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心上人不在,眼前人不回

拓跋措對女兒從關外撿回來的小白臉本來沒多少興趣的,愛怎麽鬧、怎麽逼婚都随着她去。旁人說那是他對這個小女兒的偏愛,實則上是拓跋措根本不在意她罷了。

他拓跋措的兒子将來終有一天要麽繼承他的位子,要麽就是繼承大燕皇帝的位子。至于女兒的話,他既不需要世家之間的聯姻,因為對于他來說,掌握軍權才是一切之根本,沒有必要和像傅年那樣的老頑固多做糾纏,他只用确保慕容景跟他是一條心的,慕容景麾下的将軍都是他的人就可以了。

養個女兒,随她怎麽糟蹋都無所謂,教養好壞、名聲優劣都無所謂,只要是他拓跋措的血脈,沒人敢多指手畫腳。

拓跋瑤在皇城嚣張跋扈慣了,突然在一個這麽不聽她話的小白臉面前碰了釘子,越是氣急敗壞、就越想将人搞到手。

拓跋措一開始也就是抱着個看好戲的心情,沒打算多出手。

不得不說,拓跋瑤的眼光還不算差,眼前這人雖然看着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能耐得住他女兒低聲下氣的哄騙、屈尊降貴的誘惑以及氣急敗壞的怒火,也是一個奇人!畢竟讓拓跋措自己去面對這麽個撒潑無賴的姑娘,還不如一刀砍了世界清靜來得幹脆利落。

是乎,當這個小白臉有一日居然肯放下身段,主動答應回鄉去退了那都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胡謅出來的婚約。拓跋瑤一開始死活不讓他去,倒是他自己很是想見識見識這個小白臉究竟想去幹什麽。

婚約退沒退不知道,可小白臉剛進了南殷祁京城的時候,他派去盯着他的人就一個不剩地全死了。

拓跋措當時摸了摸自己的胡茬,眼中閃爍着點點光彩。

小白臉回來之後,又繼續安分守己起來,除了耿直着脖子就是不點頭答應和自己的女兒成親之外,也到沒有出什麽差錯。倒是小皇帝,不知道受了誰的蠱惑,開始上蹿下跳着同他作對?!

拓跋措本來十分厭煩去應付小皇帝的,可沒想到傅年手上的東西竟隐隐約約地露出了些連他都不曾知曉的東西!

文官是很煩人,可耐不住他們在那群大字不識的百姓當中一言一語就能被人奉為圭臬。

若真讓自己冠上了玩弄權術的名頭,他拓跋措的名聲可就真的能臭千年萬世了!

拓跋措表示自己還是沒有南殷皇帝心那麽大,還是親自下手去處理傅年了。

他每每忙至深夜才回府的時候,總是會在回廊的涼亭出不禁意就看到那窗後依然在挑燈揮筆的少年郎。

不管多晚,他似乎從不休息,只要拓跋措回來,都能看見他。

漸漸地,拓跋措生出了些許探究的心。

小白臉有一個他非常讨厭的姓氏,姓穆,穆瀚的穆,穆以晨的穆。

一想到南殷穆家,拓跋措就心裏一陣堵得慌。

若是沒有南殷穆家,他大燕早已踏平淮水以南!

南殷穆家的消息包裹得向來嚴實,除了已經跟着他爹上了戰場的穆以晨,老二和老三都幾乎是只聽說過名字沒怎麽見過人,至于那個小女兒,只聽說跟南殷的那個公主糾纏不清、很是暧昧。

“穆瀚死了之後,穆以晨也死了!你知道嗎?”

拓跋措故意問道,一雙老謀深算的眼睛緊盯着穆軒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小動作。

穆軒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家國、忠臣、名将,這些似乎都游離在他的生活和關注之外。

拓跋措隐隐約約覺得心中有些不安,冥冥之中他只覺得,似乎真的沒有什麽事情能引起眼前這個書生少年郎的一點兒情緒波動。

那就很好了。

這樣的人,反而讓他有波動,才是最有滋味的!

只聽見那少年郎淡淡地應了一聲:“我該恭喜王爺?”

