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風雨潇潇(四) 再戰
風雨潇潇(四)
馬豔豔是在周六的早晨,趕着第一縷晨曦上山的。
曲思遠眼見着她從陌生的車上下來,還跟司機飛了個吻,小聲問:“這誰?”
“不認識,搭得順風車。”馬豔豔沖離開的車子揮揮手。
曲思遠知道她那個壞毛病,領着她往阿聰奶奶家走。
馬豔豔穿了雙恨天高,在平路上走走還算優雅,一腳踩進阿聰奶奶家的泥土地,就先在上面戳了個小坑。
馬豔豔心疼:“哎!我剛買的新鞋!”
阿聰奶奶冷“哼”一聲,拿小簸箕弄了點新土,“砰”一聲倒在小坑上。
“你這……”
“好了,你快把鞋換了!”曲思遠打斷她的話,拿了自己的拖鞋催她換上。
兩人踩着木質的樓梯吱呀吱呀上樓,馬豔豔禁不住抱怨:“這什麽破環境啊,有你這麽招待朋友的嘛,這還當老板了的人呢。”
“你還說自己是來安慰我、幫助我的,”曲思遠沒好氣道,“一來就跟我房東鬧。”
馬豔豔噎了下,摟住她肩膀,“安慰你安慰你——哎呀屋子不大,床看着倒不錯。”
說着,她便一歪身體倒了上去:“我再睡會啊,一下飛機就往你這兒趕,可困死我了……”
曲思遠哭笑不得:“那你再躺會,我得去看看山路。”
“路有什麽好看的?”馬豔豔聲音含糊道,“你看你這瘦的、黑的……”
沒嘟囔兩句,她便當真睡了過去。
曲思遠搖搖頭,替她把被子蓋好,下樓出了村,沿着山路慢慢地走。
落石并不嚴重,工人們來的早,那幾處破損的防護網都已經更換。
比較棘手的是北面山腰的那處小範圍塌方——大約有20厘米寬的路面直接消失了,一米多長的護欄直接變成了懸空,光看着都有點吓人。
施工隊出了幾個方案,但也表示這裏的地質結構條件就這樣,後續保養、整修肯定是得多費心思的。
山上游客中心的排水也出了點問題,男廁屋頂還漏了……樁樁件件,都要花錢。
曲思遠今天沒去曲毅家蹭飯,和阿聰奶奶借了廚房。農家土竈她用不習慣,只簡單煮了幾個水煮蛋和土豆,泡了兩杯速溶奶茶,端上閣樓喊馬豔豔起床吃飯。
馬豔豔這回頭覺補的十分有水平,發型不亂,口紅沒掉色,連眼線都沒暈開。
她一邊把雞蛋敲開,一邊唠叨:“這都吃的什麽呀?我跟你說不是你昨天晚上發的那張詳細的地形圖,我壓根兒就找不到這地方——你爸當初是怎麽挖到這塊投資窪地的?”
“我爸是這裏人。”
馬豔豔哦了一聲,繼續道:“這也就是你爸故鄉情結作祟了,換我,絕對不會投這麽多錢進來的。”
說着,她又灌了一大杯奶茶,燙得舌頭直打顫:“現在生意都不好做,姐們我可能也要失業了。
“怎麽了?”
“老板盲目擴張,資金鏈斷了呗。他已經幾個月沒出現在公司了,工資也三個月沒發,我們打算一起去勞動仲裁了。”
“我當初不就勸你不要跳槽,”曲思遠道,“你原來那公司,哪樣不比現在這家強?”
馬豔豔繼續晾着她的舌頭,沒再說話。
她工作的上一家公司确實各方面都不錯,唯一的問題就是她在那兒交了兩個男朋友。
一個市場部,一個財務部。
她腳踏兩只船被發現之後,財務部的死卡着市場部的報銷單不給過,市場部的便拿了單據越級投訴…………
兩人最後在財務總監辦公室打成一團,還失手摔碎了總監心愛的熱帶魚缸。
嚴格來說,馬豔豔的離開,那都不能叫辭職,得叫勸退。
“我都改了。”馬豔豔底氣不足的說了一句,眼珠子一轉,開始轉移話題:“咱們浩然學長,那天走了就沒再回來?”
“沒有。”
“憑我養魚多年的經驗,你們倆吧……”馬豔豔拖長聲音,“肯定有一個人心思不正。”
“怎麽就不正了?”曲思遠護短,“我壓根就沒告訴他我感冒了。”
“哦,談戀愛非得生病了才能見面?”馬豔豔用力地攪拌奶茶,“你覺得合理嗎?”
“我們也沒談戀愛……就……”這一下,輪到曲思遠底氣不足了。
“就暧昧了那麽一晚上嘛,我懂。”馬豔豔打斷道,“沒告白的暧昧期才是戀愛裏最甜蜜的時期,大家都不熟悉,不好意思展示太醜惡的本性,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恨不得一天有48個小時,48個小時都黏在一起……你看看你們現在的狀态,簡直七年之癢的老夫老妻!”
