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時近初夏，南海氣候濕潤，一天之中能下個好幾場雨。得知葉孤城要出門的侍衛統領相當驚訝，但是準備工作還是做得相當到位。
他這幾年很少出南海，之前忽然跑去中原已經值得白雲城上下在意，現如今才回來幾天又要出海，手下們幾乎都在猜測他到底打得什麽主意。
而葉靈涵根本沒考慮過那麽多，背着重劍上了船後立刻躺下睡了起來。
葉孤城在交待完事情進入船艙後見到的就是她窩在那抱着重劍的模樣，發絲因為睡姿不好的關系有些散，胡亂地貼在臉上，看上去十分好笑。
離飛仙島最近的一個島嶼是荒島，他準備直接跳過，否則周邊大大小小的島嶼找起來還是個相當大的工程量。
因為這件事對兩個人來說都有些微妙的關系，他只帶上了一個在能靠得住的船夫，船也是相當不起眼。
正午時分，海面上尚且平靜得很，前方荒島已經能夠用肉眼看出個輪廓，謹遵葉孤城命令的船夫沒有絲毫的停留，直直地往前劃去。
葉靈涵是被餓醒的，她這幾日被十七的好手藝養得口味刁鑽，除去一日三頓不說，還有各種甜湯和點心随時供應，着實是比在藏劍山莊的時候還更像個大小姐。
據說是葉孤城并不喜歡這些，所以十七也算是好不容易等到了個賞識自己手藝的人，每日都換着花樣給她煮東西吃，看見她喜歡比自己吃到還開心。
所以這會兒在海上睡了一個多時辰的葉靈涵剛過正午不久就覺得餓得不行。
十七給的點心不算多，照她平時那個吃法，一會兒就能全都消滅幹淨，本着多過幾天有好東西吃的日子這樣的想法，咬了兩塊之後她就一臉心痛地收了起來。
做完這動作她才意識到葉孤城在盯着她，下意識地就把點心往懷裏一送，“……咳……反正你不喜歡吃，別和我搶！”
“……”到底誰想搶了。
船上的東西倒也不能說不好吃，但是幹巴巴的總是難以下咽，葉靈涵悶了一會兒就坐不住，管都沒管葉孤城究竟願不願意就拉着人去了船頭。
“師弟你以前經常出海嗎？”
男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腦海裏想的全是今晨又傳回來的關于龍門前後憑空出現的兩個人的消息，好一會兒後才意識到邊上的人喚了他多久，“嗯？”
“我說——你以前經常出海嗎？”
“并非。”
“那你還願意陪我浪費時間？”葉靈涵攤了攤手，“我們可是一點線索都沒有，你就這麽跟出來了，天知道要找到什麽時候。”
葉孤城心中其實早有計較，就是解釋起來過于麻煩，所幸一言帶過，“找不到就回去。”
“……也是。”她在他身邊坐下，口氣裏似乎有點舍不得，“這趟還找不到什麽的話，我就準備走啦，啊啊啊……我還是希望能找到的，我不想走啊。”
這麽真情實感的感慨着實讓葉孤城一驚：“……？”
“回了沙漠哪還有十七做的這麽好吃的東西給我吃啊……哎算了，你們這種人不懂我的苦痛。”
“……不是說找到了可以回家？”
大概是回家這兩個字牽動了她心裏的什麽弦，她臉上的表情也跟着溫柔了很多，“嗯，我是想回家啊。”
“藏劍山莊？”
聽到這四個字的葉靈涵忍不住笑了起來，“對，藏劍山莊。”
氣氛雖不差，兩個人卻再無話說。
結果吹了半日的海風快要日暮西山的時候在船尾的船夫忽然停下了動作，跑到船頭對着葉孤城比了幾個手勢。
葉靈涵看不懂那手勢，但是從船夫的表情來看，應該沒什麽好事，于是在葉孤城點頭之後還是沒忍住發問：“怎麽了師弟？”
“可能要下大雨，先找個荒島呆一晚。”
她聞言擡眼看了看天色，确實是和之前差了很多，也不知是何時的事。
重新回到船尾的船夫這次動作也快了很多，而葉孤城從懷中拿出了一份地圖在她面前攤開，指了指圖中偏右下的部分一個小點，“就在這停，是個荒島。”
“荒島就荒島吧，不停船過夜哪來的力氣堅持找。”她一邊擡手撥了一下自己的劉海一邊低頭去仔細辨認地圖上的标識，不禁疑惑，“……這上面寫的你看得懂？”
葉孤城一愣，好一會兒才開口解釋道：“年歲已久，字跡模糊，但大概還記得些許。”
她雖然心中存疑，但也沒多想下去，尤其是不一會兒後又看見前方不遠處有個小島，神色立刻興奮了起來，“下雨前應該能夠趕到吧！”
大概是被她的興奮給傳染，葉孤城的語氣也跟着輕快了許多，“嗯。”
龍門傳回來說十幾年前那個憑空出現的少女也是武藝高強，甚至曾經孤身一人去殺了在大漠橫行已久的馬賊頭領阿塔木，後來帶了個小孩離開了。
