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當老板的快樂(一) 你不知……
當老板的快樂(一)
許是曲思遠的目光太過直白,也可能熱鬧的集市确實有特殊的吸引力。
吃完飯,江遠路反倒不急着走了。
他沿着馬路兩邊的攤位,一家一家逛過去,偶爾還停下來彎腰挑挑揀揀。
成打的鞋墊,用皮筋紮成一捆一捆的廉價襪子,10塊錢3樣的塑料制品,3塊錢一個的陶瓷醬油碟……
看了一圈,也沒見他買什麽。
曲思遠剛才就沒吃飽,跟着擠了一身的汗,肚子也越來越餓。
挨着橋柱子的攤位上堆滿了成袋的江米棍,她餓得厲害,又覺得新奇,便掏錢買了一袋。
“咔嚓”一口咬下去,幾步之外的江遠路倏然回頭。
曲思遠含着滿口的江米棍咧嘴一笑,又從袋子裏抽出一根,遞過去:“吃嗎?”
江遠路搖搖頭,繼續彎腰看地上擺着的劣質文具。
曲思遠聳聳肩,繼續“咔擦咔擦”跟在他身邊。
那老板很是會察言觀色,見他一直蹙着眉,便從扒開身後大布袋字,用夾雜着方言的普通話推銷道:“帥哥,看看這裏的?”
曲思遠湊過去看,質量果然好多了,好歹是些正常牌子。
江遠路挑了幾盒鉛筆、橡皮、水彩筆、卷筆刀和填色本,又拿了疊五顏六色的貼紙,裝了滿滿一塑料袋。
曲思遠拎着那袋江米棍,邊吃邊看他付錢:“這些東西,城區随便哪個文具店都有吧?”
他“嗯”了一聲。
回到車上,曲思遠随手把塑料袋往扶手箱上一放,便熟練地發動車子。
烈日炎炎,正是一天裏氣溫最高的時候,趕集的人群散去不少。
舊車空調制冷效果一般,她幹脆把車窗都降了下來。
江遠路把椅子調低了點,視線落在那袋江米棍上,怔忪發呆。
“嘗嘗呀,味道比中午的面條可好多了。”曲思遠讨好道。
江遠路沒吭聲,轉回目光去看前面空蕩蕩的鄉道。
兩側都是農田,稻子金燦燦的,蛙聲與蟬鳴糾纏在一起,糅合成着鄉野午後特有的氣息。
他不由自主想起第一次見到身側這個女孩的模樣——白襯衣,粉背帶裙,小巧的皮鞋锃亮,坐在曲建設的身側,漂亮幹淨得像是童話故事裏的洋娃娃。
而他,背着過時的陳舊書包,連一句普通話都說得磕磕碰碰的。
……
時光流轉,他們又并肩坐到了一起。
不知總是笑得慈祥的寬厚男人,是否樂見這樣的場景。
***
曲毅這幾天的心情真是大起大落。
他不是傻子,看也看得出來曲思遠完全是被硬趕鴨子上架。
峒鄉的這些村子,村民其實并不算太窮,窮的是村集體。不少人家裏電器網絡齊全,和那種偏遠山區的貧困村落還是有本質區別的。
只是,村裏幾乎沒有青壯年。
經商的、求學的、打工的……候鳥一樣随着季節遷徙,只在逢年過節時回來。剩下一堆老弱病殘,守着苦哈哈的村委會熬日子。
他自己當年畢業返鄉,同學老師們不理解,連村民都覺得他腦子有問題。
待到他成功競選村委主任,同窗4年,異地戀了2年的女朋友也跟他分手了。
除了有限的信用社、社區醫院、小學教師等單位崗位,峒鄉沒有能留下年輕人的工作。
連做保姆的中年阿姨,都要上市裏才能找到工作。
曲建設當年搞塗鴉村,倒是臨時招來一批年輕人,沒過幾個月,又作鳥獸散了。
曲毅蹲在村口,看着風塵仆仆的五菱宏光開上來,車頭一翹一翹地駛入充作停車場的村口空地。
曲思遠和江遠路一前一後下來,看到的就是這樣頹廢而狼狽的村長先生。
她習慣性地就遞了根江米棍過去:“曲村長,吃不?”
“謝、謝謝!”曲毅拍拍褲子站起身,指了指自己家,“先、先去我家喝杯茶吧。”
“不用,”曲思遠急着想把籌錢的事定下來,揉了下太陽穴,“我們進來是有正事的——還得麻煩你通知下村裏其他人,咱們再開個會。”
曲毅下意識點頭,點完去看江遠路。
江遠路沒什麽表情,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村民很快召集來了,仍舊是在之前的那個文化禮堂。
仍舊是一群老弱婦孺,wifi信號也仍舊時斷時續。
曲思遠對着紅布話筒“喂”了好幾聲,起身把帶來的基地規劃圖展開,左右看看沒地方挂,小聲向江遠路道:“江總,能不能辛苦您幫忙拿一下?”
