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鄧凱文從昏迷中醒來,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了。
米切爾和西妮亞比賽似的在病床前不眠不休陪護三天,鄧凱文清醒後第一眼,看到的是西妮亞。
因為西妮亞立刻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淚水瞬間噴湧而出:“Kevin!是我啊,Kevin!你能看見我嗎?”
鄧凱文久久的注視着她,半晌費力的微微點頭。
“我很害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西妮亞把他的冰涼的手緊緊貼在自己臉上,又哭又笑:“我還在想如果你醒不過來的話,我可怎麽辦呢?我這輩子嫁給誰呢?”
鄧凱文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非常虛弱,顯得臉色越發蒼白。
米切爾站在病床另一側,不動聲色的伸手板正鄧凱文的臉,聲音溫柔而強硬:“你總算醒了,實在是太好了。再繼續睡一會兒,別開口說話,我叫醫生進來檢查。”
鄧凱文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些意外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但是緊接着他就閉上眼睛,再次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幸虧鄧凱文年輕,身體底子好,當天就完全恢複了神智,第二天就能和醫生進行簡單的對話。到一周以後,他已經可以自由的坐起來,借助輪椅到處活動了。
那天他坐在床上,聽着外邊警察跟醫生交談的聲音,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很荒謬,就像一場荒誕不經的夢。
他夢見自己很小的時候管那個男人叫“Neil”,既是他的孩子又是他的學生,每天中午懶洋洋的趴在他懷裏睡午覺;然後一轉眼夢見自己在洛杉矶,卡珊德拉坐在狹小的卧室裏注射海洛因,她臉上的表情如癡如醉,那身影形同鬼魅。
那夢境是如此真實,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手臂上皮膚發痛——那是卡珊德拉毒瘾發作時狠狠抓出的傷痕,因為營養不良而無法痊愈,經常發炎化膿。這痛苦在鄧凱文少年時代的記憶裏留下了深刻的痕跡。
其實這些傷痕已經不見了,手臂皮膚完好如初,就仿佛那風雨晦暗的記憶都未曾出現過。現在他身上只保留着那一個人留下的傷害,那些各種各樣的傷疤,全都是納撒尼爾?埃普羅親手弄上去的。
鄧凱文有點怔忡,卷起袖子仔細查看自己的手臂。
醫院睡衣是淡藍色的,襯得他手臂皮膚格外蒼白。他本來就不是個肌肉誇張的人,因為這段時間被迫卧床,薄薄一層堅韌的肌肉便有了模糊的苗頭,看上去不像是個特警隊長的手了。
手臂上的皮膚年輕光滑,即使對着光看,也看不出半點傷疤的痕跡。
“你看什麽呢?手疼?”米切爾突然從病房門口探過身,他今天穿着警服,在醫院裏非常引人注目:“要我給你叫醫生嗎?”
鄧凱文立刻放下袖子:“不,我沒事。你來幹什麽?”
“跟桑格斯一起過來了解下你身體的恢複情況。”米切爾走進房間,手裏竟然捧着滿滿一籃櫻桃,那樣子足有五六公斤,顆顆都紫紅飽滿,擺成一個漂亮的金字塔形狀:“這是我母親親手裝飾的,帶給你當探病禮物。她還說祝你早日病愈呢。”
鄧凱文有點驚奇的看着他把果籃放到床頭,房間裏頓時飄滿了櫻桃特有的果香。
“你母親?”他突然想起自己從沒了解過米切爾的家庭狀況,記憶裏他家境不錯,中學時經常有新足球,名牌球鞋之類的。他一直以為米切爾是某個生意人的兒子。
“出院以後去我家吃晚飯吧!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米切爾轉頭對鄧凱文一笑:“你現在不必立刻回複我,等你出院後有時間再說。”
“……噢。”鄧凱文從沒接受過這種私人邀請,臉色不由得有點尴尬。
“話說回來,我最近聽說一些來自紐約G.A的消息。”米切爾裝作沒看見他的神情,自顧自的拽了顆櫻桃丢進嘴巴:“我以前一個同事的線人在紐約,說埃普羅前段時間回G.A以後,就通告東部所有幫派取消斯坦利的繼承人身份,這事前幾天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G.A的董事會基本上都支持斯坦利,集體要求埃普羅收回成命,搞得最近G.A人事變動很大。”
鄧凱文臉色極其細微的變了一下:“他要殺斯坦利?”
“不,這倒是沒聽說。不過據說斯坦利偷偷跑來洛杉矶企圖販毒,這件事把埃普羅徹底惹火了,最近還把他關了起來。可惜不知道關在什麽地方,否則……”
“否則什麽?”
