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6
事實證明, 影視劇裏那些什麽靠着主角光環閃避各種危險的劇情都是騙人的。
或者也可能說明穆清她并不是個女豬腳的命——總之,她那個完全是出自本能的躲避行為,果然是毫無用處。
所以, 當她發現, 那幾位彪形大漢齊刷刷地站在她的面前,跟看個傻子似地看着她的時候, 她當時尴尬極了,非常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那種。
不過, 拜兩世為人、常年經商鍛煉出來的厚臉皮所賜, 她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
事實上, 就算是沒有調整好, 她還是有能力讓自己随時看起來都是一副十分淡然無事發生的模樣。
畢竟,出來混, 臉皮要是太薄了的話,那還真的是很快就要哭着回家找媽媽了——只要經過社會的毒打,再看這些, 都是小場面。
而且,她還不想死, 完全沒活夠, 必須要盡一切可能努力争取活下去才行。
那麽, 問題來了, 現在, 她面對着的是大概十名左右的悍匪, 要怎麽才能活下來呢?
別說她誤會了, 這些人不是悍匪——從眼神、服裝,最重要的是氣勢看,肯定不是什麽善類就是了。
只希望, 他們還能給她一個說話的機會就行了。
穆清十分冷靜地站起身來,對着這幾位大哥拱了拱手,非常客氣地打了個招呼:
“各位義士,有禮了。”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不管對方是什麽人,她先态度好一點兒肯定沒有錯了。就算最後也難逃一死,那至少她有努力過不是。
她外表看起來再正經不過,但是內心已經慌得一批,其實已經做好了下一刻就被砍上幾刀、身首異處的心理準備。
好在這幾位大哥大概是看着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多少有點兒“憐香惜玉”的意思,不由自主地就緩和了些神色,沒有真的一刀砍過來。
其中一看就是頭領身份的那位年紀最大的大叔級人物,倒是裏面最為沉得住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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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看着既不像是其他大漢那麽兇神惡煞——這當然不是指他的長相。
其實他的長相,算是這幾個人裏頭最可怕的——因為別人只是長得可怕,他則是,毀容毀得很可怕。
原本他長得應該還是挺不錯的——至少,從還完好的那只眼睛和殘存的眉毛以及一小塊完整的皮膚看,還是挺正常的,甚至還有幾分劍眉星目的意思。
可惜,除此之外,他整張臉都毀了。
完全沒有辦法看的那種。
不知道是刀傷、鞭傷還是別的什麽傷,再加上燒傷、燙傷,看不出來的各種傷……這位大叔的臉上,就好似是開了一個“傷痕博覽會”。
總之,你能夠想象得到的各種傷害,他似乎都經受過。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那些對他造成這種傷害的人,似乎格外憎恨他的臉。
只除了那一只眼睛,其他所有的地方,都給毀了。
就是不知道,留着這一只右眼,是要做什麽……總不會是讓他看東西什麽的吧。
穆清一邊兒猜測着這位毀容大叔有什麽故事,一邊兒還是努力“絕地求生”。
雖然說,她一眼就看出來這位毀容大叔才是這群人的頭領,不過,他不發話,她卻不能也沉默。
大概是做了兩輩子打工人,算起來不管是普通社畜還是這輩子做家族生意,反正大分類都算是服務行業,都是要賠笑臉,講究态度好的。所以說,她對于如何跟人相處,如何能夠讓人産生好感什麽的,簡直十分純熟,信手拈來。
笑臉相迎是必須的,但是也不能笑得太過。
過于熱情,總是會讓人産生戒心。
這種不遠不近,忽遠忽近的分寸拿捏,總是最艱難的。
好在,穆清整整練習了兩輩子,就算不是爐火純青,也算是經驗豐富了。
她就這麽維持着得體的微笑,很快就讓那些彪形大漢放松了警惕。甚至都有人問她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這種有點兒像是家常的話了。
但是,那位毀容大叔,卻還是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麽反映。
他那張臉,基本上沒有幾個人敢直視。
最開始,穆清當然也不敢。
不過她畢竟是受過專門訓練的。
她上輩子是個窗口服務行業員工,在窗口坐了幾年,迎來送往那麽多客戶,什麽人沒有?
