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組委會的人在機場內并不知道外面的一番動靜,他們跟邵衍僵持在機場裏,見對方顯然不準備配合工作,周圍又有那麽多記者媒體記錄拍攝,臉上的笑容也開始越變越僵,直至消失。

接待隊的管理忍不住心想,這個邵衍也太不會做人了,這次組委會對他确實怠慢了一點,可車的規格只是不那麽高罷了,到底沒讓他們直接自費離開。這種事情他當做不知道混過去雙方的臉上都還好看,現在一副不給糖就不肯走的樣子,才出名就學着明星開始耍大牌了,日後這麽長一段時間的賽期,他還怎麽跟組委會那群西方管理層相處?不怕被穿小鞋?

因為工作進展不順,組委會方人員才接機時因為招待等級的原因對邵衍生出的愧疚此時早已消失。她們試圖和邵衍對話,但因為邵衍身邊的那群保镖,嘗試了幾次都未能如願。偃旗息鼓的衆人火氣也大了起來,她們互相對視幾眼,目光中都有着對邵衍的嘲弄——敬酒不吃吃罰酒,現在拿喬,一會兒上了車臉上更難看。

邵衍被保镖們護在中間朝外走的時候她們還以為這是服軟的信號,心中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忍不住帶出了幾分不屑。負責人被剛才的一番變故弄得心力交瘁,此刻也不想跟邵衍繼續相處了,便對帶來的下屬們使了個眼色,自己留在了機場內。

邵衍和他的那群保镖直到離開也沒再看他一眼,讓原本以為可以借由最後的溝通冷嘲熱諷對方一番的負責人心中稍微有那麽點遺憾,但一想到到時候回組委會跟邵衍見面的機會還很多,小小的不甘便被迅速抛開了。

走到大門附近的時候周圍的記者一擁而上,各種扯着嗓子的提問混合了快門聲顯得相當嘈雜。邵衍原本戴着口罩,想到之前在S市時被教導的應對媒體的那些細節禮儀後又擡手把口罩摘了下來,對着各種鏡頭招手微笑的時候媒體們甚至沒反應過來,等他快要離開,周圍的人才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邵衍!!!!”人群裏有人大聲高呼,“我們相信你!!一定要拿到冠軍啊!!!!”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邵衍實際上已經快要出門了,但是卻還是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找不出說話的那個人是誰了,但他還是順應心意地給了後方所有人一個自信的笑容。

眯着眼微調下巴的微笑讓人莫名其妙就想到了某種以高傲和自我著稱的動物,相比較走優雅風的F國D國主廚,面前這個人才可真正稱得上賞心悅目。一時間後方快門聲不斷,連路過的許多路人都忍不住掏出手機來抓拍。有保镖帶路的邵衍直接忽略了組委會派來的那列車隊,見後來的那列車隊果然是來接他的之後,在場的人又掀起了一陣小範圍的沸騰。

“媽的,這群鬼佬終于踢到鐵板了,對付他們就根本不用講什麽以和為貴!”

“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拍!多拍點,回去作專題,狠狠打他們臉!”

“在C國搞比賽居然還怠慢C國廚師,我倒要問問組委會那邊到底是什麽意思,拿我們當軟柿子麽?”

機場內原本想找個地方買杯咖啡的負責人包中鈴聲大作,接起來之後,那頭是被委派出去的下屬帶着哭腔的聲音:“怎麽辦……邵衍沒跟我們走,他們自己有車隊……”

“什麽!”負責人臉色大變,下意識朝着大門狂奔出去,一邊跑一邊朝電話那邊破口大罵,“你們怎麽做事的!來之前不是讓你們聯系過讓他們不要自備交通工具嗎!!”

但任憑她跑得再快,出去的時候也趕不上已經啓動的車子了。看到駛離車隊屁股上明晃晃的銀标後負責人眼前一黑,立刻知道不好。

從知道邵衍是乘私機到B市的時候他心中就隐約有不祥的預感了,但調查過邵家兩房人分家內情的他們着實沒有預料到邵衍的經濟狀況會那麽寬裕。對上被抛下的司機和接待隊下屬們投來的求助視線,他環視媒體一圈,成功捕捉到了許多人臉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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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她出了滿身虛汗,聲音都氣弱了兩分,臉上強撐着才沒露出恐慌來,“趕緊給組委會打電話,這次的事情恐怕不能善了了。”

——

偌大的車裏坐上邵衍和六個保镖也沒顯得擁擠,邵衍沒坐過這種車,平常在外頭倒是有見過類似的車形,但也是直到現在也才知道裏面居然是用側坐的。剛才上車的時候他趁人不注意朝組委會派來的那幾輛車看了幾眼,發現除了不如自己現在坐的這幾輛漂亮外其他地方也沒什麽差別。一向不太注重排場的邵總管離開轎子就審美抓瞎,對現代分辨車輛價值的牌标更是知之甚少。

上車後保镖給嚴岱川去了報平安的電話,沒說幾句後就遞到了邵衍手裏。

隔着聽筒,嚴岱川本就低沉的聲音越發磁性:“組委會安排的酒店先別去了,我在B市有住處。今天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會解決的。”

邵衍問:“什麽事情?”

