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都是這麽少啦_(:з」∠)_ (11)
把你腦袋打開看一下裏面到底裝的是榆木還是豆腐嗎?!”
左靥撇嘴,“既然我來到了夾縫,你又說我還沒死,這不就代表魂魄暫時離開了身體嗎?雖然這種概率很小,但也不是特別難見,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你腦子裏果然只剩下漿糊了!”再次戳了左靥一把,金鈴道,“仔細想想你來之前的事啊!笨蛋!”
來之前的事?
也就是說,她魂魄離開身體之前,還是醒着的事嗎?
左靥眼神一滞,目光不禁帶出了茫然的神色。
紫色的……天空?
還有……還有什麽?
黑色的?不對,血色的……魔氣?
好像也不對……
是什麽?
她忘了什麽?
左靥頭痛欲裂。
“就知道是這樣!”金鈴一臉“我早就知道了”的高深莫測的表情,斜着眼鄙視左靥,“笨蛋就是笨蛋!你覺得你為什麽會來到這裏?好歹把你那蟑螂一樣的生命力好好使用一下啊笨蛋!!”
左靥一臉茫然,金鈴用手指了指左靥的左手,“是護魂符!!”
順着金鈴的目光望去,左靥擡手,頓時瞧見剛剛還唯有黑白二色的手上突兀地出現了一抹耀眼至極的金色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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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左靥喃喃道。
“是唯有金家人才能掌握的,可用來預警、守心、護魂的符文。”金鈴挑眉說道,“我本來也只是試試,沒想到你竟然還真的用上了!我就奇怪了,為什麽我都跑到夾縫裏還能瞧見你這個蠢材的臉!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金鈴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左靥茫然用指尖按着自己的眉心。
“記憶蒙蔽。非常有用的能力哦~我肖想這個能力好久啦,但是會的人幾乎都在七千年錢死光了,我也只是在書上見過呢!我本來以為我這輩子大概是見不到了,沒想到我死了之後竟然還能見到,啧啧啧,笨蛋半妖,你撞大運啦!”
雖然記憶依然是一片迷蒙,但是聽着金鈴的話,左靥依然忍不住黑線。
——被人蒙蔽了記憶是撞大運?!這到底是什麽神一樣的腦回路?可以敲開你腦袋看看裏面裝的是不是醬油嗎?!
瞧着左靥滿眼的“吐槽你都嫌浪費時間”的神色,金鈴“啧”了一聲,“喂,你還不承認嗎?會選擇只是将你的記憶掩住,而不是直接抽離或者幹脆宰掉你,這已經是夠走運了好不好……咦……等等……”
金鈴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麽,直勾勾地盯着左靥,“想要你想不起來,卻不想要你忘記……喂……半妖……你……”
左靥茫然按着自己的眉心,只覺得腦子裏有無數破碎朦胧的場景争先恐後地浮現出來,但待到她要看清時,卻又悄然消失不見。
突然間,天空中雷聲大作。
左靥一怔,也來不及想其他的事,訝然擡頭,只見那黑白交織的天空突然有一抹紫色的影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掠過,只是一眨眼間就消失不見,緊接着,這本該億萬年都只有黑白兩色的天空開始翻滾起來,無數的紫色雷電湧現,雷聲響徹天地,一時間竟像是末日一般。
看着這樣的異變,金鈴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慢慢沉下,眼中卻有異樣的光芒綻放。
“很好……”金鈴喃喃着,“真是……太好了……”
有些緊張地抓住金鈴的手,左靥道,“這是怎麽回事?”
嘲笑地瞧了左靥一眼,金鈴挪揄道:“怎麽?你竟然還會害怕嗎?”
左靥怒極,伸手掐臉,“是擔心你啊蠢貨!!”
金鈴一呆,沒有絲毫感動,反而疑惑道:“你不是傲嬌來着麽,什麽時候這麽直白了?”
左靥惱羞成怒:“傲嬌也比某些人裝嫩好!”
金鈴大怒,伸手反掐回去,“說誰是裝嫩呢!我本來就很嫩好不好!我永遠十六歲!!”
