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位柯姑娘是個明事理的人,竟然在這裏撫琴,料想是聽到牆外動靜,以為是國公爺經過,想讨個巧呢。”
是這樣嗎?衛令儀的心中卻另有所想。
按理說這柯姑娘是趙西源自己帶進府的女人,就算不為妾,也不至于冷落在這麽一間孤冷凄清的水榭裏。若非趙西源無愛,便是這位柯姑娘心中本就別無所求。
可如果當真別無所求……又如何彈得出這樣一支曲。
這首《山居吟》寫的是山月江風之意趣,鳥啼滑落之清音,卻被她彈得如此情緒萬千,愁緒難掩。既然擁有如此駁雜的心事,又怎會是一個別無所求的人。
琴音再起,衛令儀領着兩婢順着牆根聽音尋路去,轉過一座假山,眼前便豁然開朗。只見湖邊水榭裏香紗飄逸,隐約可見一名緗衣少女臨水而坐,身前一把古琴看起來也絕非一般的凡品。
衛令儀鼓掌而笑:“好琴好曲,人也是個美人。晴朱,沒想到府中竟然還有這麽一處好地方。”
“阿喬見過夫人。”少女收琴站定,從容不迫地福身見禮,“閑暇彈琴,若是擾了夫人逛園子,還望夫人恕罪。”她的姿态不低不高,謙卑卻不獻媚,剛直又不失溫和,使得衛令儀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柯姑娘曲子彈得好,怎能說是叨擾,本王看這把琴亦不是凡品,不知叫什麽名?”衛令儀雖沒有吟花弄月的習慣,不過跟在皇後身邊浸淫多年,對于這些稀罕東西還是極有眼力的。
柯喬沒想到她竟然問了這麽一句,不由得呆了一呆才答:“王爺好眼力,此琴為前朝古物,名喚‘松月流殇’。”聽說嘉臨王久居深宮,本以為不過是尋常婦人,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人物。
衛令儀打量柯喬的時候,她也在打量着這位天下獨一位的女王爺。她生得極美,膚色勝雪唇色嫣紅嬌嫩,一身胭脂紅的廣繡軟袍美不勝收,縱然是這春天裏的繁花也在這等美色下暗淡了不少。
這位女王爺,似乎不像是傳聞中的那般懦弱寡言……
“呦,遠遠就聽到這水榭裏的琴聲撩人,果不其然就是你這個死丫頭。”瓊枝人未至,聲先到。她今日一身緋紅,海棠金邊羅衣籠在身上本該是極好看,可惜珠玉在前,後者雖豔卻俗,不免落了下乘。
瓊枝見到衛令儀在場,臉色也不大好,但好歹想到自己今日是有要事在身,只得強壓下心中怒火,因着被衛令儀比了下去,連帶着貼身的侍女也恨了起來。
她擠出一個狀似無意的笑容,道:“你每日在這裏彈琴唱曲的,雲夫人不提,我也不好多說。不過你今天吵着了夫人,我可不敢再容你了。”
柯喬面無表情,她低頭擦拭琴身,完全不把瓊枝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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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本王今日在花園裏逛逛,碰巧聽到了而已,便過來看看。”衛令儀完全沒有身為靶子自覺,三兩句将自己拎開了。
瓊枝臉上如常,心裏卻恨得咬牙切齒。這個柯喬成天就喜歡彈琴看書,吟風唱月的,看起來是一朵俏生生的芙蕖花。可既然進了國公府,女人們肖想的不都是同一個男人!這人成天清高自傲,卻又不提半句離開的話,就這麽吊着國公爺的胃口,着實可恨。
“夫人,無論如何這事您該管管!”瓊枝見衛令儀沒有搭話的意思,幹脆直言:“府裏人人都說奴婢得了國公爺喜愛,可、可國公爺哪次不是走我那打個過場便來了她這裏,再這麽下去,奴婢可就沒臉見人了!”