江遠路“啧”了一聲,到底站起身,接了過去。
曲思遠清清嗓子,微笑着看向臺下的阿婆阿公小朋友:“大家下午好,我是曲思遠,上回咱們見過面了。這回呢,我主要是想向大家介紹一下我們這個滑翔傘基地的發展規劃。”
她聲音溫柔,笑起來又特別有親和力,老老少少的都仰着頭聽着,連手機裏的那些遠程村民也饒有興致。
但等她話鋒一轉,說到需要大家一起籌錢修路,整個會場的氛圍一下子就變了。
手機裏遠程參會的紛紛掉線不說,好幾個村民更是直接起身要離開。
這個說小孫子餓了要回去喝奶,那個說衣服泡太久要趕着回去洗……
跛腳的曲大河爹出門時候還帶倒了門口的椅子,嘴裏嘟囔着:“越有錢越摳門,反過來跟我們要錢,愛修不修!”
曲毅有些尴尬,幹咳了一聲,道:“那個……你本來,先和、和我商量下……這個情、情況我比較了解……”
曲思遠疲憊地沖他笑了下,回頭見江遠路正卷着那張圖紙,心裏無端有些委屈:“江總,你早知道行不通,還讓我出醜?”
江遠路擡了下眼皮:“我說了你信?”
曲思遠撇嘴,嘆氣:“窮山惡水出刁民,真的一點都不錯。”
曲毅:“……”
籌錢籌不成,路還是要修的。
曲毅本來就幫忙聯系了施工單位,那朱總一露臉,曲思遠居然認識。
“你是……”
曲建設去世第二天,第一個上門來催債要工程款的,便是這位了。
朱總臉皮倒厚,還給江遠路和曲毅各遞了支煙,被兩人推拒了。
“裝護欄、山壁加防護網,本來也都是招标文件裏寫明了的。”他笑得有些市儈,向曲思遠道,“小曲總,這要再繼續做,工程尾款沒問題吧?”
他上回要債,把接分包的小施工隊都喊上了,一副農民工正義讨薪的架勢。
曲思遠按着他帶來的單子一張張算了錢,只給了已經修完的路段和建築材料費,沒動工的部分可一分錢沒給。
“那肯定,”曲思遠看着他,“不過我記得你上次和我說,一批黃沙和護欄沒辦法退,我也都付錢了,東西還在吧?”
“在,”朱總還真是有備而來,從公文包裏掏了文件出來,“黃沙350塊錢一方還剩100方;護欄150塊錢一米,還剩2公裏;防護網160塊錢一平方……都在你們工地那堆着呢。”
“那還缺多少,你報個價。”
朱總手指翻飛,調出計算器來計算,連修帶補,至少還得要170萬。
曲思遠蹙緊了眉頭,心疼得胃都疼起來了。
“不能再便宜點了?”
朱總叼着煙笑了下,煙灰簌簌往下掉:“真沒辦法了,我這都一筆筆跟你算了,你看哪樣能減,人工費?黃沙錢?防護網錢?少給一筆,人都能到咱家門口拉橫幅鬧。”
曲思遠還要再争,江遠路按住了她胳膊,冷飕飕的看向朱總:“護欄什麽牌子的,這東西不是按圖紙算好規格和數目的?”
朱總看向他,遲疑道:“圖紙……當然給了……”
“既然給了圖紙,怎麽可能只剩2公裏?工地就在上面,未完工的地方可不只2公裏。還有黃沙,那一小堆沙子,有100方?”
“你們自己的工地,你們不安排人看管,倒是來問我?”朱總不高興了。
“行,那就算少了的材料是被人偷了,我們自己擔責。”江遠路把手機開了免提,撥號出去,“老霍,幫我打聽下現在350塊錢一立方米的黃沙什麽檔次。”
“350塊錢?”霍見深的聲音驀然響起,“你當買水泥呢!1000塊錢我給你拉一車來!”
江遠路瞥了朱總,說道:“可能人家的檔次高,我這兒還剩下一些樣品。”
“高個屁,再高也是沙子……”
沒等他說完,江遠路便掐斷電話,目光凜然地看向朱總。
朱總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低頭拿起筆開始在紙上算了半天,寫了個數字:“我這兒能給的底價了。”
曲思遠湊過去一看:110萬。
她猶豫着看向江遠路,小聲道:“這個價格,合理嗎?”
“合理了又怎樣,”江遠路冷笑,“有錢還怕找不到人做?”
曲思遠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對啊,她現在有錢了!為什麽要受這個人的氣?
挨了騙還往上送,沒這個道理呀!
“哎,”那朱總無奈道,“沒必要搞成這樣吧,我特地趕來的,誠意滿滿……”
“不會讓你白跑的,”江遠路道,“咱們正好算算你多拿的工程款。”
朱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