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舞獅
濃濁夜色之中,黑龍重現身影,盤曲烏雲之後。鐵鑄般剛硬結實的五趾閃爍鐵青光澤,仿若撕裂雲層一般,自上空巍然降下。
龍口大張,猛然朝地面噴出一團紅炎烈火,那火焰轟然一聲,直沖死者群中,将屍骨盡數吞沒。
仿佛紅蓮火海降臨大地,焚毀萬物,呼啦啦火舌将暗沉天際映照出成片豔麗霞光,如山如海洶湧而來的死屍群不過幾息功夫就被焚毀過半。
展長生等人如虎添翼,劍氣凜冽,法術雄渾,接連不斷轟擊至死者群當中,耗費不足半炷香功夫,極目之處再無半個活動之物,焦黑屍體堆積如山,宛若地獄。
幾人各顯神通,皆是酣暢淋漓,待得停手時,只覺喧嚣盡去,寂靜滋生,唯有四周袅袅煙塵和時時炸響的焦脆骨肉爆裂聲,依舊殘留着先前厮殺餘韻。
那黑龍游歷天際一圈,方才以王者之姿,矜持降臨,重化了展龍人形,落回展長生身側。
展長生道:“師兄,如何?”
展龍仍是道:“尚可。”
因無神泉相助,紅蓮孽火與展龍本命真火一道宣洩,實則仍是互相抗衡之勢,對展龍祛除血孽并無半分好處。盡管如此,若能取個平衡之道,卻也令展龍多了一種對敵的手段。
許文禮見展龍重化人形,不免嫉羨交加,嘆道:“你這化形的法術竟能與望山陣中克制之力相抗衡,升入空中。若我等個個習得你這法術,又何須在地上苦戰,徑直飛去出口就是。”
展龍道:“天賦異禀,你學不會。”
許文禮一噎,只得讪讪閉嘴。
展長生忍笑,容色煥發,柔聲道:“不過是些許阻礙,阿禮,出發罷。”
潘辭亦是道:“不可偷懶,當戰便戰,阿禮,走罷。”
這二人一唱一和,竟似熟識許久一般,許文禮只得嘆息一聲,擡腳踏入尺餘厚的焦炭之中,踩得足下幹裂碎屑咯吱作響,仿若厚厚一層黑色積雪。
其餘人亦是信步踏過黑炭,朝第一個迷宮盡頭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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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方才道死屍狂潮,後續怪物零落稀少,更是不足為懼。四人馬不停蹄,抵達了出口。
出口依舊是無邊荒野,暗沉天際,十二道黃金大門在荒原上一字排開,外形全無二致,唯有門板上的雕紋細密繁雜,各有不同。
展長生再取出副刃與陣盤權充的指南針,銀針旋轉如扇,過了許久方才緩緩停下,銀光乍現,形成一支利箭射出,正正紮在左首第一扇大門上。
那大門雕紋形成一只站在浪花之巅的海蟹,兩只大螯直指蒼天,氣勢磅礴。被銀箭刺中時,嘎然開啓,露出門後星雲一般盤旋的星光雲霧來。
展長生将這大門諸多細節牢記在心,随即邁入門中,四人進了黃金大門後,身後頓時化作無物,眼前景色卻是驟然一變。
衆人竟立在一處凡人的市集長街當中,街上人來人往,鑼鼓喧天,鞭炮噼啪炸響,竟頗有幾分逢年過節的熱鬧氣氛。
這些凡人衣着普通,面上喜氣洋洋,靈力全無,卻叫人半點看不出僞裝的端倪。人人神色安詳靜谧,對這四人皆是視若無睹。
許文禮神識四掃,不禁奇道:“俱是有血有肉的活人,這迷宮竟能将人送入凡間之地不成?”
展龍卻欣然道:“無論男女老幼,人人氣血飽滿,可殺。”
展長生只得輕咳一聲道:“師兄,且稍安毋躁。”
潘辭立在一旁,只轉頭看向長街盡頭,沉聲道:“有人來了。”
他話音未落,只聽聞遠處鑼鼓唢吶齊鳴,便有一群舞獅靠近,有金、銀、玄、青、赤、黃、白各色舞獅,猶若七彩洪流一般湧上寬闊大街,将原本寬可跑馬的街道塞得滿滿當當。
那些獅頭皆制作精良,鎏金嵌紫,珠光寶氣,兩眼皆為拳頭大的血紅寶石,舞動之時,流光溢彩,華麗動人。足足上百的彩獅結伴而行,你追我趕,挪騰跳躍,進退有據,好不熱鬧。
舞獅人個個身手了得,令人嘆為觀止。
然則獅身彩綢飛揚而起時,展長生卻看得分明,那些舞獅人卻并非凡人。
或象頭人身,或狼頭人身,或牛頭人身,或蛇頭人身,或鼠頭人身,或雞頭人身……另有豺狼虎豹、蛇蟲鼠蟻,不一而足,盡皆獸頭人身,通身靈氣洋溢,兇悍狠厲,頗有禽獸的威勢與血氣。
這血氣生機太過旺盛,展長生暗道不好,才開口道:“師……”
展龍卻已長嘯一聲,化作一片玄色旋風,朝舞獅群當中殺去。
展長生忙取了陣盤,緊追展龍身後,厲聲喚道:“師兄!”