衛令儀似笑非笑地瞥過兩人,瓊枝面上神情憤懑,柯喬卻是冷着臉站在原地,甚至連一句為自己辯解的話也沒有。
“這樣的事情王爺怎麽好管!”身為主母擅動丈夫房中人,這可是夫妻大忌。當下琏碧便惱了,沒等衛令儀開口便上前斥責。
這些女人,分明是覺得王爺好欺負,自己不敢動國公爺的美人,卻想王爺出手教訓。
誰知衛令儀反而一笑,眸光輕掃,落在柯喬的臉上,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收回,一邊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将她打發出去好了。我記得皇上賜下的嫁妝裏不是有一個溫泉莊子缺一個管事,讓她去幫我管着,也不算虧待了佳人。”
前半句聽得瓊枝心中一喜,誰知後面卻完全不是個正常路數。
讓柯喬去管山莊?虧得這位主子想得出來!琏碧忍俊不禁,連忙捂了嘴推到一旁。
瓊枝的臉色也是忽白忽紅,說不出的尴尬。将柯喬派到天子所賜的莊子裏管事,這還真說不準是責罰還是擡舉。如果以後哪天國公爺想起這人,去那莊子裏與她溫存一番,那該成何體統!
這衛令儀還真是心大……瓊枝內心默默無語,臉上勉強維持着笑容。
衛令儀看了眼臉都僵了的瓊枝,又狀似無意地看了眼低頭看不清神情的柯喬,沒了多言的興致,轉身正要離去,卻聽到身後“撲通”一聲。
回頭去看只見柯喬抱琴跪在地上,柔聲道:“謝王爺恩典。”
這一句,說的竟是真心實意的感謝。
☆、尋花問柳
車琇瑩沒想到不過是一天的功夫,柯喬竟然就被衛令儀随随便便就丢到了莊子上去了。第二日她下意識起早了些,早早地就到了鴻來院,正巧在門口遇到了雲清漪,溫軟地打了招呼。
兩人寒暄一陣,車琇瑩四下看了看,便湊近了壓低嗓音問:“雲姐姐可知昨天羽紗榭的,聽瓊枝說被那位三兩句話就打發,老老實實去莊子上呆着了,連國公爺的面都沒再見着。”
雲清漪皺了皺眉,與她隔開了些距離:“夫人管事有方,豈容我們置喙,琇瑩你到底也是側夫人,當心禍從口出。”說完便由侍女扶着先行一步了。
“這個老狐貍,不就是管了幾天家,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人物!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車琇瑩不想不僅沒能從雲清漪的嘴裏套出什麽,反而自己平白挨了一頓教訓,登時心頭火氣,不由得罵咧幾句。
身邊的丫鬟婵兒低垂着腦袋恨不得将自己埋進地裏去,主子這樣放肆的話被她今日聽了去。車琇瑩喜怒無常又薄情寡義,對于奴婢更是沒有半點容忍之量,一旦她以後犯了什麽事情主子想起今日之事……
婵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好在此時車琇瑩滿心都是對雲清漪的憤懑,倒是沒注意到身邊小侍女異樣的動作。
衛令儀最近不知道中了什麽邪,若是往常請過安後,她應當恨不得衆女趕緊散去,然而近幾日竟然又是用膳又是賞花的,就算雲清漪那般的聰明人物都鬧不明白她的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衆女一同用完早膳告辭,雲清漪正欲一同離開誰知道卻被衛令儀留下了。無奈之下只得跟着她在花園裏閑逛,眼見着她興致勃勃地辣手摧花,雲清漪的眼皮子跳得厲害。院子裏花匠們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的連她都于心不忍。
“咳咳,夫人——”
“怎麽了?”罪魁禍首全無知覺,眨了眨眼睛,“清漪也覺得很好看嗎?”
這您是從哪感覺出來的……雲清漪微微掩面輕咳,忽略掉花匠們期待的目光,将話題拉回正題:“不知道夫人今日有意将奴婢留下來,可是有何要事?”