可以說,整個人的脾氣都磨得差不多都沒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管遇到什麽樣的奇葩客人,都不會感覺到什麽情緒波動——號稱“最完美微笑機器”的就是她了。
有着這麽樣堪稱“光輝”的履歷,穆清沒有用多長時間,就做好了心理建設,很快能夠勇敢地直視那位毀容大叔的臉了。
當然,不是真的直視。她們上崗培訓,有說過,要注視在他鼻尖上方的一個點,這樣,看上去,就好似真誠又認真地傾聽,不但表示尊重,而且因為不是正好直視對方的臉,會顯得沒有那麽具有威脅性,讓人更容易接受,甚至産生好感……
為了生存,她可真是把所有的技能、包括這種上輩子剛剛入職的時候那些個壓箱底的東西都翻出來了。
好在,一切的努力并沒有白費。
在她狀似無意、十分自然地“直視”了那位毀容大叔的鼻尖幾次之後。
她總算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似乎有點兒困惑,又帶了些好奇,不過還是非常沉得住氣,等到穆清又一次看過去的時候,才忽然開口道:
“你不怕我?”
他終于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聲音十分低沉嘶啞,透着一股子滄桑感,可以說是十分獨特,一下子就抓住了聽者的耳朵。
聽起來,聲帶似乎也受過什麽損傷的樣子呢。
有點兒慘啊,大叔。
穆清心中忍不住又泛起了一絲同情的情緒,不過她還是趕緊克制了一下——适當的同情是不錯,但是萬一過多了、泛濫了,那就不好了。
要怎麽樣不經意地表現出一點,但是卻絕不帶有任何過分、甚至到了憐憫、歧視的地步,這也是個學問。
這門學問,穆清還不算是十分熟練,只是勉強能夠用一下。
好在,今天的發揮居然很是不錯,這位看上去很厲害的毀容大叔,居然成功被她給忽悠住了。
他看着穆清,也不再追問那個“怕不怕”的問題,只是笑了笑,又繼續道:“有意思!有意思!很久沒有見到這麽有意思的人了。小丫頭,你是誰家的,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雖然說,她很是知道重複是強調的意思了,但是這強調了三次之後,還要故意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詢問一下“你是誰家的”這種普通問題,大叔您老真的不是來驢我的嗎?
穆清很想翻個白眼,但是考慮到現在的情勢,她還是忍住了。
現在是乖巧聰慧的人設,必須要立住了。總之先保住性命再說吧。
想到這裏,她就露出了自己的招牌微笑,親切又不失禮貌地對着這位毀容大叔道:
“回大叔的話,我是通州城北穆家的閨女,今日是想着去城中探訪友人。不想路上遇到點兒事兒……馬驚了,車也壞了,車夫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要不是方才有位好心的公子出手相助,我這條小命兒可能就交代在這兒了。”
她一番話,将自己的來歷,以及怎麽淪落到這般田地都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正所謂“看人說話”,看到對方是什麽人,就應該如何表現,才會比較得體,并且,容易達到目的——以前就是賣東西,現在,是保命。
穆清一看這位毀容大叔,就是那種并沒有什麽耐心聽人廢話的,所以她就很自覺地一句廢話沒有,麻溜兒地把自己的啥情況都交代了。
如此自覺主動,讓那位毀容大叔非常滿意。
他笑着點了點頭道:“不錯,是個聰明的……看在你這麽會說話的份上,今日之事,就這麽算了罷。大龍、二虎,你們倆把這位姑娘送出去吧。”
那一隊彪形大漢裏面,立刻有兩個出列應了,然後就朝着穆清走過來,顯然就是之前說的那什麽大龍二虎了。
穆清微微松了口氣,趕緊道了謝,準備伸手讓他們拉上馬。
沒料到她還沒動手,那大龍和二虎卻好似被吓到了一樣,本能地往後瑟縮了一下。
那毀容大叔和其他彪形大漢都哄笑起來。一群人中那毀容大叔笑得尤為大聲。這一次,看起來似乎倒是笑得比上一次更加暢快了許多,可以說是自從穆清見到他起,最暢快的一次了。
之所以說是“似乎”,那當然是因為,從他那張已經基本上毀損得差不多了的臉上,要判斷任何表情都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笑也好,哭也罷,在那樣的一張臉上,看起來都沒有什麽區別。
唯一可以區分的,就是他說話的語氣,還有房這爽朗的笑聲了。
穆清愈發松了一口氣,但是同時也有些窘迫,畢竟,身為女孩子,在這麽一群男人的圍繞下,被這麽樣地起哄,總是件很尴尬的事兒的。
就算是她,也無法幸免,窘迫得幾乎都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還好,他們并沒有笑太久。
片刻之後,原本笑得最厲害的那位毀容大叔,對着密林深處呼哨了一聲。裏面居然忽然又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跟着,就從裏面跑出來一匹小白馬來。
這馬比毀容大叔和其他彪形大漢們的馬小了一大圈兒。但是看起來,卻十分漂亮精神,而且神情身姿都是一副十分高傲的模樣,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總之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小商人穆清看得眼睛直發亮,感覺這匹小白馬的腦門兒上面簡直就是寫滿了兩個大字“很貴”。
這匹很漂亮又很貴的小白馬,很快就跑到了毀容大叔的面前。
它似乎十分有靈性,對其他人全部都是愛理不理的模樣,只徑直奔到了毀容大叔的面前。十分親昵地用鼻子蹭了蹭毀容大叔的手,看着就是感情很好的樣子。
穆清忍不住也由衷地贊嘆了一句“好馬”,順勢還感慨了一句“跟大叔的感情真好”。
這兩句樸實無華的大實話,顯然比剛剛那一串兒的套路話更加打動毀容大叔的心。
他大笑着摸了摸小白馬的腦門,動作十分輕柔,看起來跟摸着自己孩子的腦袋差不多,顯見得是十分疼愛的了。
摸了片刻之後,他就忽然指着穆清,跟那匹小白馬道:“賽雪乖女兒,你幫爹爹送這個姐姐回家好不好?”
