兒個晚上就說了,離了我你可睡不着!”

戚含章瞪她:“你昨晚跟個流氓似的,說的是‘跟了你今晚就別想睡了’!我怎麽敢讓你胡鬧一晚上!”

“诶呀!”

戚含章将手上的盒子打開,露出了裏面精致的糕點。穆以安脫口而出:“城東那老頭的糖酥!”

戚含章颔首,伸手捏了一塊就回身塞進了穆以安的嘴裏面,道:“送你這個糖酥帶着去吃,你就能平平安安地回來了。”

穆以安就着她的手,一口咬下了糖酥,還十分不要臉地在戚含章手指尖上舔了一下,然後滿心歡喜地看含章的反應。

戚含章面無表情地直接在穆以安的袖子上把她的口水擦幹淨了。

這時候,城樓的角樓上響起了今晨的第一道撞鐘聲——

“當——”

那是今日祁京城宵禁解除的提示音。

穆以安悶悶地道:“我得走了,含章。”

戚含章轉過身,與穆以安面對面站着,道:“以安,答應我一樁事情。”

“只要你開口,我必赴湯蹈火。”

戚含章笑了,捏了捏穆以安的臉,面頰微紅:

“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我等你來迎娶我的車馬,我會帶着十裏紅妝風風光光地跟你回家!

福熙大長公主站在祁京城高大的城樓之上遠眺那一隊漸行漸遠的出征人馬,只覺得那打頭的紅衣騎裝少女已經不再是小時候會抱着她撒嬌打滾的小姑娘了,她解下了巾帼,穿起一身戎裝,跨在馬背之上,成為了萬千百姓的守護戰神。她将一路所向披靡,将一路旗開得勝。

而只有戚含章知道知道,這個別人眼中風光無限、恩寵無限、腦子瓦特了的女将軍是那麽愛自己,也只會抱着她一個人撒嬌打滾、再露出女兒姿态了。

戚含章笑着,一路目送着漫漫征途。

北燕回風谷

宗澤冷着眼,咬牙切齒地環顧着周圍一圈破敗的軍營,直接質問身邊跟着來的副将邬蘭圖,用僅剩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衣領,怒吼道:“就五萬兵馬?!啊!糧草才能支撐十日!你老是給我交代自己私吞了多少?!啊!”

邬蘭圖皺着眉,面無表情地看着宗澤發瘋,卻早已習慣了,冷靜地回應宗澤的怒火:“總少帥,軍中有令,貪了哪怕一顆米都是砍頭的死罪!末将萬萬不敢!”

宗澤現在根本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只是揪着他的衣領不停地搖晃,嗓子都吼啞了:“我不管!就這點破東西讓我打個屁的泸縣?!啊!”

邬蘭圖道:“這是主帥的安排,宗少帥。”

“我呸!”宗澤一口唾沫直接噴在了邬蘭圖臉上。原本鎮定冷漠的邬蘭圖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垂在身側的雙拳微微緊握,上面的青筋曝露無疑。

宗澤罵罵咧咧地走了,不停地去踢着腳邊的火堆,一邊踢一邊發洩自己的怒火,絲毫不顧忌是否有人經過身邊、會否燙傷。

邬蘭圖身邊跟着的親衛走上前來,遞給了他一塊擦臉用的白色毛巾,一雙眼睛盯着宗澤離開的背影,充滿了怨憤與嗜血的冷光。冷聲道:“将軍,要不要屬下幫您料理了這個狗東西?!”

邬蘭圖接過下屬遞來的毛巾,仔仔細細将自己臉上殘留的唾沫擦幹淨了。然後深吸一口氣,壓抑住了自己的怒火,擡手攔住了下屬,道:“不着急。”他看着宗澤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自己的視野當中,才冷笑一聲,道:“忘記咱們出來的時候大帥吩咐的嗎?宗澤的人頭是我們送還給南殷人,尤其是穆家人平息怒火的禮物。拆禮物的自有人在,可不是你我能随意插手的。”

他将擦完臉的毛巾直接丢到了地上,用力地一腳跺了上去,碾了兩下,才道:“大帥如今在淮水東營同穆以晨死磕着,本就不打讨好,忘記了嗎?咱們的目的可不是回風谷,而是。”他眯了眯眼睛,“泸縣。”

下屬有些擔憂地道:“可泸縣去的人……是穆家的三兒子穆以寧。咱們攻打泸縣的成功概率實在太小,大帥何必做這麽兇險的一個決定呢?”

邬蘭圖睨了他一眼:“兵行險招,大帥這麽做定有大帥的道理。咱們即便是死了,也是不枉費了大帥的用意。”

下屬立刻低下頭表忠心,然後開始轉移了話題:“不過,剛來的消息不知道将軍可聽說了?”

“什麽?”

“南殷人此次派來回風谷打仗的,是個姑娘。”

“……姑娘?!”

“是!正是穆家的小女兒,名字叫,穆以安!”

邬蘭圖愣了一下,然後捧腹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

下屬陪着笑,可也顯然是覺得南殷人的腦子怕是瓦特了!

“南殷是一個男人都沒有了是嗎?!啊!啊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派個姑娘來戰場上做什麽?!繡花兒嗎?!若真比試繡花兒,本将軍甘拜下風!”

下屬補充道:“南殷怕真的是強弩之末了,咱們在南殷的探子來報,說是南殷皇帝竟然有意立自己的女兒,就是那位福熙大長公主為皇太女!将軍說可笑不可笑啊!”

邬蘭圖勾起唇角:“如此昏庸無道的皇帝,正适合咱們北燕将人收了好好整頓整頓!”

下屬跟着笑起來,也覺得南殷這麽做簡直就是在自掘墳墓、自尋死路!

這時候,突然有一個親衛匆忙來報:

“将軍——”

“何事?!”邬蘭圖立刻回頭喝道。

親衛道:“探子來報,南殷派往泸縣的軍隊半路中了埋伏,那穆家三公子穆以寧受了重傷,已經被連夜擡回了南殷祁京城了!”

邬蘭圖皺眉:“什麽傷要擡回祁京?”

親吻吞了口唾沫:“據說……是從馬上摔下來之後,被驚馬一腳踩了上去。腿、腿斷了……”

邬蘭圖和下屬同時倒抽了一口涼氣,身為軍人,他們自然知道這種重傷的程度即便是未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都能感覺到那股生死不得的痛楚!

下屬馬上恭喜道:“将軍!大帥真乃神人!穆以寧一走,咱們攻打泸縣的計劃就近乎成功了!”

邬蘭圖勾起唇角,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親衛遲疑地問道:“将軍……是否告知宗少帥?”

邬蘭圖嘆息一聲,搖了搖頭,道:“将死之人,少知道點事情還是不錯的。”但他內心不由得升騰起一個疑問:“穆以寧突然遇到了埋伏……這不太像是大帥光明磊落的行事作風,難不成、是攝政王殿下?”他搖了搖頭,覺得也不大可能,一時之間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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