嚴岱川毫不意外他的回答,在那頭悶悶笑了兩聲,也不接着提組委會怠慢邵衍的事情了,笑着跟他說起別的:“我會把讓人把你的住址給組委會的,到時候他們會上門跟你商量大賽的細節。你在家裏呆着無聊就出去轉轉,B市底蘊厚重,應該有很多你感興趣的東西。對了,在外盡量少跟人起矛盾,出門一定要帶着保镖一起。”

嚴岱川在B市的房子總算得到了邵衍的好評,地段什麽的他不太了解,邵衍只是觀察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路上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對過往的執念并沒有多深,主要是邵衍已經很久沒有接觸到古色古香的房子了,看到院外古樸大方的朱漆紅門氣派莊嚴後心裏就喜歡,推開大門後,院內錯落有致的風景更是讓他忍不住舒心地嘆出聲來。

大門後的走道用青石板鋪出,院子裏除了幾處宮燈樣式的小立柱找不出更多瑣碎的裝飾,屋內的門廊兩頭鋪陳開,廊頂翠藍交加的彩繪紋飾找不出一筆錯漏。大門內視野空曠,院落大開大合,雖然不像邵衍曾經住過的宮殿那樣鋪滿琉璃瓦盡顯奢華,但光看形式,也能發覺當初建造這座宅子的人廢了不少心思。大概是B市前一天下過雨的緣故,院內還泛着濕漉漉的潮氣,混雜着木質房屋特有的清新氣息,頓時讓邵衍有種穿梭時空回到了過去的錯覺。

邵衍一路環顧着走進長廊,院子裏的花圃顯然有專人定時打理,綠葉蔥茏點綴着當季的鮮花,審美雖然帶上了現代藝術,但陳設在這裏也不顯得突兀。院內的堂房雕梁畫棟,修葺得十分精細,檐瓦下雕成各種吉祥板圖的梁樣對比幾個下來竟沒有一處相同,窗板牆壁乃至于屋內随處可見的立柱都顯然下了大工夫,光是不同雕樣的蝙蝠窗邵衍就瞬間找出了七八處。不是新工藝,放在一塊卻難得不顯陳舊。

跟在身後的保镖道:“嚴先生說這裏平常有打掃衛生和修理花草的人,都是嚴家從前的老夥計,面相不太好,平常也不出來,出來您也別吓到。這屋子一共兩路,二十來間房子,他就住在後頭第一個院子裏,您願意住那裏也行,看上別的院子,鑰匙您來前也都交給您了。這邊巷子朝前走是個開放參觀的學士府,人挺多,您要是無聊也可以跟着去看看,那裏比這邊大。”

“二十來間房子?”邵衍琢磨了一下普通房屋分布的規律和院子跟院子之間的大小,心中頗為滿意地點點頭,“雖然不算大,但也夠住了,這地方好。B市這樣的房子很多嗎?”

保镖們雖然平常以緘默為美,但到底是平常人,對這種大多數人都感興趣的話題當然有所了解:“各個地方的建築風格不一樣,這種風格的房子能保存下來的本來就少,現存的差不多都保留在B市了。不算多。”

邵衍問:“再大些的有麽?”

保镖頭子挑眉:“有倒是有,不過不多,後頭開放那個學士府就比這裏大,進進出出光開放出來的就三十多間房。再大些就要到X海那邊,有個更大的王府,四五十間房,那也是個風景區。還嫌不夠,只能進一環了。”

“四十多間屋子……”

邵衍琢磨着這個好啊,跟他從前住的都差不多大,忍不住開口問:“像你說的王府那樣的房子要去哪兒買?進一環是什麽意思,裏頭那種宅子很多?”

“……您問這個……”保镖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問,“我也沒去了解過,怕是不好買。不過買那麽多也沒用啊,嚴先生這裏夠住了吧?”

