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談錢還是談感情(四) 二更……

蔣永軍吃完午飯,又把小賣部的櫃臺擦了一遍,把門口“老蔣小店”的招牌用雞毛撣子撣了撣,這才翹起二郎腿,靠倒在竹躺椅上。

老風扇呼啦呼啦地吹,蚊香把小店熏的滿是檀香和樟腦的味道,偶爾還能聽到外面的蟬鳴和青蛙叫。

真是個舒服的秋天啊,一天光礦泉水的銷量就頂得上以前大半年的——這上下山村的,誰家沒有涼白開,只有那些外地人,才會花錢買白開水。

他老婆也有了新營生,每天在村口擺個泡沫箱子,賣冰棍、汽水和茶葉蛋。

一天,也是筆不少的收入。

受他家的影響,不少人也開始在村口和基地停車場旁擺攤賣東西。

什麽自家曬的梅幹菜,自家種的小蜜桔,自家炸的番薯幹。

這些城裏人真是什麽都稀罕,只要你說是自家做的、沒打農藥,就跟不要錢似的買。

這麽着下去,白鷺村算是有救了,以後等兒子大專畢業,也不用背井離鄉跑那麽遠了。

可以學大曲村的那個老算盤精,開個民宿。

再按着人家小視頻裏教的,去山裏砍點竹子,三節一段挖空裝上土,栽點花花草草,給院門口擺上一圈,保準生意興隆……

蔣永軍想得入神,正想到兒子飛黃騰達,他們二老也跟着享福坐豪車住豪宅,過年連放好幾個幾百塊錢的大煙花的時候,被一陣腳步聲驚醒了。

他媳婦穿着碎花的确良布短袖短褲,搖着扇子,滿頭大汗地從門口進來。

因為跑得太快,連風裏都帶了她身上的花露水味道。

“老蔣,不好了!”

“怎麽了?”蔣永軍呼啦一下坐起來。

有人也擺攤賣礦泉水,搶他家生意?!

兒子感受到父親的召喚,沒拿畢業證書提前回來了?!

“曲、曲建設家那個丫頭!”媳婦拿起他晾涼的白開水,一口氣灌下去大半碗,這才被他催着,氣喘籲籲道,“曲建設家丫頭,在山上帶了個男人下來!兩人走得特別近,有說有笑的,看着像是在搞對象。”

“搞對象有什麽好一驚一乍的。我不早就跟你說過了,人江總就是想跟她搞對象,才投錢進來的。”蔣永軍打了個哈欠,又重新躺了下來。

“不是!”媳婦放下大海碗,“她不是跟江遠路一起,跟另外一個男的,沒見過,眼生!”

這一下,蔣永軍直接跳了起來。

“那江總知道嗎”

“我哪兒知道,”媳婦把風扇往自己放下轉了轉,“我就是記得你說多留意她有沒有給江總戴綠帽子,所以才專門趕回來給你通風報信的——他們剛才在村口,跟我買了兩塊冰糕。”

“冰你個頭!”蔣永軍怒道,“誰叫你賣給他們的?”

媳婦茫然:“有生意不做?”

“又不是小孩子,倆大人吃什麽冰糕?你不看電視劇的?這都是想搞男女關系的人,互相給對方下鈎子呢,你吃一口我的,我吃一口你的,吃着吃着,不就啃一起去了?!”蔣永軍午覺也不睡了,換了條褲子,急匆匆找鞋。

“我告訴你曲美麗,你這下犯大錯誤了!你這事兒辦的,啧,就跟給潘金蓮和西門慶提供幽會房子的王婆似的!”

罵完,他抓起把蒲扇擋着腦袋沖進了大太陽底下。

曲美麗原地站呆了又呆,啐了一口:短命鬼,不相幹的奸也要捉!

蔣永軍一路跑到村口,也沒看到曲思遠和奸夫的影子。

他又直奔阿聰奶奶家,小豆豆正在鬧着要去小賣部買零食,見到他這個老板,更是哭得簡直要把天都嚎裂了。

如果是平時,蔣永軍肯定就裝沒看到了。

可他現在正擔心曲思遠和奸夫在阿聰家閣樓私會呢,便在口袋裏掏了掏,掏出兩顆薄荷糖遞給小豆豆。

小豆豆立刻不哭了,鬧着要他給拆開。

阿聰奶奶正好拿着塊破毛巾從屋裏出來,怕他要錢,又裝沒看到人,巍巍顫顫地往屋裏走去。

蔣永軍求之不得,飛快地剝開糖紙,塞進小豆豆嘴裏:“伯伯問你,曲思遠回來了沒有?在樓上嗎?”

