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2）
秦紅顏似乎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夢裏她聽見了嬰兒的哭聲，時近時遠,每一聲都令她的心揪成一團。
夢裏她看見了許多晃動的人影,都是穿着白衣的。
她還聽見了很大的争執聲——
“什麽叫做沒救了,你們憑什麽說沒救了！你們必須把這個孩子給我保住！”
“這位家屬，請你冷靜,胎兒已經沒有胎心。再這樣拖下去會給大人帶來生命危險。”
秦紅顏迷迷糊糊地想，怎麽可能沒有胎心呢？之前B超檢查的時候,那個醫生還說小人兒一切正常的。
一定是他們弄錯了。
那番嘈雜逐漸地遠離了秦紅顏的耳朵，她又來到了一個充滿着白色柔光的嬰兒chuang邊。小小的嬰兒chuang裏躺着一個小小的嬰兒，她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的孩子——那嬰兒有她的眼睛,有沈盛年的鼻子,看見秦紅顏,嬰兒綻開笑顏,腮邊有深深的梨渦。
秦紅顏的心瞬間軟成了一團，她撫&mo他圓鼓鼓的臉蛋，藕節般的手臂，他像是個小肉團，白嫩可愛，肌膚滑嫩如豆腐。
她将他擁抱在懷裏，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直到這時，她才明白喬悄那句話的意思——“只有當孩子真的出生後，當你親眼看見肉團團的屬于自己的小孩時，才會愛上他。”
是的，在這一刻，秦紅顏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屬于自己的嬰兒。
她瞬間覺得之前的猶豫與抉擇是多麽的可笑，她怎麽會不要他呢？就算是給予她整個世界她都不肯用他去做交換啊。
她将這個嬰兒抱在懷裏，柔聲呵護着。
忽然，嬰兒掙紮起來，很痛苦的模樣，随後從他的口鼻間湧出了大量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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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秦紅顏心疼得不能呼吸，她的眼淚大滴大滴落下，她驚惶地用手想要止住小人兒的鮮血，然而卻是徒勞，她大聲尖叫聲，聲音凄厲，可是周圍是一片黑暗，沒有任何人趕來相助。
她只能抱着小人兒跪在原地，無助地看着他的臉色逐漸變成沒有生命的灰白。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大掌給捏得粉碎，她尖叫一聲，猛地從夢中醒來。
睜開眼，首先闖入她眼裏的是滿室的雪白，還有刺鼻的消毒水氣息。過了許久，她才反應過來，這是醫院。
醒來的第一個感覺是疼，那些痛從身體的各個部位傳來，密集劇烈，秦紅顏不敢動彈，因為就連呼吸也會引發連串的疼痛。
“醒了？”沈盛年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秦紅顏移動眼睛，看見了守在病chuang邊的沈盛年。
這樣的沈盛年是她從沒見過的，雙目紅腫，頭發淩亂，神情憔悴，完全不複以往那個精致美少年的模樣。
秦紅顏只覺得震驚，究竟是什麽事能将沈盛年打擊成這樣？
她思索着回憶着，腦海裏白光爆閃，夢魇般的一切像是沉重的集裝箱朝着她壓來。
公園裏的歹人，手臂上猙獰的龍紋身，無數拳打腳踢，還有小&腹傳來的劇痛……
想到這裏，秦紅顏顫巍巍地想要伸出手去撫&mo小&腹，然而她的手還沒有碰觸到，沈盛年便平靜地說出了冰冷的一句話：“孩子已經沒了。”
秦紅顏先是怔住，随後悲傷層層席卷而來，罩住她的口鼻，堵住她渾身每一個毛孔，悶得她的xiong腔像是要脹裂開來，她渾身的血液已經凝固住，只剩下漫天的絕望與黑暗。
此刻的她應該是用盡天底下所有惡毒的詞語去詛咒奪去她孩子的兩個歹人，應該是嚎啕大哭抒發出內心的極度悲痛。可是秦紅顏卻安靜地躺着，她再也沒有半分力氣，就像是自己的生命也随着那個小人兒的離去而消逝般。
沈盛年的語氣是平鋪直敘的，像是在訴說着別人的事情。
“當知道這個消息時，我很後悔自己沒能早點趕來救我們的孩子。可是轉念一想，就算沒有那些人，我們的孩子那天也是保不住的。”
“就算是沒有那些人，他的媽媽也打算吃下藥将他殺死。”
“警察在現場找到了你的包，包裏就有你還沒來得及吃下的堕胎藥。”
“秦紅顏，我說得對嗎？”
秦紅顏閉上眼，什麽話也沒有解釋。
她要怎麽解釋呢？說自己其實已經改變主意，想要将孩子生下？可是下一秒，兩名歹人便出現，奪走了他們孩子的生命？
秦紅顏真的無力解釋。