“這是他的房子,跟我有什麽關系。”邵衍想了想,又忍不住評價,“更何況現在這樣的,一個人住住還差不多,以後要是娶妻生子還是小了點。你說那個四十來間房的我就覺得挺好,要是有說要賣的,麻煩幫我留意留意。”

邵衍說着轉頭進屋挑房間,保镖跟在他身後也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上次來嚴岱川這邊觀察完整個房子花了他大半天的功夫,隔着兩條巷的大小房子一扇扇開門進去,有些少有人住的地方空曠到幾近詭異。聽說這房子是嚴家十五六年前來B市的時候買下的,這些年光修繕和打理就不知道砸進去多少錢。B市裏想要這房子的人不知多少,價碼多少年前就開到九位數了,要不是戶主寫着嚴家人的名字,這房子也保留不到今天。在寸土寸金的B市居然有人住這樣的屋子就是連見多了大場面的他們都覺得有些無法接受,結果這房子在邵衍嘴裏……

娶妻生子就住不開了?!

他要生多少!當是在養豬仔嗎!?

保镖盯着邵衍清清瘦瘦的背影頓時心塞無比,想到前兩天這人不跟自己說話自己還覺得這回的雇主太悶,好容易開口交流一次……

算了,邵衍還是沉默着就好。

——

接待隊伍的人一開始把得罪了邵衍的事情報告給組委會的時候,大賽方并沒有放在心上。美食大賽辦了這麽多年,雖然次次都帶着C國往,但能在裏頭闖出名堂的C國廚師卻着實沒有幾個。所以從一開始賽方高層們就沒将C國廚師列入過需要重點重視的陣營當中,說到底掌握賽方掌握話語權的都是西方高層,C國菜系來這裏,最多也就是走個過場。

大賽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麽清透,權權疊加,那麽多年下來嚷嚷着不公的參賽者不知道有多少。但權威就是權威,這個世界性質的美食大賽在各類美食大賽中的地位等同于古梅之于美食評論界,權威的力量不是小範圍的輿論就能撼動的。

邵衍不上組委會的車直接跟着自己弄來的車走掉的事情等于扇了組委會一巴掌,得到消息之後組委會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爽,對還沒露面就展現出了霸道作風的邵衍的印象自然瞬間不好了起來。

西方高層講究紳士風度,但這種紳士風度的邏輯也是有些強盜的,他們能接受己方對于邵衍的怠慢,卻無法接受邵衍對這種怠慢做出不禮貌的回應。立刻就有人提議要取消邵衍參加這次大賽的資格,用的罪名無外乎對組委會不夠尊重雲雲。有邵衍開此先例,後面的C國廚師們恐怕會一個比一個自我,這樣下去怎麽了得?必須要殺雞給猴看了。

高層的委員們私下裏通了通氣,預備在賽前開一個小會議過個流程然後對外宣布取消邵衍參賽資格的決定,結果連意見都還沒統一,外界的壓力就瞬間傾軋下來。

首先是大賽的贊助方,當初花了大價錢把邵衍塞進大賽的嚴岱川助理親自給組委會去了電話。助理非常全面地表達了嚴岱川的意思,一改聯系出贊助時的溫和,嚴厲譴責組委會高層拿錢不辦事的作風。幾乎都忘了邵衍是關系戶的高層們這才想起大賽方托他的福收到了多少錢,嚴家出的可不是什麽小數目,有錢墊底,原本還很硬氣的高層們一下就站不住腳了。

大賽已經召開,嚴家假如在這個時候撤資,引起的連鎖負面效果就不是常駐C國的這幾個高層可以承受的了。參賽資格這個問題自然無需再讨論,幾經交涉後雙方無法在大賽方是否應該和邵衍服軟道歉這個問題上僵持,第二波的,來自C國媒體和民間的壓力便接踵而至。

嚴岱川經過S市那場輿論戰後逐漸摸透了掌控輿論的手段,比起重視資産和國際扯上關系的S市,在B市他明顯更吃得開一些,小小的一番動作就讓B市連帶周邊城市的媒體一下子活躍了起來。B市的新聞重點從來和其他城市的不太一樣,政治意義遠比文字裏呈現出來的要多。大賽組委會這次區別對待的問題做的很敏感,影響可輕可重,被善于抓小辮子的媒體們一加工,自然不可能再朝輕的方面去發展。

一個在C國舉辦的大賽居然敢在接待上公然歧視C國的參賽成員,這種新聞立刻讓對美食大賽很關注的民間群衆炸開了鍋。邵衍現在剛拿下古梅三星的榮稱呼不久,話題度本就不低,攙和進這次的事情裏導致正正得正,關心內容的人甚至比普通時事更多。從邵衍被賽事組委會歧視到C國菜系被大賽組委會歧視,标題的力度只需要文字的幾個變更轉換,但對尚未展開正式比賽的組委會來說,可就不止是幾個字那麽簡單了。