“那你的意思?”曲思遠被她說的有些茫然。
“我的意思就是,他沒準拿你當備胎呢。”馬豔豔道,“這個出沒頻率和狀态,跟我‘釣魚’放餌時候的樣子,實在是有點兒像——咳咳,你別這樣看我啊!我現在不欺負老實人了,都找玩得起的一起。大家都有魚塘,誰也不吃虧……”
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幹脆開始撒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騙你幹嗎呢?”
“你上次拿我身份證和人開房時,不也這個語氣?”曲思遠冷笑着拿走了她盤子裏最後一個水煮蛋,“吃完快點幫我搞個新策劃案,要吸引眼球點的。”
“喂!我是婚禮策劃,又不是……你這個……這個叫什麽來着?”馬豔豔兩手在半空中做了個飛翔的姿勢。
“跟你們婚禮流程也差不多,就把求婚送戒指的環節換成我們的帶飛教練帶着裝戒指的小盒,天使一樣從半空中飛下來。哦,還有那個愛情誓詞,我們的傘也可以給他打橫幅廣告,什麽‘嫁給我吧’、‘為愛而飛’、‘You are my rose’都可以。新郎、新娘膽子要是夠大,還可以親自跟着我們教練上天,來個一左一右從天而降……”
馬豔豔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說:“曲思遠,你這麽能撩,為什麽還單身?”
“因為我窮!”曲思遠手往窗外一指,“這些塗鴉也都得換,全部都換成玫瑰主題的——我仔細想過了,周邊設施不夠,那就得有個鮮明主題,才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增加不可代替性。讓人一提起這個地方,就想起一個标簽!”
“所以你就想把這裏搞成一個婚禮策劃基地?”馬豔豔問。
“錯了,不是婚禮策劃基地,是讓人一想起這個地方,就想起‘愛情’相關的事兒。”曲思遠道,“我們的獨特标簽,是‘愛情’。”
馬豔豔把那個策劃發給自己最近聯系過的幾位新人客戶,沒多久,就有兩位表示比較喜歡。
其中一位還被曲思遠那個粗糙的ps合成的‘玫瑰村’圖片吸引,追着問當晚能不能在那村裏住下。
曲思遠得到了積極的反饋,立刻拿手機打字讓馬豔豔照着念。
“玫瑰村還在裝修,可以考慮晚上露營,星空下的愛情,也很浪漫呀。”
那邊客人猶豫了會,回複:“幾月能好?我們能等。”
曲思遠便比劃了‘3個月’,客人這才遺憾放棄。
挂了電話,馬豔豔才道:“你這想法倒是可以,但人家村裏能同意你這麽搞?”
說到那些村民,曲思遠倒是真有點慫。
被馬豔豔催了半天,才給曲毅和蔣永軍打了電話。
曲毅和蔣永軍這幾天也正為這個煩惱,接到她電話,主動要求湊一起見個面,開個會:“咱們村裏幾十年沒那麽熱鬧過,大家也都想找你聊聊,怎麽個挽救挽救。”
曲思遠想起上一次村民大會的不歡而散,心裏雖然發憷,但也沒理由不去,只好硬拉着馬豔豔去了文化禮堂。
照例還是蔣永軍和曲毅先到,一進門就問:“江總不來?”
曲思遠晃晃手機:“他沒時間,說一會兒視頻參會。”
蔣永軍點頭,打量了下禮堂,向曲毅道:“椅子估計不夠。”
曲毅剛調好wifi,蒙頭又去角落堆放多餘桌椅的地方搬椅子。
曲思遠茫然,這村裏連小豆豆這個年紀的孩子都算上,也沒那麽多人吧?
那邊曲毅已經的開始搬椅子了,蔣永軍又去樓上村裏的辦公室拎了袋透明的一次性茶杯、一小鐵罐茶葉和兩個灌滿熱水的熱水瓶下來。
曲思遠湊上去:“蔣書記,這麽隆重?”
“我剛通知了一圈,想來開會的人比較多。”蔣永軍把茶杯擺好,挨個倒上茶葉,“一會兒駐村的小劉他們也來,哦,對了你之前報給咱們婦聯的貼息貸款申請,市裏通過了。”
貼息貸款……曲思遠記得,自己确實申請過婦聯的這個女企業家貼息貸款,雖然有政府補貼利息,貸款年限卻只有一年,最高限額也只有10萬。
但畢竟是免費的,于她來說,确實算得上是個比較實用麗嘉的福利。
桌椅還沒搬好,村民們陸陸續續過來了。
幾個之前在路口出租過帳篷的婦女見曲思遠在,立刻圍了上來。
“小曲老板,你們山上什麽時候再開業呀?”
