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問詢
第50章 問詢
尤其以劉醫生為甚。陸亦然一看就懂了, 還主動湊過去,“是鑒定的事不太順利嗎?”
“嗯。”劉醫生很快應了,“已經拿到了結果, 寧灼确實患有相關的病症, 他本人也承認了。”
“但……”
“就是因為他自己認, 所以才變得更加難辦了。”
“對啊, 畢竟按照我國目前的法律規定來說,對這類患者的量刑和其他類型的精神疾病還是有很明顯的差異。”
“客觀上, 亞人格也是一個獨立的人格,他有自己的思維和邏輯以及正常的辨別和控制的能力。因此,他是在清醒的狀态下所犯的罪行。這一點,和其他精神病患者是在意識不受控制下犯罪,存在着本質的區別。”
“對此我國也早已有過前例, 當時犯罪嫌疑人雖然已經被鑒定為患有多重人格障礙,但依舊被認為應當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記得當時應該是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嗯,這件事當時還上了新聞,鬧得沸沸揚揚的。”
法醫組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算當場開了場小會。陸亦然随手把關鍵詞記下來, 倒也大致聽懂了, “也就是說,他只要了解過,就會明白後果有多嚴重。”
“只會坐實自己患病的情況,并以此為借口, 推脫他本人并不知道這些天亞人格做了什麽。”
也對, 畢竟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累計起來的罪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單看前面的例子, 十幾年的有期徒刑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了。
一時間,會議室裏都在議論這件事,基本都是這樣的推論。而當天下午再見寧灼,推論也很快變成了現實。
“對,我承認自己是DID患者。”
“但也正因為這樣,很多時候我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尤其是在最近這段時間。”
“我只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罪行,但這些都是別人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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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面對這些,我很難過,但更多的還是無力,不知道事情怎麽突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作為醫生,我為逝去的生命感到惋惜”
果然,真是這樣。
陸亦然和季和對視一眼,很快把注意力重新轉移回對面。說起來,他們前後也不過只隔了半個月時間沒見,但如果不是如此近距離地觀看,他簡直是有些認不出來。
形容枯槁。
卻又帶了點青白。
胡子也已經多日沒有處理,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青尖。
擡起手來,手腕和胳膊上或新或舊的傷痕讓人觸目驚心。
哪裏還是溫溫潤潤、受人愛戴的寧醫生,倒是讓他想起那日下午在恐怖醫院經歷的噩夢,陸亦然吓得一抖,這才回神。
季和卻一向沒他這樣的耐心,音調也冷冷的,“你只需要交代和案情有關的部分,即在整個案件中是否知情,以及事後有沒有參與善後、并隐瞞。”
共犯和知情不報有本質的區別,還沒等陸亦然再做引導,寧灼自己就主動交代了。
“第一起關于蘇穎蘇醫生的,我确實毫不知情。”
“誠然,他是殺害我弟弟的兇手,并且一直風風光光地到了現在,我心裏是很恨他的。當時我已經記事,也一直都記着他的臉。”
“畢業以後我努力考進市醫院,也承認自己的目的并不單純。但我一直都只是為了查到當年的證據,讓他得到該有的懲罰,卻絕無讓他以命抵命的想法。”
“至于蘇穎,我雖然有時候也很害怕看到他們父慈子孝的場面,想到弟弟的死,每分每秒都讓我覺得煎熬。但事實告訴我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件事情。”
“于是在單位,我能做的也只有遠離,我們的關系也就一直不冷不淡,除了工作,很少會有什麽交集。”
“那天我确實在值班,并且需要來交接的也正好是蘇穎。像往常一樣,我們只簡單地說了幾句話,也都是病人的情況和其他應該注意的點。”
“在這之後發生了什麽我确實記不太清了,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我發現自己剛睡醒,于是照舊去上班。”
“也就是說你沒有交接以後乃至到家的這段記憶?”陸亦然很快抓到了重點,季和卻笑着看他,“那第二起案子,更衣室裏使用84消毒液的記憶你也沒有?”
“害怕同事佩戴的長指甲這段記憶同樣沒有?”
“迷宮裏處理血跡、指紋和腳印、在衛生間裏清洗清潔車、瘋狂使用消毒液洗手,都沒有?”