接待隊領導那一天一語成谶,這事果然沒法善了。

美食大賽舉辦了那麽多屆,類似待遇不公的譴責也招惹過不少,但外界的聲浪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可怖,簡直就像群毆一樣把組委會瞬間打得潰不成軍。

原本以為這件事情并不嚴重的高層領導們頓時傻了,連大賽委會總部的領導們都得知了消息,立刻打來跨洋電話将C國這邊的負責人罵了個狗血噴頭。環球美食大賽能吸引到那麽多國家的高級廚師來參與,光是為了奠定公平的表象就不知道努力了多少代,雖然評委們暗地裏都會有各自偏向的國家,但至少表面上是沒有人能抓到此類把柄的。來自某個國家性質這樣嚴重的譴責更是從未有過,一個處理不好,大賽的名聲整個都會臭掉!

更何況攙和進這件事情裏的還不是普通的國家,而是C國。哪怕現在的C國菜因為不懂包裝經營的緣故在西方并沒有達到R國菜和F國菜的高度,但在亞洲菜裏的地位卻是不容置疑的。這樣一個人口大國,光是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沒一個小國家。哪怕現在的c國在國際上很多方面還是沒有很大的話語權,可也絕沒有哪個民間組織敢這樣堂而皇之地杠上這樣一個龐然大物。

從未見識過C國人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一致排外的态度的西方高層們頓時手忙腳亂,相互推诿起責任來,都不承認當初因為資源不夠制定出那種迎接計劃的決策者中有自己一個。

這一次網絡上反倒是最後一個得到消息的,畢竟這種層面的鬥争網民們能造成的影響力已經不太夠看了。也有人在看過組委會派來迎接邵衍的車隊後說邵衍太矯情,明明不差的規格還要挑三揀四,平白在外國人面前顯得沒有禮貌。這類人最後無一不因為跪舔外國人的姿态被人狂噴到死,總而言之,這種大方面的是非上,支持邵衍的人絕對是占大多數的。

一面倒的形式多少讓組委會有些挂不住,鬧成這樣他們在參賽的嘉賓面前連一點威信都沒有了。原本想要取消邵衍參賽資格的決定無需再說,但即便想解決這件事情,他們心中還是傾向着邵衍主動來服軟的。可從飛機落地到外界鬧大的幾天時間裏邵衍別說來組委會報道,就是電話都不曾親自打一個,這種完全沒有将比賽放在心上的姿态,也着實讓傲慢慣了的組委會沒法做出派人去道歉的舉動。

可很快的,情況便不由人選擇了。

接到B市宣傳部的整改意見書時包括美食大賽總部的高層們齊齊傻了眼,誰也沒料到這場有關賽事的争鬥竟然還能勞動C國的官方部門介入。意見書中着重點出的美食大賽因為細節處理不善造成惡劣社會影響的幾條批評,幾乎就是在直白地告訴他們想要繼續把比賽辦下去就必須先把這個屁股給擦幹淨。

大賽舉辦了這麽多屆,還從來沒有面臨過這種被叫停的危機。這可比被社會媒體罵一頓性質嚴重多了,假如真的因為這個原因造成比賽無法正常進行,那C國賽事組委會的這群高層管理絕對會成為美食大賽銘記歷史的罪人!這下什麽面子裏子的誰還有時間去顧及,組委會派了幾個代表拎着禮物火燒屁股地就循着嚴岱川助理給的地址找上門去求和好了。

邵衍不上組委會的車,假如之後再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繼續回去比賽,天知道主辦方那群道貌岸然的管理層會如何折騰他。嚴岱川已經搞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想摸底牌卻被人截胡了,他施加給組委會的壓力是層層遞進的,經濟和輿論的制裁還沒有被推動到最高峰,便有不知底細的力量中途臨時一腳推動了事态發展。

這感覺就像上一次在S市為邵衍解決邵家和禦門席的鬥争時,原本離解決問題只剩臨門一腳的功夫,突如其來的古梅三星帽子便解決了後續一切他還沒有完成的麻煩一樣,讓人感覺站在半空患得患失,摸不着天又踩不着地,難受得要死。嚴岱川原本的打算确實是将事件發展到讓宣傳部這些龐然大物介入的程度,但眼下的狀況卻遠不到他預料當中的級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發火,背後動手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幫邵衍解決了大麻煩,可也壞了他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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