啊?
這?
穆清表示,她有點兒目瞪口呆——還真的是“爸爸”、“乖女兒”啊,沒想到這位毀容大叔還真的是那種把寵物當成孩子養的類型。
配合他這個炫酷的外形,真是意外地有種反差萌。
更加讓她大跌眼鏡的是,那匹名叫“賽雪”的小白馬,居然還真的好似聽懂了一樣。
它先是打了個響鼻兒,似乎有點兒不滿,又好似像是在撒嬌,繼而在毀容大叔又摸了它腦門兒幾下,甚至還替它梳理了一番鬃毛之後,才總算滿意了。
它抖了抖鬃毛,“噠噠噠”地跑上前來,打量了穆清一番,然後就轉過了身子,拿屁股對準了穆清,這意思,就是接受了它“爸爸”、那位毀容大叔的任務,準備護送穆清回家了。
穆清心中暗暗稱奇,不過她倒也不害怕——她原先也是騎過馬的。
雖然說,在江南并沒有什麽女子騎馬的風俗——雖然是書中的世界,但是原書作者顯然覺得,江南的女子就應該溫婉可人,在家裏繡花織布、端茶倒水、服侍一家子人就好了,什麽騎馬這樣的“粗俗”活動,身為江南的大家閨秀,怎麽能夠随意接觸呢?
實在是太不優雅了。
于是,在這個世界,江南的女子普遍就是那種在家裏悶着的“大家閨秀”。不過普遍如此,并不代表全民都是這樣。總還是有少數例外的,比如穆清的表妹閻紅,就是因為自小淘氣,家裏面三個弟弟,自己也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加上有那麽一位面慈心黑的繼母,一點兒都不為她打算,随意縱着她,倒是讓她跟個男人似得,練就了一身好騎術。
也是因了這個原因,穆清也是騎過馬的。
那麽多年,她跟這位小表妹也算是“相愛相殺”,就算小表妹怕她怕得要死、也愛她愛的要死,她多少也有點兒煩這個小熊孩子、小磨人精,但是最後,她們還是作為表姐妹,一起走過了這麽多年。
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很多技能就難免要交換,融合、最後達到共通了。
比如這騎馬,就是穆清她表妹閻紅教她的。
不過她當然也是只學了皮毛。
但是在這兒,已經夠用了。
又不打算飛馬回家,只要不用自己走路,有個代步的就可以了。
穆清努力回憶了一番如何騎馬的基礎知識,然後在毀容大叔和他的那些小弟們的注視之下,穩穩地坐到了“賽雪”的馬背上。
她現在身量剛剛長成,這半年又抽了一點兒條,看着已經不像是原來那種團子的形狀了。整個人也看着纖細高挑了不少,故此,體重倒也不是很重,坐到了“賽雪”的背上,也并沒有給它增加太多的負荷,所以它只是微微動了一下,就重新站穩了,實在是乖巧的很。
穆清在馬鞍上小心調整了一下姿勢,便對着那位毀容大叔拱手施禮道謝:“多謝大叔,也多謝賽雪了。”
她對那位毀容大叔道謝,他還一臉高冷地沒有什麽表示,等到她對着那小白馬賽雪道謝,就輪到這匹小白馬高冷,而那位毀容大叔笑開了花了。
穆清心中有點兒感嘆,暗道這位毀容大叔,雖然看上去是那個樣子,感覺有點兒不太好接近的樣子。但是其實人挺好的。
對小動物這麽有愛的人,肯定不是什麽太壞的人的。
所以說,她這應該就是安全了吧。
大龍跟二虎也跟那位毀容大叔道了別。三個人正想着出發,卻不料那位毀容大叔忽然叫住了他們,又問了穆清一個問題。
“小丫頭,你方才說,有個什麽公子路過,從馬車上把你給救下了?”