拓跋措微微一愣,沒有料到他竟是這個反應。他眯起了眼睛,緩緩道:“如今南殷全境已無可獨當一面的将領。杜老将軍年事已高,穆家碩果僅存的小兒子也是殘疾。你且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大燕鐵騎踏平南殷之時,你想什麽時候回家,就什麽時候回去。”

“不。”穆軒突然一下開口,将拓跋措吓了一跳。

他蹙眉,凝視面前這個年歲不算大的書生,只見他眼睛中充斥着從前他沒見過的狠戾與滔天恨意。但只是短短一瞬,讓拓跋措隐隐約約覺得是自己看錯了。待回神的時候才聽見穆軒繼續道:

“穆家還有一人。”

拓跋措愣了一會兒,卻直接笑出了聲:“啊哈哈哈哈!你是說穆家那個小丫頭啊!我知道我知道、可了不得呢!”他這話明面上是在誇獎稱贊,實際上就仿佛随意誇贊一個會表演雜技的寵物玩具一般,帶着與生俱來的漫不經心與自傲,“聽說長得也不錯,沒有傳言中那麽得兇神惡煞。挺好的!”

拓跋措故意挑釁道:“邬蘭圖的亡妻逝世已久,他一直未來得及續弦。這樣吧,讓那穆以安給他做個後夫人,也算得上是一段良緣佳話了!你說是不是!”

穆軒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拓跋措明明知道,邬蘭圖的年紀都能做穆以安的爹了不說,他曾是宗澤麾下,也曾是主攻淮水東營的将領之一,更是指揮用巨石砸開淮水東營城牆、致使主帥阮銘當場喪命副将穆以晨重傷而死的罪魁禍首。邬蘭圖此人,之于穆以安而言,是有弑父殺兄的血海深仇!

他說這話,毫無疑問,是在明晃晃地羞辱穆以安、羞辱穆家!

穆軒藏在袖中的雙拳緩緩握緊。

拓跋措看見他微微緊縮的眼角,更加開心了!

他繼續道:“哦對了,你知道嗎?南殷老皇帝退位讓賢了,登基的居然是個女兒家!”他砸了砸嘴,道:“從前我就聽聞過合陽陸氏貴妃容貌出衆,也動過想要迎她入府的心思!可惜啊、可惜!不過我大燕鐵騎踏破祁京城之時,便會屠盡南殷皇室、殺光祁京高門,咱們也幹脆将那女帝迎娶回來,據說她天人之姿、千嬌百媚的!給咱們的小皇帝正好、做個貴妃!雙帝合璧、千古佳話啊!穆軒你說是或不是?!”

穆軒擡起眼眸,似乎不再掩飾自己心中隐忍的強烈恨意,那目光熾烈地,仿佛是要在拓跋措的心口上燙出一個洞出來!

拓跋措欣賞着他的怒氣,十分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臉,道:“所以,你不過南殷一個無名小卒,不要平白無故生出些癡心妄想出來了……”他大笑着後退幾步,拉開了與穆軒的距離,随手拎起一件大紅色的婚服就沖着穆軒甩了過去!火紅色的婚服蓋住了穆軒的頭和整個面龐,與他身上一身潔白的狐裘形成鮮明的對比!

拓跋措贊道:“這身吧,挺适合你的!”

穆軒立在原地,既沒有動手去拉蓋着自己滿頭滿臉的婚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

拓跋措滿意地大笑離開,只留下一句話給滿身滿心狼藉不堪的穆軒:

“十日之後,大婚如期舉行!你也不用去心心念念你的心上之人了!本王說過,南殷祁京之人,我大燕鐵騎會一個不落、全部殺光!你倒可以想想怎麽去黃泉路上見他!”

穆以軒久久未動。

根據他收到的來自高羽琛消息,穆以安現下已經在樓關也只有頂天二十萬的兵馬。與慕容景的六十萬大軍抗衡,簡直是蚍蜉撼樹、天方夜譚。

便是以安如今有了帥印,頂着冒犯太上皇的怒火而與淮水西營的杜老将軍聯系、調來淮水西營的二十萬人馬,且先不說十日完全不夠,單就慕容景怕是都不願意等這十天的。

拓跋措此刻敢沖過來告訴他十日之後逼他大婚,也就敢在十日之內攻破樓關!

穆以軒倒抽一口涼氣。

樓關一破,期間到祁京的道路就是真的一馬平川了。

也許太上皇會跑吧,跑去淮水西營,再另立山頭,東山再起。那時候,即便是杜老将軍的兵馬及時趕到也是回天乏力了。而可憐的新皇,他們從小看着長大的、當親妹妹一般照顧疼愛的戚含章,必然會成為這場戰争中最光鮮亮麗的戰利品!

