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說法
渾渾噩噩了一個晚上,到了天亮的時候我才有餘暇稍微思考了一下二師弟和小師弟的事情。仔細回想的話,小師弟平日裏雖然和我比較親近,但是和二師弟相處的時間也實在不短,兩個人又都喜歡鑽研劍法,很能找到共同語言。思來想去,我抑郁地發現假如兩個人真的産生什麽不一樣的情愫,其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要說他們兩個已經在一起了,我都能接受。
……不對不對,怎麽能接受呢?我轉念又想,如今這世上,雖然小倌館遍地都是,許多大戶人家也豢養了男寵供人亵玩。然而世人終究不以男子與男子在一起為正道,武林中人更是對此極為不齒。這也是我從前雖然心裏喜歡小師弟,卻終究不敢做出什麽行動來的原因。不想因此耽誤小師弟的大好前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我一直都盼望着他能娶個稱心如意的女子,給他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讓他從此過上舉案齊眉、阖家幸福的生活呢,可不能就這麽讓他走上邪路去。
可是若小師弟他們是真心的,我又能怎麽做?我平時最讨厭的,便是那種對相愛之人橫加阻攔的反派角色,而今難道硬跑去拆散他們?
我想,我這個必定失戀的人,想起這些事情的次數也不少了,卻從沒有過心如刀絞的感覺,看來人不是那麽容易就傷心得吐出幾口血來的。只是每每胸中沉重,一口氣堵住出不來,更兼之殚精竭慮、輾轉難眠,可見情什麽的玩意兒,的确是害人不淺。
這麽思來想去,天色也漸漸亮了。
我慢吞吞地起了床,心不在焉地往外走的時候,不知道怎的碰到了二師弟。
他似乎是特意等着我,奈何現在一看到他,我就有一種堵心的感覺,連招呼都懶得打,我就繞過去了。
二師弟似乎一愣,又追上來和我一起向前走,結果他半天都不說話,我還是沉不住氣,站住說道:“有什麽事?”
他也跟着停住腳步,也沒對我的異樣表現出什麽反應,只問道:“那本《翻雲劍法》是不是在你那裏?”
我一愣:“是啊。”
他似是猶豫了一下:“能給我保管麽?”
我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也有些躊躇了:“也不是不行……可是你拿來幹什麽?那玩意兒雖然很厲害,可是練了會變成謝……那樣的。”
他平靜地凝視着我:“沒關系,我不會拿來學的,還是給我保管吧。”
我看他一點也沒有心虛,又一想他又不傻,于是就從懷裏拿出來給了他,又囑咐道:“一定要保管好啊,不要丢了。”
二師弟“嗯”了一聲,垂下眼睛,将劍譜收好,而後我們又沉默了。這麽一來我腦子裏又開始回放二師弟溫柔凝視某人的眼神,我發現自己現在真的很想狠狠卡住他脖子問他和小師弟到底怎麽回事,于是趕緊幹咳了兩聲和他告別了。
等到大約午前,下人來告訴我有客人到,我抹了一把臉,收斂心神,準備好迎接大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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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明面上說武林大會是在葉山舉行的,所以來謝家莊的只有幾個名門大派的掌門,各自帶着自己的心腹或者得意弟子。他們直奔靈堂,神情凝重地依次上前拜祭謝大俠,我在一邊外表故作悲痛、實則內心緊張地陪同着。
到了最後一人,落雁門的梵松方丈拜祭完之後。他微撚那白白的胡須,向我一颔首:“言施主,可否讓老衲開棺,驗看一下謝莊主的屍體?”
我心知他們肯定早做好了打算,所以也沒多說什麽便點點頭。梵松道了一聲得罪,便推掌将黑色棺木打開,露出裏面謝将陵安詳沉睡的屍體。
他低下頭細細查看,片刻之後擡起頭,沉重地說道:“居然下如此狠手,謝莊主是被人震斷全身經脈而死。”
此話一出,在場諸人各有震動,我漠然,謝将陵是自己把經脈給震斷的,不過這個應該也不會被人看出來,無所謂了。
梵松又說道:“只是謝莊主身上還有零星幾處劍傷,看來非是一人所為。此人劍法……”他又按了一下手中佛珠,“出手淩厲,卻沒有致命的打算,卻在同一處砍了好幾劍,這……看來是為了洩憤,卻不知與謝莊主有什麽深仇大恨,居然砍了這麽多劍。”
那是我為了掩飾二師弟的劍痕,自己胡亂砍上去的……因為感覺有點亵渎屍體,我不大自在地咳了一聲道:“大師,屍體已經驗畢,我實在不忍心謝伯伯繼續這樣被暴露在大庭廣衆之下,可否就此罷手了?”