兩個腦回路不對的家夥掐成一團,就在她們準備掐到地老天荒的時候,雷聲再次響了起來。
猛地驚醒,金鈴擡頭看天,眼神詭光一閃而逝。
伸手一推左靥,金鈴道:“趕緊走吧!不然小心再也走不了了!”
“我倒是想啊!”左靥惱怒道,“但我連怎麽來的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怎麽走?!”
“仔細想!不管是你來的方法,還是你忘了的東西!有了護魂符你還想不起來的話還是以死謝罪吧!!”急急地扔下這句話,金鈴轉身,毫不猶豫地向着最初那抹紫光消失的方向跑去。
“喂!”趕緊叫住金鈴,左靥大聲道,“如果你在不小心把自己身體玩掉之後還把自己靈魂也徹底玩掉的話,我會鄙視你一輩子的!!!”
頭也不回地揮手,金鈴道:“如果在我下次見到你之前,你還沒搞定那個人類,我也會鄙視你一輩子的!!”
左靥呆住了。
什麽叫搞定那個人類?不對!什麽叫做下次見到她之前?進入夾縫的死靈還能回到人間嗎?
喂喂信息量太大你酷愛回來解釋清楚啊!!
左靥向前一步,突然眼前一黑,腦子裏轟然作響,下一刻,她睜開了眼。
覆蓋在記憶之上的迷霧緩緩散去,左靥臉色瞬間蒼白。
“裴夏……裴夏你這個混蛋!”左靥猛地站了起來,眼裏是無法遏制的驚慌失措。
他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做為了她好?什麽叫做忘了他?
什麽是好什麽是壞,難道她自己沒有辦法判斷嗎?要不要忘了他,難道她自己不會決定嗎?!
狠狠地咬着唇,左靥努力忍着眼裏的淚水。
如果她再見到他,一定要狠狠揍他!!
但是……
但是,在這之前……
想到裴夏那近乎永別的話,左靥喃喃道:“不要死……”
“你答應過我的……”
用手覆在左手的手背上,左靥話語中帶上了絕望,“不管怎麽樣也好……求求你……”
“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冥冥之中,左靥恍惚間聽到有什麽人低嘆一聲,而那樣的聲音竟是如此熟悉。
左靥擡頭,一道詭異的血光從天而降,緩緩停在了她的身前。
愕然瞪大了眼,左靥道:“魔命?”
血色的長鐮漂浮在她身前,默然無語。
腦子裏一片雜亂,左靥來不及去想為何這件魔器會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應她的願望來到她的面前,也來不及去想那聲熟悉的低嘆到底來自何人。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它,道,“他在哪兒?”
【泸城。】
作者有話要說:
☆、喵星人與冬天(20)
當裴夏到達泸城時,天色仍是那蒙蒙亮的模樣。
他沒有去找那個名為蘇芩的狐族半妖,也沒有找那個據說是離魂的人類——畢竟他知道,這都是借口。
而且同時他也知道,那個狐族半妖,到底是為何而來。
裴夏慢慢停下腳步,擡起了頭。
分明依然在泸城之中,但映入裴夏眼中的,卻是一片好似地動之後的荒廢景象。
這裏是廢城區。
就在裴夏踏入廢城區的那一瞬間,比冰雪更為陰寒的風平地而起。
詭異的陰風沒有卷起地上絲毫積雪,也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慢慢地,風停了下來,一個黑色的人影在風中顯現,漆色的瞳孔注視着裴夏,用他獨特的慢吞吞的語調說道:“您來了……王。”
望着那個身形像夜一般濃稠的黑影,裴夏微微笑了起來。
——那個名為蘇芩的狐族半妖,是受人之托來告訴他一件事。
“你還是老樣子啊……”裴夏溫聲道。
時間已經到了。
他該死了。
“秦卿。”
*-*-*
從泸城到翡城,左靥用了十個小時,而從翡城回到泸城,她卻只用了三個小時。
左靥從不知道自己竟然還可以跑得這樣快,但是她卻還想快一點,再快一點,唯恐自己只要稍稍慢上一刻,就再也見不到那個……那個混蛋!