“沒什麽事,清漪你多心了。”衛令儀看起來風輕雲淡,似乎真的沒有什麽事情。
雲清漪自負有一顆七巧玲珑心,昔年為奴之時,府中門客誰不稱她一句“能言善道解語花”。可現在雲清漪覺得自己越來越笨了。不然,就是衛令儀的所作所為簡直毫無規律可言,全然是随性而為。
美人終歸還是美人,雖然衣着寡淡無味,卻也擋不住那美好的姿容。
衛令儀滿眼的欣賞令雲清漪越發惶恐,正要忍不住開口問道時,衛令儀卻收回了目光,反而道:“說起來許久沒見你換身衣裳了,另幾個也是,終日總是這麽幾個青白月蘭的。筠書啊,晚點去我庫房裏那幾匹上好的布料去給兩位側夫人和姨娘們挑挑,做幾身新的行頭。”
雲清漪想說:我身上這可是蜀繡雲絲,衛令儀你說誰天天不換衣服呢!
衛令儀頑累了,領着一幹人等就往園中小亭去歇息,誰知沒走幾步卻撞見趙西源領着身邊常跟着的那個小書童迎面而來。
“見過國公爺。”按身份,衛令儀雖是他的妻子,但是品級卻比趙西源高出一級。她本就不喜歡屈膝行禮,原來在宮裏也就在幾位貴人面前行過半禮,因此當下只是點了點頭示意。
“奴婢見過國公爺。”雲清漪身姿柔軟,雖然長得如一朵青蓮,眉眼間卻是柔情似水的。她這一禮行得尤其好看,連身邊的衛令儀都忍不住在心裏點了點頭,更別提當事人的感受了。
果然趙西源連忙上前扶了一把,将美人柔荑順勢握在掌中。雲清漪展現風姿不過是下意識之舉,她反應過來立即便擔心地用餘光瞥了一眼衛令儀。誰知她俏生生地站在原地,眼睛裏沒有半點的惱意。
“不知今日王爺怎會在此處?”衛令儀沒有開口的打算,雲清漪可不敢僵在這裏,只得勉強撐起場面。
趙西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還是答道:“今日回來得早,正好要去看夫人,從哪走都是走,不如從花園裏走,看看風景也挺好。”
“原來是這樣。”雲清漪覺得自己的笑容都要僵在臉上了,旁邊的衛令儀沒有半點解圍的意思,木頭似的站在那裏動也不動,她只得繼續笑道:“那還真是巧了,今日夫人帶着奴婢在花園裏賞花,可不就碰上了國公爺嘛。”
好在衛令儀雖然是個木頭,趙西源還有點憐香惜玉的自覺,聞言便松開了雲清漪的手轉頭對衛令儀道:“夫人今日怎麽這麽好的心情,想着來花園裏賞花了?”
“本王嫁過來好幾日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在房裏,又不是什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世家姑娘,天氣好就出來轉轉呗。”衛令儀環視一圈,笑了起來,“不過國公爺果然是當今天下最會享受的人,這園子裏好些花草,就是宮裏頭都不見得能養得這麽好呢。”
竟然誇自己府裏的花養得比宮裏好?趙西源怎麽琢磨都覺着眼前這人說的“花”好像不那麽簡單。不過他瞥了眼園裏打理花草的花匠前一秒陰雲密布後一秒轉陰為晴的臉色,趙西源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得有點多。
衛令儀才懶得管她這句話引起了多大的歧義,好在趙西源也沒有追究,反而湊近了問她:“夫人喜歡便好,以後府裏種什麽話,全憑夫人喜歡。”
雲清漪看着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的男人将那一襲華服的美人并肩而立,兩人親密無間的模樣,連忙低頭不言,心裏卻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這可是你說的。”衛令儀笑靥如花,對于這種造福自己的事情她是絕對不會推脫的,“國公爺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
趙西源的臉有點僵。正常的世家千金不應該謙虛推脫一下以示端莊懂事嗎,這位怎麽答應得這麽順溜?
