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月,春暖花開,城外的桃花都開了。

寧瑜的腿傷已經好了大半,只是走起來依舊有些慢,左腿落了點殘疾,走快了便會姿勢滑稽。

又三個月過去了。

已經都三月了。

歡喜的時光,總是過的飛快。

寧瑜坐在床邊,她手摸着被子,摸着床,又摸櫃子,心中不舍,她走到門口,扶着門,看院子裏的顧雲。

顧雲頭上戴着桃花編的花環,笑得燦爛,“姐姐,好看嗎?”

寧瑜一笑,她上前給顧雲擦掉臉上的灰,又拉他坐到屋檐下,拿着梳子一下一下,輕柔地給他梳發。

顧雲乖乖的坐着,兩手玩着花環,他摘了一朵桃花,起身簪到寧瑜發間,笑嘻嘻,“姐姐好看。”

寧瑜摸他的臉,寵溺地一笑,摟住他的腰,她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

“顧雲,以後要聽哥哥的話,不要亂跑知道嗎?”

寧瑜輕聲說,顧雲歪着頭點了點,忽然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寧瑜笑,快速給他梳好發,笑道:“去找吳伯吃飯吧。”

顧雲歡快地走了。

寧瑜回屋換了一身男裝,她從枕下抽了信擺到桌上,她手按在桌上,站了片刻,猛地吸了口氣,拿了匕首轉身決然地離開!

終是要分開的,越久,便越難以割舍!

顧文出門采藥了,看到寧瑜要走,吳伯迎出來急忙問:“阿瑜,你要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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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瑜笑一笑:“吳伯,我出去買點東西,您照顧好顧雲。”

吳伯點點頭,叮囑她小心。

吳伯陪顧雲玩,教他認字,盼着他能變得聰明一點,讓顧文少操些心,顧雲卻坐不住,握着毛筆一通亂畫,費了好幾張紙便要去找姐姐。

顧雲跑到寧瑜房裏,看不到寧瑜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在屋裏轉了幾圈,蹲在地上努力地想,慢慢地,難過便湧上心頭,他哇地哭了!

吳伯急忙過來哄她,拉他坐到榻上,倒茶給他,解釋給他聽,“姐姐去找哥哥了,一會兒就回來。”

吳伯騰出手,才瞧見桌上有一封信,上面寫着:顧文親啓。

吳伯心裏咯噔一下急忙倒出信,這一看直急得跺腳!趕緊的安慰了顧雲,鎖上了門出門去找顧文。

走了一個多時辰了,晌午了。

寧瑜翻身下馬在路上休息,她拿了水囊喝水,水入口苦澀,她怔了一下,忽然就難過的哽咽了,她怕苦,顧文總會在她的茶裏兌上花蜜,或者梨汁,甜甜的,她都喝習慣了,以後,再也喝不到了。

寧瑜仰頭,灌了一大口苦水,狠力抹了下嘴,掏出餅子吃。

“阿瑜!”

顧文策馬追過來,到跟前急忙躍下馬,寧瑜扶着樹起身,一臉冷漠,“你看過信了,我不是寫的很明白,你還追來做什麽?”

“阿瑜!”

顧文上前緊緊抱住她,嗓子都啞了,“不走好不好?你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你明明就是喜歡我的?”

她從來不說,但是顧文看的出來,她是愛他的!

寧瑜閉了閉眼睛,狠下心推開他,她不想說話,怕一開口便會心軟,她推開他便要上馬離開,顧文拽着他的手不撒——

“放開!”

寧瑜忽然發怒,甩開他的手咆哮!吼完她便後悔了,她憑什麽朝他發火?她回頭忍着淚講:“顧文,我真的愛你,可是我已經是大盛國的皇後了。”

“為什麽?你明明不喜歡當皇後,你說過你讨厭殷钰,讨厭大盛宮!”

“因為我娘在盛京!”

寧瑜拔高音喊,喊完自己也哭了,她哽咽道:“你明白嗎?我娘質在盛京!我爹是寧國公!我寧家是注定要戰死在的沙場的!我從生下來就不是為我自己活的,人人都說我驕縱任性,可是我從出生就沒有選擇。”

“你已經逃出來了。”

顧文滿臉的淚,“你已經逃出來了,你可以不回去的。”

寧瑜搖頭,閉了閉眼睛道:“你不懂嗎?我不能背棄我爹,不顧我娘,我即便惡心自己,即便痛苦着,也絕不能做寧家的罪人!”

忽然一只利箭射過來——

寧瑜猛地推了顧文抽刀防備!

馬蹄聲混亂急促,一行人策馬奔來,為首的那個人玉冠華服,面如冠玉,生得頗為溫潤風流,他在馬上笑,“十七弟,好久不見,讓七哥好找。”

顧文的臉刷地蒼白,他握緊了雙拳。

容拂!

寧瑜認得來人,她忽然全身冰冷——

十七弟!

她回過頭,不敢置信地瞧着顧文——

“你是——”

“你是容文!”

容拂在馬上笑道:“他是榮國的皇十七子容文,寧小姐,沒有想到吧。”

“我早已經跟榮國沒有關系了!”

顧文抿緊嘴唇,這個肮髒的姓!他早已經不用了!

容拂回頭使了個眼色,手下立刻從馬車裏帶出顧雲,顧雲頭上還帶着花環,圓杏樣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天真無邪地看着顧文,“哥哥。”

“你放開他!”

顧文急得便要沖過去,寧瑜一把拽住他!