那個小孩的身份倒是沒有多提，但光是這些消息，就夠葉孤城相當在意了。
不告訴葉靈涵一來是麻煩，二來是也怕讓她空歡喜一場。
女孩想回家的欲望強烈得他感受得一清二楚，若是這一趟抱着一定行的心态撲了個空，大抵還是會相當難過的吧。
“哎以前為了這事我經常去大漠深處找線索，現在又是遠探南海，想起來真是……”下了船後她在淺水灘抓魚，也不忘繼續和葉孤城扯東扯西。
宛如神仙的男人自然不會幹捉魚這種行當，但是那船夫笨手笨腳的，讓她看着都着急，幹脆挽起了袖子自己上。
可惜的是她空有一身抓魚的本領，卻等了半天沒見到一條魚出現，根本連個指望都沒。
“荒島上也許還有什麽野兔之類的，我去找找！”
“就要下雨了。”葉孤城仍然言簡意赅。
船夫立刻指了指已經被拖上岸的那艘小船，意思是讓他們上去。
葉靈涵還處在沒法搞一點野味吃吃的遺憾中，這個船也是上的心不甘情不願的。
但是常年在海上過日子的人果然還是比她有經驗的，沒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就噼裏啪啦地落了下來，打在船艙上發出的聲響讓人根本無法忽略。
葉孤城拿出了懷中的火折子點了盞油燈，船艙內立刻亮了起來，兩個人就着帶出來的水吃了點幹糧就算是解決了晚飯。
在外頭的船夫卻是不肯進來，葉靈涵怎麽說都只是擺手，神色恭敬沒有一絲的不耐。
于是她用手肘碰了一下正在查看地圖的葉孤城，“雨這麽大，讓船夫進來吧？”
“三個人，擠不下。”
她這才注意到船艙內确實小得可憐，可以說是毫無白雲城主的氣派，兩個人都已經顯得有些逼仄，更不要說三個人。
“……那就讓他這麽淋雨？”
葉孤城沉吟了一會兒才開的口，“放心吧。”
雖然她也同情沒法避雨的船夫，但如果讓她自己出去換人進來這種事她還是不可能做的，等了一會兒之後困意上來又懶得關注船夫到底在幹什麽就往後一躺。
“師弟你好歹也是一城之主，為什麽出個海還這麽寒酸啊。”
葉孤城收起地圖，語氣平淡，“這件事和白雲城無關。”
油燈裏的燈油并不算多，不一會兒後他便吹熄了放回原處，黑暗中傳過來的她的聲音有點悶，“……雖然說是你也想找，但還是謝謝你願意幫我啊。”
“……不用。”
她這般有禮節的時候實屬少有，讓葉孤城也愣了那麽一下。
事實上葉孤城不知道的是，她之前那沒臉沒皮的行徑其實只是因為她覺得他是藏劍弟子故而算是個自己人。
船艙太小，躺兩個人幾乎是一點寬裕都沒有，才剛躺下的他甚至能将邊上人的呼吸聲聽得一清二楚。
雨打在穿上的聲音太大，讓常年習慣了安靜環境的他相當不習慣，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睡。
葉靈涵的呼吸卻漸趨平穩，好像那些嘈雜的雨聲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兩人中間還隔着她的重劍，但也架不住她睡姿差，不到半刻那把劍已經直接被推過了十幾寸。
他沒辦法只得先将那把笨重的劍放到另一側，豈料才剛剛重新躺回去邊上的人就像個八爪魚一樣地抓了過來。
葉孤城并不知道她自從來到這個時空後就有了抱着什麽東西睡覺的習慣，在龍門的時候更是因為地方混亂終夜抱着重劍入眠，後來稍許好了一點，又遇上被霍休暗算這事，入睡的時候就再也離不開她的兩把劍了。
眼下她雖然睡得十分放心，但是手裏抱着的劍忽然不見，自然要湊過去。
少女的身體比船板溫軟太多，抱緊了又根本不撒手，動作霸道得就像她的劍法一般。
呼吸就拂在他頸側，平穩無比卻讓他在心裏叫苦不疊。
平日裏她拉住他一截袖子露出楚楚可憐的眼神求他幫忙的時候他尚且能夠絲毫不為所動，但現在這情況，若還真沒有半分反應，他就根本算不得男人了。
下着暴雨的荒島上着實不暖和，尤其是一到夜裏海上驟然冷下來，葉靈涵睡夢中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麽暖和的東西，根本沒有考慮就靠了過去，怎會願意松手。
葉孤城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喊醒她，但沒來得及說出口，耳邊又傳來抱着自己的人喃喃着的聲音：“……冷。”
他終是沒開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