穆清一愣,繼而點了點頭道:“不錯。大叔可是認識他?”
她只不過是順口問了一句,沒想到那位大叔居然還真的點了點頭:“我可能還真的認識他……小丫頭,你運氣不錯,不過下次再見到他,還是別往前湊了。”
這位大叔忽然說出這麽一番話來,看似沒頭沒腦,但是穆清卻偏偏覺得,他說得似乎是真的——畢竟,這也是方才她自己心裏的感覺。
雖然說,對方算是對她見義勇為的恩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有種他有什麽其他企圖的感覺。
穆清于是趕緊點了點頭,從善如流地答道:“大叔說得是,我以後一定注意。”
她說完,又順便感謝了這位大叔一番。這才終于在小白馬賽雪不耐煩的嘶鳴聲中,離開了這裏。
沒想到這小白馬還真的有幾分脾氣。
居然還會因為賓主雙方道別個沒完而感覺不耐煩,直接撒開蹄子就跑了——就好像,它知道應該往哪兒跑似得。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大龍和二虎也很快就跟了上來。
不過他們的馬沒有小白馬快,只能跟在身後兩三丈遠的地方遠遠吆喝,給小白馬指路。
幸好此刻天色也不算太晚,路上人不是很多,他們這奇怪的三人三馬組合,才不至于太過引人注意。
小白馬的腳程很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已經跑到了城郊的邊界。
看到通州城的灰色城牆的時候,穆清心情十分激動,但是到了這裏之後,小白馬就不肯再走。
穆清先是覺得奇怪,然後也在瞬間明白了——這是不喜歡進城的意思啊。想必是跟那位毀容大叔在那密林裏頭隐居久了,已經不想再接觸紅塵了啊。
這小東西,也真是有意思。
穆清也不勉強它,當即就下了馬,也學着那毀容大叔的樣子,輕輕撫摩小白馬的腦門兒,甚至也給它梳理了一下鬃毛——左右這些事兒,她原來也試過,倒也不算是一點兒門道都不懂。
小白馬賽雪也挺給面子,沒有一蹄子把穆清踢開,而是十分惬意地享受着穆清的服務。等到大龍和二虎趕過來,穆清跟他們也到了謝,又跟小白馬賽雪道了別,目送着他們回轉了走遠,這才獨自進了城門。
剛一進門,她迎面就撞見了一個人急匆匆地朝着門外走。定睛一看,居然正是她夫君。
他身後跟着影十三,已經是身負不少外傷,還有點兒內傷的模樣。
想來,在穆清睡着的時候,他似乎發生過一些非常不好的事兒。
穆清心中暗暗嘆息,還是直接迎上去,打了個招呼:“夫君,你們可是在找我?”
她夫君一看到她,整個人就變得十分激動,三步變作兩步沖上前來,握住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才一把将她抱在了懷中,喃喃道:“妙娘,你回來了。”
穆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安撫道:“對啊對啊,我回來了,沒事兒了。就是馬車壞了,馬也不見了……”
她還想再說點兒什麽,就見到旁邊兒的影十三“啪”地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哽咽道:
“夫人您總算是平安無事。屬下罪該萬死,沒護住夫人,若是夫人真的有什麽事,不用主子爺動手,十三自己就沒臉再活下去了。”
他噼裏啪啦說了這麽一番話,搞得穆清很是懵逼,不過看他磕頭磕得那麽狠,她也有點兒害怕,趕緊讓他起來說話。
奈何這兄弟有點兒死心眼,而且似乎真的是非常後怕後悔的樣子,怎麽都不肯起來。
還是穆清她夫君發了話,他這才默默地起身,然後就站在一邊兒,有種“誓死守護”的意思了。
穆清跟她夫君他們主仆三個說了幾句話,便很快就往客棧走了——畢竟這裏終究不是說話的地方,還是早點兒回到安全的地方比較好。
一路上,穆清的夫君都沒放手,她幾乎是被抱着走過去的。真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好在那客棧隔得不遠,她夫君跟影十三腳程也快,故此很快就到了。
嫣然小姐姐正在客棧門口等着,見到他們來了,立刻面露喜色,迎上來道:“你們終于來了。快進來。又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