“既然答應你了,豈會反悔?”趙西源笑容溫柔,順勢牽過美人柔嫩的手,感覺整個人都飄飄然了。
衛令儀表現得極其順從,順勢将自己的手搭放在男人掌中。
既然他願意給自己一點“蠅頭小利”,她也不介意表現地溫順一點。
待趙西源離開後,雲清漪感覺脖子酸都快擡不起來了。她默默地跟在衛令儀身後,恨不得自己是個空氣。
“清漪啊,你說這園裏再種些什麽花好呢。”衛令儀心情明媚地走在前頭,忽然開口問了一句。
雲清漪遲疑了一瞬,慢慢地說:“國公爺應承了夫人,奴婢想不如便種一個四季花園,一年四季皆可見百花盛開,豈不是更加賞心悅目。”
衛令儀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本王聽府中下人說雲夫人冰雪聰明,果然名不虛傳。”
“奴婢不過是些小聰明,遠不及夫人。”
衛令儀似笑非笑,狀似無意地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雲清漪幾眼,真誠地說:“清漪當真是絕色。”
雲清漪這下連頭都不敢擡了。
等到她回到自己院中,前腳剛進後腳筠書便領着一堆人抱着一堆富麗堂皇的布匹跟了進來。
雲清漪眼皮子跳了跳,這布料确實都是極上好的,估摸着不少都是宮裏的用度,只是這顏色也着實太過豔麗了些!
不過既然是衛令儀吩咐下來的意思,她還是不敢多說的,只得随意挑了兩匹顏色不是那麽濃烈的作罷。
“主子,您說這?”雲清漪的大丫鬟聽雨抱着兩匹春杏色的布匹,滿臉愁容。
“收進庫房裏去吧。”雲清漪細想了想,又嘆了口氣:“算了,畢竟是夫人賜下來的,這料子也确實是極好的,還是先做幾身新衣罷。”
不過是幾身衣服,還不值得讓她與衛令儀生了嫌隙。況且,天下女子有幾人不想穿得精致漂亮。這般濃烈的顏色她也确實是不是不喜歡的。
雲清漪忍不住又看了幾眼那兩匹布料,心裏倒是隐隐有些欣喜。
☆、情淡意淺
情淡意淺
花園中的事情一天的功夫便傳遍了府裏,瓊枝聽說趙西源來了聞濤院,巴巴地梳妝打扮了半天也沒等到趙西源來。
“主子。”小丫鬟瑟縮着敲了門進來,禀報道:“國公爺已經走了,聽看門的袁三說是小坐了一會兒,轉頭就去了鴻來院。”
瓊枝猛地一揮手将桌上的茶盞打碎在地上,氣得臉色潮紅,她冷笑道:“還以為她有什麽本事呢,連個人也留不住!”