小豆豆搖頭,吸溜了下鼻涕,指了指門外:“看、看大樹去了。”

塗鴉村除了人工制造的這些塗鴉,也是有那麽點風景的。

歷史最悠久的,就是村西頭的那棵老槐樹。

據說是棵上百年的古樹,市裏還有專家來量過直徑。

蔣永軍和曲毅雖然不對付,那陣子卻都異常團結,跟着專家跑上跑下,希望專家能鑒定出它其實遠不止百歲,沒準還是哪個皇帝封過的樹,或者是哪個歷史名人栽的。

結果專家們忙活了半天,就給老槐樹挂了塊牌子,說是進了什麽古樹名錄,不能随便砍伐,便沒了後續。

他們也曾經拍了樹上的牌子,讓曲毅發上網炫耀過,渴望能吸引些客流量來參觀。

結果網友們比他們還能拍,底下跟了一大片到處旅游拍下來的各種古樹。

這些樹不但年代比他們的老槐樹悠久,還都見證過歷史,有些幹脆就長在風景區或者古色古香的大宅院裏。

那些嘲笑的話,蔣永軍現在想起來還一肚子氣。

曲毅比他年輕,上網技術也高超,後來愣是磕磕碰碰編了段老槐樹曾經是抗日英雄們的信號樹的假歷史——因為情節太過曲折,假得太過明顯,被版主給封號删帖了。

至于那棵樹,現在也就剩下夏天乘涼,逢年過節小青年談戀愛摸摸樹幹看看樹冠的作用了。

曲思遠帶着野男人去那地方,肯定就是搞對象去了!

蔣永軍飛快地往那邊走去,心裏亂糟糟地想着主意:要怎麽才能把人打散呢?還一定不能讓江遠路知道!

辦法還沒想出來,他已經看到了坐在樹腳下的兩個人。

曲思遠跟那人坐得很近,兩人看着同一個手機,一邊說笑一邊看着什麽。

蔣永軍四下環顧,沒看到江遠路,幹咳一聲,一邊往前走一邊開口道:“小曲,你怎麽在這兒?山上不忙嗎?”

曲思遠見是他,仰頭笑了笑:“小毅哥在上面候着呢,下午風太大,暫時不飛。”

“這樣啊,”蔣永軍背着手,在兩人跟前走了個圈,“這位誰呀?”

“我學長,李浩然。”曲思遠拍拍屁股站起來,“學長,這是白鷺村的村委書記,蔣永軍,蔣書記。”

兩人幹巴巴地握了下手,蔣永軍敵意太過明顯,李浩然也不是喜歡熱臉貼冷屁股的人。

蔣永軍松開手,立刻又向曲思遠道:“晚上要來我家吃飯嗎?你嫂子做了你和江總都特別喜歡吃的梅幹菜頓肉丸子。”

他特意把“你和江總”幾個字咬得極重,餘光還去瞥李浩然。

李浩然果然神色有變,開口道:“原來你喜歡吃這個,我來的時候在鎮上一家店吃到了,味道挺好的。”

“咦,是嗎?”曲思遠果然感興趣。

李浩然接着道:“那家的雞蛋餅也特別好,跟咱們以前學校門口龅牙阿姨的手藝有得一拼。”

蔣永軍眼皮一跳,隐約覺得不對。

李浩然已經把邀請說出口了:“反正也飛不了,咱們要不要去嘗嘗?”

曲思遠愣了下,下意識就想要拒絕:“一會兒風小了……”

“我剛看天氣預報,晚上可能有雨,沒準整個下午都飛不了。”他頓了頓,接着道,“而且,不還有一個司機嗎?”

曲思遠猶豫了會,到底還是點了頭。

蔣永軍兩眼一抹黑,簡直想要破口大罵。

臭小子,果然是來拐人的!

李浩然和她的車都停在山頂基地那,兩人便又結伴回了基地。

江遠路剛從儲物間出來,就看到曲思遠坐進李浩然那輛銀色小車的副駕,接着車門一關,一溜煙往山下去了。

他氣得都笑了,掏出手機給她打電話:“這裏還有這麽多客人,你去哪兒?”

“啊,下午不是風太大嗎,我們去鎮上一下,順便帶些備用的電池回來。”曲思遠語氣有些心虛。

“誰跟你說一直飛不了,飛不了我留這麽多人在山上?我不會看天氣,需要你去咨詢別人?”他憤憤地說完,“啪”的把電話挂斷了。

***

李浩然和曲思遠坐得近,江遠路聲音又大,當然也全都聽到了。

他瞥了她一眼,關切道:“要回去嗎?”