容拂的笑容中添了幾絲冷厲:“十七弟,七哥待你不薄,這麽多年是我護着你,你才能活着命,可是你卻知恩不圖報,你救人便救人,殺了六哥卻要嫁禍到我身上,害我險些丢了命。”

說完,容拂一嘆:“既然你無情,便別怪七哥狠心了。”

容拂招了下手,屬下人立刻拉弓便要射死顧文,顧文張開手臂擋在寧瑜身前,寧瑜一拽将他扯到身後,容拂擰眉,立刻做了個攔的動作,他使了個眼色,身後一人立刻抽抽向寧瑜砍過去!

寧瑜執刀擋着,她傷了太久又沒有全複原,擋得吃力,被逼的連連退後!容拂招手,手下立刻拉弓要射死顧文,顧文手抓着樹,漆黑的眸子裏閃動的恨意,直直地剮着容拂!

“哥哥——”

顧雲忽然叫,夾着馬不顧一切地奔過去,沒有人料到他會沖過去,也沒有懂他要做什麽,連顧文都不懂!

數箭齊發,射穿了顧雲的背!他從馬上摔了下來,滿身滿嘴鮮血湧出,他睜着眼睛,身子抽搐,叫了一聲‘哥哥’。

顧文飛快地拔掉他背上的箭,用手按他背上的血洞,都擋不住血往外流,汩汩不休,染了紅了顧雲整個背!顧雲抓緊顧文的手臂,他張大嘴巴巴,就那樣咽了氣。

顧文一把将他按到胸口,死死的按着,他也沒有哭,一雙眼睛像注滿了血一樣鮮紅!

容拂深呼吸,閉了閉眼睛,再次招手,護衛再次拉弓——

數十只利箭射過來,容拂身後的護衛悶哼一聲倒下馬來,容拂吃了一驚,其他護衛立刻擋在他面前——

“保護殿下!”

“小姐!”

藍劍大喊,策馬狂奔,她在馬上身手矯健,又一支利箭射過來!她身後跟了幾十人!容拂當機立斷喝道:“先轍!”一個容文,死不死倒并無多大關系,他此次來只是為了捉寧瑜!

護衛簇擁着,立刻護着容拂先行轍退,井井有緒頃刻便轍的幹淨!

随城封城了。

随軍到處在搜寧瑜的蹤影!

顧文帶寧瑜她們躲到了山裏一處極隐蔽的地方,暫時躲藏。

三月天,山裏的夜依然寒涼。

山裏添了一座新墳,寧瑜添上最後一捧新土,她怔忡地瞧着顧雲的墳,顧文蹲在一旁,他尋着,連根小心地挖了一株野花,種在顧雲的墳頭上。

寧瑜坐到一旁的樹下,藍劍遞水跟幹糧給她,寧瑜說道:“你帶人到遠處休息。”

藍劍看一眼寧瑜,眼裏有擔憂,卻沒有說什麽,領人往裏歇到遠處去。

顧文挨着寧瑜坐下,寧瑜靠在樹上,垂着眼,聲音疲憊又冰涼,“為什麽不跟我說實話?”

“……說什麽?”

顧文仰起頭,嗓音嘶啞,“我不是容文,我是顧文,容氏這麽肮髒的姓,我從來都不想要。”

斜身靠在樹上,他低低地說:“我娘姓顧,她原是南國人,南國是小國,國人擅長巫毒之術,我娘是南國的禦醫,她的醫術很厲害,有一天,她随南國皇帝到榮國給老皇帝看病,被老皇帝看上了,南國将她送給了老皇帝。”

“老皇帝開頭待她不錯,寵着,後來生了我,封了南妃,可是沒多久,她被人迫害,毀了容貌,被老皇帝厭棄,又送給烏國。”

“她在入宮前曾經有一個愛人,被迫分離,在送去烏國的途中,那人拼着性命救走了她,兩人躲了起來,成了親,生了一個孩子,便是顧雲。”

顧文閉上眼睛,“他們東躲西藏,還是被烏王捉了回去,愛人死了,她被烏王賞給大臣們,百般受辱,最後,她用盅毒殺了整個烏王宮,榮帝為了安撫烏國要把我送到烏國為質,是容拂的母親皇後保下了我。”

“……我在夾縫中求生,我讨好容拂,讨好皇後,終于求了他們,出宮尋回了我弟弟,我從來不想争什麽,我就想着,帶着顧雲兩個人,有一口飯吃,能活着就很好。”

“可是。”顧文捏緊了手,他垂下頭,“對有些人來講,活着都是那麽難,顧雲十歲時被容照看上了,将他強占了,當時。”

顧文頓了頓,嗓音啞透了,“當時,他就是在我的房裏侮辱了顧雲,我被按在地上,聽顧雲一聲一聲喊‘哥哥’,喊得撕心裂肺——”

顧文閉上眼睛,良久才顫抖着說道:“死了也好,起碼不用再受罪了,再沒有人能欺負他了。”

“……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寧瑜垂着眼睛問他,顧文去抓着她的手,乞求她:“阿瑜,不走好不好?”

“……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我想走,而是我不能不走,天下很大,可是能容我們的地方太小,皇上不會放過我的,容拂也不會放過我,因為我是寧國公的女兒,這江山,注定是我一生的囚籠。”

寧瑜起身,她背對着他,臉隐在樹影裏,她緩緩地說:“除非你,江山為聘,救我出來。”說完,寧瑜閉上了眼睛。

顧文先是怔了怔,然後眼裏有了奪人的光彩,他扶着樹起身說道:“那你等我,我定江山為聘,讓你做這天下的主人,不再受制任何人!”

寧瑜握緊雙拳,她轉身,瞧着他笑,眼裏有淚光,“我等你來!”

顧文凝視着她的眼眸,鄭重地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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