下人們無人吱聲,只低垂着腦袋不敢多言。
聞濤院裏雞飛狗跳暫且不說,另一邊鴻來院的夜卻是一派安靜。
趙西源走到院前,遠遠便瞧見了門口挂着兩盞燈籠,燭光明亮,像是久候多時。他心下柔軟,進了門見院中只兩三個下人,見了他也不獻媚多言,只乖覺地行禮便自做自的事去。
他心中暗暗點頭,這鴻來院比起聞濤院着實是清淨了不少,怪不得衛令儀與府裏其他女人相比,多了一分閑适的态度。
“國公爺?”筠書早得了消息聽說趙西源去了聞濤院,已經伺候衛令儀沐浴過了。誰知道這人竟然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鬧得筠書心裏也是驚奇。
“夫人呢?”趙西源只裝作沒看到筠書臉上驚訝的神色,徑自往房裏走去,一邊問道,“門口還挂着燈籠,可是在等我。”
筠書驚覺自己失态,當即垂下頭緊跟其後,只說:“夫人春日疲懶,眼下已然沐浴過正要睡下了。”
房裏衛令儀聽到動靜心裏雖然也有些詫異,但是轉念又覺得應當如此。畢竟她是皇帝欽賜下的媳婦兒,趙西源并非不知數的糊塗人。多日未來自己房中,總會有人去皇帝耳邊說兩句閑話的。
于是放下手中書冊,便朝外朗聲道:“筠書,請國公爺進來吧,本王尚未就寝。”
門一開,趙西源便嗅得一陣熟悉的清香,請和溫順又沁人心脾,便笑道:“夫人房裏總是有上好的香料。”
“筠書她們幾個的功勞,可與本王沒什麽關系。”衛令儀青絲及腰,只用一根碧玉簪懶懶绾了發,倚在軟榻上看書。因臉上已卸了殘妝,雖然寡淡了不少,卻襯得肌膚雪嫩,天然純粹。
“你倒是不邀功。”趙西源随手從桌上拿起一杯茶飲下,衛令儀輕飄飄看了一眼,卻沒有多言。
“你也不問我是來做什麽的?”趙西源見衛令儀對自己沒有半點奇怪,自己心裏反而起了個疙瘩。
衛令儀抛了個白眼:“國公爺是本王丈夫,本王該問什麽?”
這話說的在理。趙西源覺得自己這個問題确實是問的奇怪了些,輕咳了幾聲掩住尴尬,一邊尋了一處軟椅坐下道:“聽說夫人近些天心情不錯,常走動也是好,只是小心不要着了涼。”
趙西源說的好聽,可衛令儀聽得卻是弦外之音。她聞言一笑,斜睨了他一眼,撩人得緊:“本王不知國公爺是想說羽紗榭的事,還是雲夫人的事呢?”
“夫人冰雪聰明。”趙西源眸光明亮,便見衛令儀輕笑一聲,将手上書卷抛開至一旁。
“如果是問羽紗榭的事,那國公爺可問錯人了。柯姑娘本就無心府中,本王心知國公爺是一個憐惜美人的人,自然不會多加為難于她,便将她放去莊子裏,逍遙自在豈不快活?”衛令儀站起身來,趙西源這才瞧見她竟然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春衫綢裙,透着燭光隐約可見水紗綢下嫣紅的牡丹。
他忽然意識到那是女子身上的肚兜面繡的牡丹花,忽然耳根子一陣滾燙,心道又不是沒見過!
好在衛令儀的心思并不在男人的身上,因而也錯過了他微紅的臉色。衛令儀自幼便不大喜歡丫鬟在寝宮裏伺候,如今嫁到了靖國公府也是如此。府中人見筠書與琏碧自覺守在門外,因此也不大敢靠近。
此時房中沒了下人,只這新婚夫妻二人。衛令儀不好使喚趙西源,只得自己坐在妝臺前解了發髻,一邊繼續說:“至于雲夫人的事……”
“夫人無須擔心。”趙西源打斷了她的話,順勢搶過她正要抽解的玉簪,聲音極低地柔聲道:“我來幫夫人。”
有人願意伺候,衛令儀也就随他去了。好在趙西源雖是男人,但是畢竟是一個流連女人間的纨绔之徒,這拆解發髻的手藝,倒是比衛令儀還來的熟練。
只是他今日前來,必是不知道受了誰的唆使興師問罪來了。無論是柯喬的尴尬境地還是庫房以次充好,這一樁樁的渎職之罪在誰身上,一切不言而喻。
衛令儀沒去找她的麻煩,不想這人竟是生了倒打一耙的心思?