是的!裴夏就是個混蛋!!
說喜歡她的人是他,自顧自地下決定讓她忘掉他的人也是他!他有考慮過她的想法嗎?他難道不知道這種自以為是為別人好的做法是最讨人厭的嗎?!
但是……但是拜托……
“不要死……”
還未踏入泸城,左靥遠遠望去,就見有滾滾的黑雲籠罩在泸城的上空,沒有雲雨,沒有雷電,甚至沒有任何氣息,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直覺那片黑雲和裴夏有關的左靥頓時心裏越發慌亂,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淡淡地說道:“站住。”
龐大的妖氣卷起了無邊的妖風,将猝不及防的左靥狠狠推開。
狼狽地向後退了幾步,左靥穩下腳步,驚疑不定地道:“連江雪?”
大雪簌簌落下,在不知道已經在這裏站了多久的連江雪肩上腳下積下了厚厚的積雪。
左靥曾經戲稱過連江雪為白玉美人,而在這一刻,在無邊大雪的映襯下,連江雪竟然真的冷得就像是一座雕像一般。
緩緩地擡起眼,連江雪那雙與左靥相似的豎瞳沒有絲毫情緒地注視着她,道:“停在這裏吧,左靥。”
“你不該再向前了。”
舉起手中血色長鐮,左靥開口,聲音喑啞:“滾開!”
連江雪垂下眼,指尖摩挲着那玉質的煙杆。
看着這幾乎是不再阻攔的摸樣,左靥毫不猶豫地向前。在同連江雪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連江雪道:“你想知道,左毓世他是怎麽死的嗎?”
左靥身形僵在了原地,良久,她一點一點轉過身,“你說……什麽?!”
“沒錯,是你看着他咽下最後一口氣,但是你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死的嗎?”連江雪道,“你以為,在那天晚上,他是因為那些妖魔而被殺死的,對嗎?所以這些年來,你對那些可以勘稱是你同族的妖魔從未手下留情,就是因為你恨他們那天晚上對左毓世的見死不救,對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什麽?”連江雪笑了笑,“左靥,這些年來,你毫不留情地殺戮那些妖魔,你覺得很痛快,是不是?你看,那些害死了左毓世的妖魔,那些對左毓世見死不救的妖魔,最後統統都會死在你的手裏,你覺得這就是他們的報應,是嗎?”
左靥臉色蒼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連江雪,激動地說:“你胡說!你——!!”但是失态也只是一瞬間,在下一刻左靥就明白了連江雪真正的意思。
冷笑着,左靥道:“這就是你想出來的激怒我拖延我的辦法嗎?!”
“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左靥,如果我真想攔住你,你以為你能夠逃脫嗎?”連江雪淡淡地說着,卻也沒有否認他是故意激怒左靥這件事。
“是不是,試一試就知道了!”眼中的暴戾之色越發濃重,左靥怒極反笑,扭頭就走,黑色的妖氣随着她一步步的前進慢慢溢了出來,如同火焰一般,将地面的積雪悄無聲息地化開。
“哦?我還沒有說到重點,你就不打算再聽下去了嗎?”連江雪沒有轉身,也沒有阻攔左靥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地說道,“看來,你似乎并沒有像我看到的那樣喜歡那個人類。”
怒氣在心中湧動,左靥握着血色長鐮的手越發地緊,但理智卻一遍一遍地告訴她,這只是連江雪拖住她的辦法而已。
“也對,你是妖魔,他卻是人類,就算再喜歡,又能喜歡到哪裏去,這倒是我想岔了。”
不要理會……
“對于妖魔來說,人類再怎麽重要,也不會重要到哪裏去,而對于人類來說,當然也是一樣的。”
不要理會他!這是假的!這都是假的!!
“其實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嗎?在人類心裏——無論是那個叫做左毓世的人類,還是叫做裴夏的人類——你不見得重要到哪裏去,不然,他們又怎麽會抛下你而選擇了死亡呢?”