“是啊,我家裏收拾了好幾個房間,營業執照也注冊下來,要住宿的可以讓他們找我家!”
“我家吃個午飯是沒有問題的,我做得東西好吃,還很便宜——比啃老蔣家的面包好多了。”
……
曲思遠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驚到,一時間有點說不出話來。
“開、開業……”
“人家本來也沒停業!”無端躺槍的蔣永軍插嘴,過來把她們幾個趕去幫忙搬桌子,“就你們話多!沒看我們忙着,一起搬!”
畢竟都是經常下地幹活的人,他們沒多久就把桌椅都擺好了。
一溜長桌,兩排椅子,新進來的村民自覺在門口拿了杯子,端着到自己的座位上。
眼看着座位越來越滿,曲思遠意外地發現,除了塗鴉村的人,還來了不少小曲村和隔壁三坪村的人。
坐在馬豔豔邊上的那位,赫然就是山下民宿的老板。
小劉陪着郭鎮長幾個人一起進來時,半屋子人都站了起來。
村裏開會,鎮長過來,簡直是天大的面子。
“大家坐,大家坐。”郭鎮長笑眯眯的,也自己拿了杯水,坐到了蔣永軍邊上,“你們聊你們的,我就是個來旁聽的。”
話是這樣說,其他人還是有點不自在的。
阿聰奶奶倒是不怕他,嘟嘟囔囔:“我這個手機還是黑色的,小毅你幫我調調。”
曲毅趕緊過去幫忙調了,好不容易才露出對面阿聰那黑乎乎的臉。
對着這麽多手機屏幕和村民期待的臉,曲思遠不知怎麽就有點口幹舌燥。
她低頭連喝了好幾口水,不由自主去看自己的手機屏幕。
江遠路那邊只連了音頻,漆黑的界面上浮個默認的通話頭像,看起來沉悶極了。
但她,卻意外地感受到了一點安心。
大會照例是曲毅主持。
“今、今天通知大家來開會,主、主要就是讨論我們村滑翔傘基地的事兒。大家要、要問的事情,我也、也知道。天、天氣晴了,什、什麽時候再開放,什、什麽時候能、能再賣東西……”
“哎呦,”蔣永軍搶過話筒,“不會說話就少說!我來!還有要問民宿裝修是不是該繼續的,以後還會不會有客人來!是吧?主要就問這些吧?”
大家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阿聰在手機裏開腔:“還有想問問,家裏活多不多,錢好不好賺?要能賺錢,我就回來,還能陪陪我奶奶……”
他方言腔極重,聲音又尖,老人家還使勁把手機往話筒方向遞,驚起刺耳的電流聲。
曲毅連忙跑下來把阿聰奶奶按回到椅子上,“哎呀,阿聰奶奶你不要把手機往話筒那遞呀!”
大家哄然大笑,問話的村民也一下子多了。
“那些城裏人吃不吃我們自家腌的蘿蔔?”
“我侄子草帽廠的草帽,能不能擺這裏賣賣啦?”
……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抛出來,最後彙總成了一句話。
那些游客,到底還來不來?
曲毅磕磕碰碰幫着答了幾句,話筒最後還是傳到了曲思遠手中。
她舔了舔嘴唇,有些沙啞地開口:“我回答不了那麽多問題,先說說自己現在遇到的困境吧——因為宣傳到位,滑翔傘基地剛開業時候,确實能吸引了一批年輕人來嘗試。但這些人也都反應附近沒有比較成熟的配套服務設施,缺少吸引人的其他景點等問題。上星期連着下了一周的雨,我這邊不少預定了試飛的客人都有些不耐煩,加上看了網上的反饋,對咱們這裏的印象,就非常不好……我目前想到的辦法,是盡量将服務做好,同時也提高基地的辨識度,打造‘愛情’标簽,譬如與婚慶公司合作舉辦主題婚禮,譬如想請村裏更換塗鴉主題,配合營造氛圍……”
她原本是有些信心的,但目光觸碰到村民們飽含期待的焦慮眼神,聲音又低了下去:“當然,一切還是要看市場的反饋。”
她放下話筒,禮堂裏靜悄悄的。
過了好一會兒,大曲村民宿的老板突然說:“那我的民宿,要不要也整點玫瑰花什麽的?”
曲思遠一愣,接着一個塗鴉村的婦女開口道:“只要你能拉客人上山,我家的牆随便你塗什麽。”
“我家的也可以。”
“我家豬圈的牆都可以塗,你要實在沒錢,紅油漆我還剩下2桶……”
……
擔心中謾罵并沒有發生,玫瑰塗鴉的改造也異常順利。
一直到會議結束了好一會兒,曲思遠才意外發現和江遠路的音頻通話還一直沒有切斷。
她以為他早不在了,正打算切斷,那邊卻突然響起聲音:“結束了?”
她意外地“咦”了一聲,江遠路繼續道:
“你那個‘愛情’标簽的想法,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