展龍充耳不聞,一掌擊穿為首舞白獅子的獅頭人,手掌血淋淋自那獅頭人胸膛中抽出時,已将一顆依舊搏動的心髒抓握在手中,旋即收緊手指,嘭一聲悶響,那肉塊頓時被擠壓變形,化作血泥四濺。
血腥味四溢時,路邊行人紛紛駐足,鼻翼翕張,嗅聞不已,旋即一個接一個面上生毛,下颌拉長變形,化作了黃白棕黑各色野獸、猛禽的頭顱,與那群舞獅人一般無二,個個開口或咆哮或尖唳道:“有活人!吃了他!”
一個油綠毛色的雉雞頭人身怪目光驀地落在展長生身上,鳥喙張開,桀桀怪叫道:“活人在此!快吃了他!”
随即扯下礙事衣衫,徑直化作一頭足有房屋大小的綠羽雉雞,撲愣愣扇動肥大雙翼,堅硬雞爪朝展長生抓來。
展長生在人群中艱難閃避,便見那雉雞将兩頭堪堪化形的豬頭人壓倒,身旁凡人一個緊接一個化形,皆是獸相,化形之後,靈力暴漲,最弱者亦有築基功力,最強者幾近金丹。化形之後,視線紛紛落在展長生、潘辭與許文禮身上,接連咆哮道:“吃了他!”
許文禮怒道:“想吃小爺?癡人說夢、癡心妄想!”他同潘辭操控本命靈劍,護身劍域頓時暴漲十丈,震得沖在最當先的幾個獸頭怪物全身噴血,須臾後身軀斷為數截,掉落了滿地。
兩名劍修一左一右,将展長生護在獸群當中,青紫劍光接連閃現。大街上熙熙攘攘,嘶吼聲接連不斷,此起彼伏,方才還是凡人的市集,如今已化作怪獸的魔窟。
展長生緊握陣盤,心頭卻大亂,難以沉靜自持,故而陣法亦是七零八落,不成規模。他全副身心都留在方才舞獅隊獸群當中,只見展龍如狼入羊群,手起掌落,殺得群獸血流成河。
許文禮突然一聲悶哼,竟是一縷劍光撞上了厚重龜甲,被反彈回來,正正落回許文禮胸膛,劍意激蕩,那青年猝不及防,竟受了不輕的內傷。潘辭不動聲色,只道:“當心。”旋即強運靈力,加強攻擊的勢頭,全力護住二人。
展長生心頭一凜,又是慚愧又是焦慮,只得強壓下心頭種種煩躁,召出在靈獸袋中蟄伏已久的毛毛,同時施展風刃陣、狂風陣,協同兩名劍修一道殺敵。
那巨龜甲厚皮實,靈劍竟刺不透,一遇襲擊,便縮回殼中,故而步履雖緩慢,卻是一步一腳,自大街一頭朝三人踏實靠近。
其餘獸怪學得聰明,便盡數躲在那巨龜身後同殼下,一道朝三人逼近。
龍卷風外層,風刃飛快旋轉,伴随刺耳響聲,在龜甲上擊出陣陣火花,一頭是巨龜,一頭是三名人修,唯有這龍卷風作為唯一屏障,雙方僵持在大街中央。展長生額角汗珠滾落,這狂風陣與風刃同時施展,靈力消耗遠超他預料,丹田靈液眼看就要見底。
當是時,青空一聲尚帶稚氣的尖嘯聲響起,一片淡金光影沖開飛翔半空的猛禽,銀光燦爛的雙爪趁着那巨龜探出頭與四肢,朝前攀爬時,猛紮進它堅韌的後頸皮肉當中。
展長生急忙撤了風陣,那風刃險些就将幼雕斬成兩段,他又喝道:“毛毛,起飛!”
幼雕同他心意相通,立時全力撲動翅膀,行動顫顫巍巍,卻仍是将這比它身形大了十倍有餘的巨龜提拽起來,直沖雲霄。
幼雕一直升高衆人目力不及,神識亦難尋之處,方才松開銀爪,将那掙紮不休的巨龜抛下。
頓時猶如天降隕石,那巨龜炮彈一般呼嘯落下,竟在半空磨蹭出赤紅火花,随即伴随煙火味道,轟然砸在大街正中。頓時大地震動,人人站立不穩,煙塵散去時,展長生方才看見堅硬青石板大街中出現一個數丈的深坑,數十頭獸怪躲閃不及,被當空落下的巨龜砸成肉泥,血肉模糊,全無半點人形。
那巨龜亦是面朝天擺動粗壯笨拙的四肢,痛苦掙紮,後背龜甲道道裂紋橫生,又自蛛網般裂痕中緩緩滲出暗紅粘稠的鮮血來。
展長生神識敏銳,立時察覺天際又有一物落下,急忙施展了個基礎的土行陣法,青石磚塊塊脫離街道,層層壘砌而上,堆積了足有百丈之高。展長生又足尖連點,騰身而上,須臾便立在頂端,袍袖一揚,将墜落之物輕輕卷在靈力之中。
竟是銀足金羽的幼雕,已然脫力昏迷,全無知覺。展長生急急将它送回靈獸袋中溫養,随後低垂眼睑朝四下一掃,不禁倒抽口冷氣。
許文禮一劍斬下顆熊頭,面色慘白,卻仍是嘶聲問道:“怎的?”
展長生道:“這處迷宮中并無出口,只怕要殺光獸怪。”
許文禮嗤笑道:“如此甚好,殺光就殺光!”
潘辭一言不發,左手紫金靈劍,右手八卦寶鏡,劍意暴漲,将接二連三沖來的獸怪盡數斬殺成兩段。
獸血如湧泉一般,在大街上流淌鋪陳,卻被泥土盡數吸得幹淨,過了片刻,無論展龍屠殺之處,抑或三個人修奮戰之地,便只剩了幹屍,連半點血漬也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