米切爾出了一會兒神,緊接着陽光燦爛的咧嘴一笑:“否則我們警察就可以抓到他了嘛,哈哈哈。”
鄧凱文冷冷的看着他,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你最好少打斯坦利的主意,就算埃普羅想除掉他,也不會允許他死在你手裏。再說關押斯坦利的地方一定非常隐秘,在找那個地點的過程中,你就可以被暗殺一千次了。”
“誰說我要殺斯坦利了!”米切爾立刻瞪眼做委屈狀,“我可是遵紀守法的模範警察,拿過獎章的!”
鄧凱文深深看了他一眼,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米切爾摸摸鼻子,覺得十分無趣,便讪讪的走出病房。他正要轉出走廊的時候,突然看到西妮亞?米蘭達迎面走來,初春天氣便穿上了緊身低領短裙,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好幾個路過的病人都頻頻轉頭看她。
“人還起不來床呢,你就算脫光了也不管用吧?”擦肩而過的時候米切爾壓低聲音,微笑着丢下一句。
誰知道西妮亞突然站住腳步,臉上的笑容甜美可人:“我看書上說求婚的時候都要穿好看一些,所以特地換了這麽一身。Kevin說我穿淺色比較好看,我想他一定會喜歡的,你覺得呢?”
米切爾臉色突然變了:“求婚?”
“我說過我會成為他妻子的,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會成為西妮亞?鄧夫人。”西妮亞微笑着,翩然轉過身去:“婚禮那天會請你來觀禮的,記得帶上禮物和祝福哦。”
她還沒走出一步,突然肩膀被一只鐵鉗般的手按住了,瞬間仿佛整個骨頭都要被活生生捏碎:“——你還真敢跟他結婚?!”
西妮亞咬牙反問:“只要他答應,為什麽我不敢?”
米切爾冷笑着點點頭,伏在她耳邊一字一頓的道:“——你敢我就殺了你。”
女人嬌小美麗的身體瞬間一僵。
米切爾哼笑一聲,轉身揚長而去。
西妮亞?米蘭達有一句話說得很對,那就是米切爾并不了解女人。
他不知道女人一旦下定決心,就什麽事情都做得成。
那天他找人事科的哥們兒出去喝酒,進門就看到桑格斯他們幾個圍着讨論教堂的事,便有些奇怪:“咱們今年的複活節舞會在教堂舉行嗎?”
桑格斯說:“哪裏!是早上頭兒打電話來請婚假,說是打算跟他女朋友結婚了,趕在複活節舉辦婚禮,我們這不是在讨論婚禮教堂的事情嗎?”
米切爾當時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響,桑格斯看他臉色不對,還吓了一跳:“喂!你怎麽了?”
“……哪個女朋友?西妮亞?米蘭達?”
桑格斯笑起來:“我們頭兒還有幾個女朋友啊?”
“……”
“頭兒大概是下個月出院,兩個星期收拾新家,複活節的時候舉辦婚禮。反正他也攢了不少年假,新婚旅行一起解決喽。”桑格斯回頭對人事部同事笑道:“幸虧我也有不少年假,等我老婆生孩子的時候一起請了。”
幾個已經有孩子的同事七嘴八舌說起生第一胎時的辛苦,一時間辦公室熱鬧得像咖啡館。米切爾見周圍沒有人注意他,嘴角的微笑便慢慢沉了下去。
西妮亞?米蘭達。
他一開始從未将這個女人當做威脅,因為鄧凱文明顯是更喜歡同性的,他看女人的目光清心寡欲,看男人的時候則多少還帶點評估和欣賞。
他不像是那種為了掩蓋自己的同性戀身份,就胡亂找個女人結婚的人。
米切爾一直以為,鄧凱文會一直單身到三十多歲,期間可能有一兩個同性情人;然後拖到雷古勒斯?切爾奇熬不住了,結婚成家了,然後他便一個人孤單下來。
從頭到尾米切爾都沒想過他會這麽早就跟女人結婚,過那種平淡無奇,瑣碎單調的家庭生活。鄧凱文曾經是名震一方的黑道少主,曾經是FBI的高級探員,現在又是洛杉矶S.W.A.T特警隊隊長。他身上凝聚着這麽多傳奇性的隐秘經歷,怎能從風口浪尖上說退就退,結婚生子安于平淡?
米切爾回到辦公室裏,點起一根煙。
西妮亞?米蘭達——他在心裏默念着這個名字。
這個女人引發了至今為止的一系列變故,她的存在是一個巨大的BUG。
米切爾抽了口煙,在香煙微渺的白霧中微微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