“是雲氏。”趙西源輕聲終止了她的思索:“雲氏終歸是個妾室,你才是本公明媒正娶的夫人,令儀。”
銅鏡中男人的五官柔和明亮,這是他第一次以“本公”自稱,亦是他第一次對她以閨名相稱。
衛令儀心中不知為誰而嘆,只覺得似遺憾又似理所應當。府中人只當趙西源将雲清漪捧上了天,可他私下不過以“雲氏”相稱,可見此女在他眼中從來就是輕如鴻毛一般。
無論雲清漪在他面前說了什麽,她都算錯了這筆賬了。
趙西源,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無能之人啊。
“令儀,從明日開始,府中大小事務均由你來約束,打罵賞罰皆在你手。”趙西源的動作極輕,話語中似是親密,卻暗含着兩人皆知的深意:“若是遇上什麽不喜歡的,想打發到莊子上,或是發賣出去,都好。”
他俯下身來湊到她的臉邊,那兩張極好看的臉湊在昏黃的燭光下,卻是模糊不清難以分辨,仿佛竟這般成了一個人似的。
衛令儀知道,從她嫁給這個人開始,就是逃不掉的。
“好。”她應下。
房裏蠟燭爆裂出“啪嗒”一聲,門外今夜是琏碧守夜。她敲了敲門輕聲叫道:“王爺,你們睡了嗎?”
“進來吧。”衛令儀答道,身旁的男人也直起身子回歸原位。
琏碧一進來見房中空無一人,轉身方看到兩位主子,當即紅了臉,壓低了腦袋看也不敢看,只低聲道:“奴婢是來換燭心的。”說着,手腳麻利地開始更換房中的兩尊燭臺。
趙西源忍俊不禁:“本以為夫人的丫鬟都是當朝女官,宮裏出來的總該見過些事兒,沒想到竟這般……咳。”
“你住嘴。”衛令儀沒想到這人竟然調戲起自己的丫鬟來了,當下嬌嗔了一句,轉身就從妝臺前起來,一副不想理他的樣子。
“好夫人別惱。”趙西源也跟着她身後,臉上卻是藏也藏不住的笑容,“好了好了,我記得你是叫琏碧吧?”
“是,國公爺。”琏碧忽然被點名,差點蠟燭都擺歪了。
“去年南國上貢了五顆上好的南海夜明珠,傳聞只一顆便可照亮整間屋子。我這裏正好有兩顆,也沒拿出來用過,這種好東西放在庫房裏落灰可沒什麽意思。我看不如夫人拿來,擺在房中,豈不是明珠陪美人?”趙西源眼睛不眨地就将舉世罕有的夜明珠給了自己夫人打燈,“琏碧,你明日就去取來。”
“是。”琏碧連忙答應,換好燭心匆匆退下了。
“夫人,咱們就寝吧?”眼見着終于趕走了礙事的丫鬟,趙西源看着跟前看起來身教體軟的美人,心情都變得美妙了。
“好。”衛令儀沒有半點遲疑的答應了。
只見她徑自走到床榻前褪去鞋襪,竟然就打算這麽睡去了?
趙西源感覺這事态好像超出了他的想象,懵懵懂懂地,也不知怎麽竟然跟着她乖覺地就這麽躺着了。
“……夫人?”趙西源試探地喚了一句。
“嗯?”衛令儀似乎已經有些睡意,迷糊地支吾道。
“我們……”不應該做點啥嗎?
“睡吧。”她翻了個身。
“……哦好。”趙西源看了幾眼女人的背影,想了想還是自己倒頭睡下了。
昏暗的紗帳中,衛令儀緩緩睜開了眼,眼前是雕着蘭花的木牆與帳上的鴛鴦,看起來既溫馨而祥和。
她不知道對這個男人抱着怎樣的心情,他是她的丈夫,可夢中那一場場冷落與無視,仿佛深深的刻畫進了她的心裏,難以放下。
衛令儀知道,他們本就是夫妻,如果他願意,她其實也不會拒絕。可她沒想到,趙西源竟然真的就這樣睡覺了。
她不想再多想,閉上了眼睛。
另一邊,黑暗中的男人睜開了眼,他聽到身邊女人漸漸加深的呼吸聲,靜靜地望向窗外。
只見那一片的混沌間透出一線微涼月光,既寥落、又明朗。
第二日清晨,衛令儀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然明朗,身旁的男人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離開。直到筠書敲開了門,她尚有一瞬間的恍惚。
“王爺?”