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吧，她和他是不應該在一起的，他和她更不配有一個孩子。
其實在那兩個歹人用腳狠狠踢上自己小&腹的剎那，秦紅顏腦海中突然回想起了一個尖利的聲音。
“沈盛年，你和她，一定會有報應的！”
那是在北山溫泉，她正依照沈盛年的安排去酒店大廳等待，而走到中庭時，一朵雪花落入她的頸脖。與此同時，她聽見了付玲子近乎慘烈的詛咒聲。
那瞬間，秦紅顏忽然顫抖，不知是因為冰冷的雪水還是因為這冰冷的詛咒。
如今看來，這詛咒竟成為了現實，她和他果然遭到了報應。
失去孩子，就是他們的報應。
“你就沒有什麽要說的嗎？”沈盛年問，他的聲音因為過度的疲倦與悲傷而變得沙啞。
她昏迷了兩天兩夜，而他也就睜眼守了兩天兩夜。
秦紅顏深吸口氣，讓xiong口的疼更加劇烈。唯有這樣，她才能将接下來的話說出口：“我們……還是算了吧。”
從一開始便都是錯的，他和她，根本就不應該在一起。
所以才會遭到那樣的報應。
單人病房裏瞬間無了聲息，安靜得連輸液管裏藥水滴落的聲音都能聽見。
沈盛年将頭埋在秦紅顏的手臂上，聲音仍舊是那樣沙啞：“似乎從我們認識開始，你就總是不斷地命令我離開你……是不是只要我離開，你就會快樂一些？”
“是的。”秦紅顏道。聲音的底下是萬念俱灰。
他們本來便是不應該在一起的，這樣不般配的兩個人，真的能擁有未來嗎？秦紅顏終于發現，她為了寂寞而選擇依賴沈盛年的做法是多麽可怕，她以為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然而情況卻朝着她無法控制的方向前進。
她将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糕。
秦紅顏重新睜開眼，眼裏是一派冰冷：“是的，你說得沒有錯。就算沒有那兩個人，我也會将這個孩子打掉的。無論如何，這個孩子都不可能生下來。”
她以為沈盛年會憤怒，以為他會咆哮，以為他會情緒激動地對自己動手。然而沈盛年什麽也沒有做，他還是保持着那樣的姿勢，将臉埋在秦紅顏的手臂上。
逐漸地，秦紅顏感覺到袖子上洇出了熱熱的潮濕。
沈盛年……哭了。
萬種情緒蜂擁而來，全都堵在了秦紅顏的嗓子眼裏，她睜大着雙眼瞪着天花板，将全副精力都放在手臂上。
手臂上的潮濕還在繼續擴大，他的眼淚并沒有停止。
沈盛年沒有擡頭，他的聲音裏有濃重的鼻音：“如果我離開，你能快樂，那我就走好了。”
他的眼淚在她袖子布料上洇出了巴掌大的濕&潤。
“我應該早點明白，你心裏根本就沒有我這件事。為什麽一定要等到你用傷害孩子的方式，我才能明白這點呢？可是愛情就是這樣盲目啊，不到最後關頭都還是保持着幻想。我幻想着你對我有感情，會因為那點感情留下這個孩子。是我太自信，害了他……是我的錯。”
秦紅顏已經不清楚自己的心是否在疼痛，她已經麻木。
沈盛年起身，快速地背對着秦紅顏，不願讓她看見自己流淚的模樣。
他努力地吸吸鼻子，讓自己的聲音盡量恢複正常：“我可以走，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你這是小月子，得有人照顧，我會請保姆照顧你一個月，你不能拒絕。”
“好。”秦紅顏瞪着天花板，聲音也是麻木的。
病房的天花板是白色的，白得刺眼，白得刺心。她的眼就這樣被刺着，直到沈盛年離開了病房，眼淚才緩緩流下。
那天之後，一個名叫黃嬸的保姆來到病房悉心照顧起秦紅顏。黃嬸話不多，手腳輕快，秦紅顏任由她照顧着。而沈盛年在那之後，一次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他們互相遵守着與對方的承諾。
秦紅顏什麽也不想了，任由時間這麽過去。她每天都會喝完黃嬸炖的湯，也積極配合着醫生的治療，看上去像是沒有遭受到任何傷害。
只是午夜夢回時，她仍舊會撫&mo着平坦的小&腹，淚濕枕巾。
一個月之後，她傷勢好轉，出院的那天，沈昂帶着姜花來看望她，并且告訴了她一個消息——沈盛年出國了。
他休學一年，去國外散心。
“是今天的飛機，如果你想去找他，我可以載你去。”
秦紅顏盯着潔白的姜花，搖頭：“該說的都說了，該完結的都完結了。”
沈昂沒有再勸，慰問兩句便離開了。
待沈昂走後，秦紅顏打開病房的窗戶。窗外湧入一股新鮮的花草香氣，這是初夏的味道。她仰頭，天空澄淨無雲，是個飛行的好天氣。
對于孩子那件事，秦紅顏知道沈盛年在怨她，可是她不願意做任何的解釋。就讓他恨，就讓他怨，就讓他帶着怨與恨離開吧。
這是他們最後的結局。
也是最好的結局。
秦紅顏仰起頭，在心底，與沈盛年道着再見。
再見了，沈盛年。
再見了，那個給她生命帶來無數變化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