季和總是這樣,他從不發火,但也總有掌控局面的能力。這些天的事情掰開了揉碎了再講出來,寧灼也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潰了。
先是大哭了一頓,後來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卻愣是沒敢再擡起頭來。
反反複複來來回回都是一句自己毫不知情,末了聳聳肩,卻還是一樣的說辭。
“他喜歡追求刺激和冒險,有時候會故意用我的身體去捉弄同事,以致給我帶了不少的麻煩。”
“他也喜歡暴力和恐怖游戲,并且總是發表一些危險的言論。”
“相較之下,明明每天都面對仇人卻只敢壓抑着自殘的我才是一等一的廢物。”
“他對我很了解,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清楚我的恐懼和懦弱。他還有和我一樣的臉、DNA和指紋。我就這樣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這才做了這麽多的錯事。”
“但我并不知情,也無法阻擋。這段時間他變得很強大,軀體由他支配的時間越來越多,相對的,我的記憶區間也漸漸變的狹窄。”
他避諱問題,這樣下去也只能是一個死循環,于是陸亦然決定換個說法,“那你是怎麽知道自己患病的?”
“通過手機嗎?”
“這種情況大致有多久了?根據現有的資料來看,這種病症的潛伏、發展期會很久,有些人甚至直到45歲以後才會慢慢緩解。”
“不是手機!”寧灼突然很激動地喊了一聲,下意識要摸,這才意識到它已經不在身邊。
“可能青春期也有過類似的情況,但我記不清了。”
“有印象的第一次應該是在實習的時候,不過那時候我正在輪科室,于是只當做是自己多想了而已。”
确實,醫生們都存在這樣的通病。
學到哪。
病到哪。
等需要輪各種各樣的科室,集中地面對同一種病人,這種暗示就更明顯了。
即便高冷如程歡,也存在這種情況。
“所以,在他作案的這段時間裏,你确定不知道他的犯罪事實,并且一次都沒有溝通過?”
“你在衣服、手機乃至其他的用品中都沒有找到一絲一毫的痕跡?并且試圖進行查證?”
“沒有。”
“我不知道。”
寧灼卻還是一樣的口吻,只是沒再看他們。
行吧。
做到如此地步,他們也算是仁至義盡。
本來人證物證俱全,是可以零口供辦案的。
至于他隐瞞的事實,只要等着技術部的回複就好了。那部泡了水的手機已經送過去幾天,水落而石出,只是時間問題。
只是在這種極度壓抑的環境裏待了半天,再出來,陸亦然都有些頭疼,“你說他幹嘛不認呢?”
“難道和蘇醫生一樣,為了所謂的面子和尊嚴?”
“醫生都這樣?還是覺得只要不認,就可以假裝事情沒有發生過。”
“其實只要當時及時報案,未必會變成這樣。”
只要假裝不認,就可以當事情沒有發生過。
陸亦然嘴瓢說得快,等回神恨不得把嘴巴給縫上。好死不死,現在說這些做什麽。
“倒不如說他可能把亞人格當做是可以保護他的人吧。”
“或者是已經故去的弟弟。”
季和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出了審訊室,臉上雖然還是冷着,但洗淨滿身的冷峻,搭着車門前的月光,竟意外有些溫柔。
“每個人都想被別人保護,也想守護他人。”
“即便知道那個人是錯的,那也是對的。”
哎咧。
突然抒情人設的季大隊長着實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一下子,頭不疼眼不花了,倒是被激了滿身的雞皮疙瘩。陸亦然狠狠搓了搓胳膊,愣是沒敢說一個字。
回程的路上,也半字沒有。
哪知道剛回了小區,照舊準備去停車,卻被一堆人圍了上來。
短發、橘黃色的馬甲。
正是小區裏常見的環衛工阿姨。另一邊,則是居委會的幾名工作人員。
“怎麽啦?”陸亦然也算是和這些阿姨們混熟了,示意季和先走,又很熱情地主動詢問,“有什麽需要幫忙嗎?”
季和實在不會應付,打算等會兒再回來看情況。但還沒來得及邁出腳步,卻被攔住了。
“不要緊,就是送些小冊子。”
“拿回家記得看一看。”
“馬上就要分類了。”
什麽要分類了?
看着阿姨們臉上洋溢的笑容,陸亦然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一低頭,更是懵了。
居然是本宣傳指導手冊,上面挂着明晃晃的一行大字——楓源市生活垃圾全程分類。
還是黑色加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