衛令儀任由着筠書為她穿衣洗漱,待到一切收拾妥當,房中也變得井然有序起來。
“夫人們已經來請安了。”筠書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今日的王爺似乎有些與平時不同。
衛令儀自顧自地走到窗邊,她探手掀開簾幕,只見窗臺之外,蔚藍的天空澄澈動人。天光乍現,令她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
“筠書,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啊。”看到這樣的天空,衛令儀的心仿佛也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是啊,王爺。”筠書笑着回答。她雖然不清楚主子間的事情,但如果王爺能與國公爺相處得好些,她們自然也是高興的。
衛令儀也笑了起來。無論如何,今天又是一個不一樣的開始了。
☆、新歡舊愛
正如衛令儀所說,今天是一個好天氣,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今天瓊枝與雲清漪兩個人到的格外得早。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別的緣故。
“夫人,奴婢知錯了!”
瓊枝遠遠地見衛令儀過來,立馬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雲清漪在一旁福了福身,倒像是個路過的。
衛令儀臉上仍帶着散漫的笑容,在筠書的搭扶下坐上了軟椅。她先自一旁的一名小丫鬟手裏接過新鮮的茶水漱口,眼眸忽然一亮,不由得地問那丫鬟:“今日這是什麽,倒不像是茶,怎是紅色的。”
“回夫人的話,奴婢聽說夫人不愛茶水。奴婢家中也有這麽一個妹子,自小不愛飲茶,奴婢便以柑橘、洛神花做基底,如此做出的茶自然多了花果的清甜之氣。”
衛令儀将茶盞把玩在手中,細瞧了眼那丫鬟。她穿着一身黛色衣裳,雖然稱不上多新但是也是仔細漿洗過的,手上布滿了因雜事而生的細繭,看起來不像是內院的人。
“你倒是聰明。”她笑了起來,将茶盞擱在丫鬟的手上,“看你不像是內院的丫頭,是從哪裏來的。”衛令儀的聲音柔軟可親,但是話語中的冷意卻令人難以忽視。
“奴婢不敢欺瞞夫人!”那丫鬟大驚,慌忙跪在地上連連叩首,“是內院捧茶的鈴語姐姐說今日身子不适,便叫了奴婢來內院奉茶,就連這洛神花茶的主意也是鈴語姐姐想出來的。”她一邊說一邊哭喊道,“奴婢不過是外院一個幹雜活的丫鬟,如何想得出這主意。”
“不是你做的事,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撈。”琏碧是個急躁性子,不由得輕碎了一句。
“好了琏碧。”衛令儀不甚在意地道:“不就是個丫鬟,打發回去便是。”
“謝夫人開恩!”那丫鬟連連磕頭稱謝,便被門外幾名健婦拖了出去。
到此時,這邊瓊枝與雲清漪兩人已經僵了許久,瓊枝更是跪在地上有一會兒了,只覺得膝蓋一陣生疼。她雖然身份低微,但是一直以來最受靖國公寵愛,因此府裏無人敢計較她的禮數,往日何曾跪在地上過,最多也不過福個身了事罷了。
“夫人,那邊雲夫人與瓊枝姑娘還候着呢。”筠書站在一旁輕聲提醒,瓊枝不由得向她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她卻仿佛沒看到一樣,只輕飄飄地望過來一眼,又輕悠悠地收了回去。
“啊,看本王這腦子。”衛令儀狀似恍然大悟地扶了扶額頭,“是本王的錯,方才因那小丫頭冒領旁人的事情,竟然忘了這廂清漪與瓊枝的事兒了。說起來今天你們來的這麽早,可是有什麽大事?”