梵松方丈看了幾位掌門一圈,見各人皆沒有意見,遂将棺木合好,雙手合十,又宣了一聲佛號。
落雁門弟子因為大多是佛門中人,所以這個門派一向不怎麽參與江湖紛争,但是從沒人敢于質疑他們的超然地位。而梵松方丈更是一直都是為人公正慈悲、主持正義的代表,可以說是每個武林人士心裏崇敬的對象。只是我……在上輩子小師弟被擄走,他宣着佛號保持沉默之後……我便沒法再對他像從前那麽尊敬。我知道他是大俠,不可能為了我一個小師弟決定犧牲大多數人的性命,不可能對所有人都慈悲。只是你不去還不讓我去,說什麽避免激怒魔教……我是真的很火大啊!
隐藏着真實想法,我做出恭敬的樣子請衆人移步大廳接着商議,二師弟、小師弟都在大廳,看到我便站到我身邊來。我雖然心裏膈應,又不能不承認看到他們讓我感覺有了一點依靠。
各人依次就座之後,便輪到我對大家說明謝家莊近來發生的事情。我只說謝大俠曾經參與剿滅蒼靈教,此次估計是魔教餘孽報複,至于武功秘籍什麽的只字未提。我知道,那種東西若是說出來,保不齊會被什麽人觊觎,掀起波浪。最後我把謝雲軒放在我這裏的蒼靈教玉牌拿出來,給大家看。
衆人看到那牌子上的水蓮圖案,又有數人神色有所觸動。我在心裏悄悄記下了,心知這些人很有可能便是當年參與其中的人。
沉默了半晌,青雲派掌門孫珀才開口:“諸位怎麽看?”
青雲派弟子衆多,幾乎可以說是遍布天下,勢力極大,掌門本人的功夫也是武林中數的着的,他的地位崇高,是以一開口,立刻便有個年輕人回應道:“依我看,言掌門說的也太過嚴重了吧,那魔教數十年來都藏頭露尾的,可見不敢與我們正道争鋒,我們又何必如臨大敵,平白讓他們看了笑話呢?”
我在心裏冷笑,這就是正派少俠,一個個的鼻孔都恨不得長到眼睛上面去。我承認自己是有點心急,不過現在看到有人還優哉游哉地在這裏大放狂言就想狠狠教訓他一頓。
這時,另一個站在九華派掌門身後的少年卻說道:“不可,趙兄此言差矣,家父曾經跟我說過,昔年白道聯合剿滅蒼靈教,戰況極其慘烈,那些魔教妖人不僅武功邪門,又有諸多不入流的手段,折損了許多高手。若我們不提高警惕,萬一突然被襲擊,豈不是措手不及?”
那被辯駁的少年滿臉不服氣,正要說什麽,青雲派掌門卻咳了一聲,他才忿忿地閉上了嘴。孫珀便慢悠悠地說道:“蒼靈教有卷土重來的勢頭,我們自然不能毫無準備,只是……昔日的教主與護法皆已身死,現在又是誰在號令他們?”
狂沙幫的幫主是個看起來粗魯豪爽的中年漢子,他似乎有點不耐煩,聽到這話便大聲問道:“當年這事,我們都一點沒參與過,難道你們沒有将那些人全部殺幹淨?”
孫珀一笑:“自然是将他們全部都殺幹淨了。”他平日裏看起來像文文弱弱,不像武林高手,倒像個文士,這話卻說得一股殺氣盡顯,露了江湖人的本色。
狂殺幫主讪讪地應了。這時我又開口說道:“因為此事小侄也置身其中,因此特意留心查了些當年的關節,教主以及左右護法身死,這是毫無疑慮的,但是魔教在各地設有分舵,剿滅時未免就會有漏網之魚,那些意圖複仇的人就在這些人當中吧。還有,我還打探到了一些現任教主的情況……”我深吸了一口氣,把上輩子得到的一些情報混雜着自己的編造說了出來,“據說他魔功已經練到了極高水平,等閑人可能未必是敵手。而且此人性格暴虐狹隘,恐怕不會放過當年參與剿滅魔教的門派……更糟糕的是,聽說這人性喜獵色,看到漂亮的少年人便要擄走……若真讓他得了手,我們正道的顏面何在?”
此時下首有個老者的臉色立刻變了,我認出來他是淩霄派掌門賀不老,本來滿心的嚴肅一下變得有點想樂,這位掌門在江湖上很有名,因為他收弟子的時候,對相貌要求極高,所以收的全是些漂亮孩子,我要是教主我就直接上他們家去……看着他身後站着的貌美少年,我心裏暗笑:其實這老頭根本也很猥瑣嘛……
而後我又補充了一句:“對了,這個教主還男女不忌……”圍着面紗的浣花派掌門身子動了動,“聽說還對穿着道袍或者僧袍的有特別喜好……”于是青城派的鐵淩子道長和落雁門的梵松方丈各自撚了撚胡須。
心裏帶點滿意地看着這場面,最後還是梵松方丈說道:“看來我們必須好生戒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