而留在祁京城的貴族,按照北燕的規矩,定是一個不留的……

他的三弟穆以寧身患殘疾,家中只剩下大嫂和尚未啓蒙的小初堯,而穆家的個性更是願于祁京共存亡!

還有一個……是高家。

瑾瑜會不惜一切代價安排高家盡快撤離,盡量保住高家根基。可他自己……必然會跟穆家做同樣的選擇,多半會守在戚含章的身邊,拼死護她!

穆以軒在心中悲涼地苦笑一聲。

其實根本不用拓跋措開口告訴他,他很早之前就已經預感到。

在父親穆瀚命喪回風谷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感到了。

若他還想再見一次瑾瑜,怕真的是在黃泉路和奈何橋頭了吧。

高瑾瑜……

穆以軒心中一陣絞痛,痛得他快要彎下身子來!

可他依然逼着自己保持原狀,因為他的身邊越發不安全,只要有一點異常,都會被攝政王府裏無數的眼線禀告給拓跋措。

能拖一日給他謀劃都是好的!

穆以軒慢慢張開了自己垂在袖子之下的拳頭。

大殷祁京穆國公府

穆以寧的書桌上攤開了兩張圖,兩張零碎松散的圖片上面已經被仔仔細細清理過一遍,可還是沒有辦法掩蓋它飽經風霜的污痕。書桌旁溫着一壺熱茶,熱茶旁邊是一個精致的木盒子。

穆以寧坐在書桌後面,一雙眼睛盯着那個木盒子的方向發愣。

熱茶蒸騰起的霧氣氤氲了他的眼眸,穆以寧出神地望着那個木盒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眸光盛滿了悲哀。

“吱——”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

穆以寧被吓了一跳,慌張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倉皇地問道:“誰?”

他漸漸在從門外逆光的身形中判斷出自己的眼前人。

是高令儀。

眼前人和心上人重疊的感覺,讓穆以寧很是為這份不真實而感到更加不安,他幾乎是厲聲地吼她:

“誰讓你随意進我的房間的?!”

高令儀一頓。

從前……穆以寧即便是再生氣,也從未吼過她。

高令儀苦笑一聲,卻沒有怼他回去,輕聲解釋道:“我敲了很久的門,你沒聽見罷了。”

穆以寧一噎,立刻偏過頭去不看她。

高令儀也不在意,徑直走到穆以寧的桌案後,緩緩道:“我來給你添些水,你這個壺中都快沒水了,燒幹了小心炸了。”

“……”穆以寧很少聽高令儀用那麽直接的詞。

很顯然高令儀也用的不是十分習慣,她輕咬下唇,是想逗穆以寧開心。

可顯然,并不十分奏效。

高令儀手上拎着水壺,正要給他的壺中添水時,只聽穆以寧喊道:“你幫我把那個木盒子拿過來,我怕水濺到!”

高令儀聽話地放下自己手上的水壺,先将那木盒子給他遞過去。

哪知道那木盒子壓根兒沒有扣嚴實,還不待高令儀将它遞到穆以寧的手裏,就直接在半空中打開了!

穆以寧緊張地伸出手去夠——

“不——!”

卻被高令儀當先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這裏面的東西對穆以寧來說顯然重要非凡。

卻只是一塊破破爛爛的紅布條。

高令儀摩挲着布條邊緣焦脆而剌手的黑色邊緣,不禁意之間瞥見了上面的字,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穆以寧劈手奪過布條,自欺欺人地放進了胸口懷中,然後直接挪動着輪椅,轉過去表示根本不願意再多跟高令儀多說一個字了。只是厲聲下了逐客令:“若非大嫂悲恸難抑、幺兒年紀尚小,我也是不敢冒着得罪高家的風險收留你的!高小姐、還請你自重,注意你自己的名聲,你可還是要嫁人的!”

“……嫁人?”高令儀喃喃地道。

“适婚娶之時,成良緣之美。”

高令儀低聲質問道:“穆以寧……你燒的,是我的婚書,讓我嫁得了何人?!”

她說完這話之後,就毫不猶豫地直接沖出了穆以寧的書房,踏過門檻的那一瞬間,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她的眼眶中再也勉強不住,墜落在地上、被一腳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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