瓊枝的臉上不由得紅一陣白一陣,不知這衛令儀是不是故意的。她嘴上說是自己的錯,卻仿佛忘記了自己還在跪在一樣竟然沒有半點讓自己起來的意思。
不過,她看了看一旁福身半禮,看起來穩如泰山的雲清漪,內心直道只怕是一雙腿都快廢了。
“不是什麽大事。”瓊枝正要回答,沒想到雲清漪竟然先開口了。只見她壓低了腦袋道:“昨日國公爺去了奴婢房中,奴婢便提起了将掌家之權歸還夫人的事情,沒想到國公爺像是會錯了意,轉身就說要去找您,希望奴婢沒給您添什麽麻煩。”
“當然沒有。”衛令儀看着美人柔順的臉龐,心情極好:“國公爺昨日宿在我房中,也沒什麽旁的動靜。不過清漪啊,你可真是會給我找事做,怪不得昨天國公爺竟然忽然提到将掌家之權交還給我呢,原來竟是清漪你的功勞。”
瓊枝起先還滿頭霧水,不大明白雲清漪怎麽忽然站了出來。來之前與雲清漪達成了這個協議,她負責幫雲清漪背昨夜的鍋,雲清漪則負責護她周全。兩人本決定今日一起提前到,由瓊枝賣弄可憐将事情講清楚了,再由雲清漪在一旁以言語相護,若是激得衛令儀怒極,便是一個額外的好事了。
因此雲清漪主動站出來,倒是令瓊枝滿心奇怪,想必前面那一出丫鬟的戲,無論是真是假,都是對她們二人的敲打!
竟是衛令儀早就算到她們的打算了。瓊枝越想越覺得後怕,于是伏得更低,恨不得自己就這麽消失在衛令儀的眼皮子底下。
“奴婢不敢,掌家之權本就是夫人的,奴婢不過暫代。如今府裏已有主母,奴婢又怎好擅自專權。”雲清漪也不知想沒想到,仍是一副不卑不亢賢良淑德的模樣。
主座手邊的桌子上放了不少早上廚房裏準備好的糕點,衛令儀随便擇了一塊,本不抱有什麽希望只想勉強填填五髒府,沒想到味道竟然不錯。
到了這個時候,其他妾室也陸陸續續地過來了。車琇瑩一眼便看到瓊枝跪在地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心裏還是痛快得很,連帶着看衛令儀都覺得順眼了些。
“奴婢見過夫人。”車琇瑩向衛令儀行過禮,便不慌不忙撿了一張空座坐下。
随後跟來的幾人皆是如此,竟是無一人過問瓊枝之事。
可憐瓊枝此時只覺得膝蓋間已然沒了知覺一般,起先還疼痛難忍麻木不堪,現在竟然是了無知覺了。她近乎于求助地看向雲清漪,此事明明是雲清漪自己與她商量出來的事情,沒想到現在她竟然放任自己跪在這裏,半點開口的意思也沒有。
而其他人,眼下昨日國公爺宿在鴻來院的事情一大清早就傳遍了全府。上上下下誰不是說靖國公夫人眼看着是要獲寵了,這些個在她手底下生活的女人們,又有誰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罪她。
正在此時,門外忽然進來了一個丫頭道:“國公爺來了。”
堂間登時起了女人們一陣嘈雜的響動。
國公爺喜歡美人,府中美妾數之不盡,恐怕有些人只見過一兩面罷了,趙西源連她們的臉都記不大清。
眼下他竟然親自來了,這對于許多尚無正式名分的美人而言,都是一件難得的喜事。
趙西源今天像是剛下朝便直接過來了,身上穿的還是公爵朝服,襯得那張明媚的臉倒是添了不少威嚴。
“夫人。”他遠遠地就看到堂上坐着的女人,她最近似乎當真是轉了性子。以前那些個青黛素白的衣裳再沒見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