話是這樣說的,車速卻一點兒都沒慢下來。

曲思遠咬了咬牙,搖頭:“不用,我們前幾天忙不過來,還請過山下開長途車的師傅幫忙。”

說完,她撥了電話出去,聯系了那師傅,請他上山幫忙接送半天的客人。

車子下了山,過了危橋,很快便到了鎮上。

峒鄉鎮曲思遠也來過不少次了,還真沒見過做雞蛋餅的店。

兩人停好了車,沿着大街走了一圈,也沒找到李浩然口中的雞蛋餅店。

“可能她買完了材料,已經收攤回家去了。”李浩然帶着歉意道。

曲思遠有些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又問:“原來是移動攤點呀?”

“是啊,”李浩然往前走了兩步,回頭來牽她手,“既然來了,不然去前面喝點東西?”

曲思遠下意識收回了手,又忍不住跟了上去。

小鎮上當然是沒什麽像樣的咖啡店、甜品屋的,李浩然指的這家店是個小茶館。

曲思遠和江遠路、曲毅都來過,甚至兩人挑的位子,也是之前坐過的。

茶葉不好。

幹果糕點太甜。

桌子總擦不幹淨似的。

她幾乎能背下來這店的缺點,但因為沒得選擇,仍舊還是要來。

來得多了,便接受了這樣的固定選擇。

如今和李浩然一起來,見着他不厭其煩地用紙巾擦桌子、擦凳子,收拾得幹幹淨淨再讓她坐下,無端地便有些感動。

最忙碌的時候,她跟着幾個工人一起跑上跑下,仿佛連性別的概念都模糊了。

如今好不容易開業了,大家也都習慣了她每天頂着大太陽和曲毅一起開着破車,上山下山的跑。

仿佛,她就和這片貧瘠土地一樣,生來就該這樣塵埃滿臉的。

李浩然來的這樣突然,這樣的……一如既往。

曲思遠不得不承認,她在他的眼睛裏,他的花籃裏,他整潔幹淨的車廂裏,看到了點以往生活的影子。

悠閑、自由、小資,仿佛又回到了坐在翡翠湖邊雜志社窗邊看白鷺飛起又落下的日子。

***

江遠路的判斷沒有錯,整個下午都是萬裏晴空,看李炜朋友圈的更新,游客們也應當是得償所願了。

但她和李浩然打算返程的時候,天色卻漸漸變了。

這場秋雨來得纏綿而溫柔,細細密密的下,摻雜着點兒微風,打在車玻璃上都沒有聲息。

只一道一道蜿蜒的水漬,慢慢地流淌在玻璃上。

曲思遠接了程芸兩個電話,被她唠叨了半天,又聽曲毅說了有客人滞留的事兒,心裏也有些焦躁。

她想打給江遠路問問具體情況,對方卻不接電話了。

“學長,能再開快點嗎?”

李浩然點頭:“怎麽了?”

“也沒什麽大事,”曲思遠無奈道,“就有兩個小姑娘原本約的下午,但是風太大,小江哥不讓飛了。她們現在鬧着要賠償,不肯白跑一趟。”

“下午不一直是晴天?”李浩然問,“完全飛不了嗎?”

“風向轉了,危險系數有點大。”曲思遠解釋道,又給曲毅打了電話,“現在怎麽樣了?”

“能、能怎麽樣?”曲毅結結巴巴道,“她、她們就是不、不走!”

李浩然終于加快了車速,窗外黑黢黢的樹木鬼影一樣掠了過去。

趕回白鷺村時,江遠路和曲毅都還在基地。

李浩然便又把車開到了山上,曲思遠拉開車門就要往燈火通明的游客中心跑,被他一把拉住。

他撐開傘,攥着她胳膊一起往裏走:“別淋雨。”

這樣的體貼,曲思遠這時,卻控制不住自心底升上來一股不耐煩來。

她一不是小孩子,二不是什麽溫室花朵,眼前都火燒眉毛了,淋點雨又能怎麽樣呢?

好不容易進了門,那倆女孩果然還并排坐在椅子上。

江遠路離得遠遠的,看模樣已經換過衣服洗過澡了,舒舒服服地拿着筆記本在那和人開視頻會議,襯托地她們格外可憐。

“老板來了!”倆女孩擡頭見到曲思遠,立刻站了起來。

江遠路也扭過頭,視線卻一致落在了李浩然和曲思遠的肩膀上。

男的濕了右肩,女的濕了左肩。

原來,是親親密密撐着一把傘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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