這是……假的……
“不需要再為了那些率先離開的人找理由了,左靥,你應該很清楚——從來就沒有什麽萬不得已的理由,也沒有什麽不得不做的事,被抛下就是被抛下了。而被抛下的從來就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你不夠重要。”
“你從來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重要。”
巨大的危機感從身後襲來,連江雪閃身躲開,下一刻,一柄巨大的血色長鐮就擦着衣角,牢牢地釘入了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向連江雪慢慢綻開一個笑容,左靥緩緩拔1出了地上的長鐮,柔聲道:“你敢……再說一遍嗎?!”
從來就沒有什麽萬不得已的理由……也沒有什麽不得不做的事……
【對不起啊……小靥……】
【不能夠再繼續陪着你了。】
為什麽會一次又一次地被抛下?為什麽最後總是會只剩下她一個人?
【我果然還是做不到……】
【對不起……】
“不要說得好像你什麽都知道一樣。你覺得你很了不起,對不對?你覺得不管什麽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對不對?這麽多年來,你看着我就像看着一個可笑的小醜一樣,對不對?”左靥笑着,眼中卻有淚光湧動,“可是,你又憑什麽以為,我就真的不知道呢?”
難道她就真的不知道嗎?
不管是她的父親,還是她愛的人,他們其實都是一樣的。他們總是笑着,他們肯為了別人一步步地退讓,看起來好像什麽都能妥協,溫柔得近乎軟弱……但是,越是這樣的人,他們心裏就越是有一個怎麽都不肯退讓的堅持和信念。為了那樣的信念,他們可以付出自己所能夠付出的一切……就像是自己的生命。
所以左毓世死了,而裴夏……也選擇了死亡。
她難道不明白這一點嗎?她難道不知道左毓世那個笨蛋是自己選擇死亡的嗎?
她知道,她非常清楚,所以那一天晚上不管她再怎麽想要哭着扯住左毓世的衣角懇求他留在身邊不要去死,但最終還是放開了拉住他的手;所以不管她再怎樣在夢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那一天,看着夢中的父親為了她留了下來,笑着美好地生活下去,她也能夠清楚地知道那是假的。
那是假的……是假的啊!她留不住那個人,留不住那個好像為了她什麽都能夠妥協的人。
無論是她的父親左毓世,還是裴夏。
“‘愛’是很重要的,比什麽都要重要,這是對我來說的……但是我也知道,對別人來說,‘愛’雖然重要,卻不一定是最重要的。”淚水終于順着臉頰滾落了下來,“所以他們選擇了自己的信念,沒有選擇我……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
連江雪冷笑,“你又怎麽知道他們是選擇了自己的信念而不是單純地覺得你不夠重要了?”
“因為我相信他們。”左靥毫不猶豫,“我相信他們愛我,就像我愛他們一樣!”
“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麽哭?”
“哭是因為難過他們的離去,而不是因為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但說來說去,他們終究還是抛棄了你。”
“但是這又怎麽樣?他們最愛的人是我,這樣難道還不夠嗎?”直直地注視着連江雪,左靥道,“愛一個人,就一定要為了她抛棄全世界才叫□嗎?連江雪,不懂的人,明明是你啊!”
沉默良久,連江雪道:“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麽還要去找那個叫做裴夏的人類?”
“因為我要知道理由!不管他是因為什麽而選擇離開,至少我要知道他離開的理由!”
連江雪沉默地注視着左靥,左靥則是毫不回避地看着他。
終于,連江雪收回了目光,低聲道:“從這一點來看,你真是一點都不像她。”
左靥蹙眉,“什麽?”
指尖緩緩摩挲着白玉煙杆,連江雪道:“是‘她’,你的母親,白圓圓,同時也是我的……養母。”
對上左靥不可置信的目光,連江雪笑了起來,“你不相信,對不對?畢竟也是,在你有意識的時候,她大概已經倒退到兩百歲左右的年齡了吧……真是遺憾呢,沒能沒能看到那樣的她……”
“不……不對!你……你說什麽?!什麽叫做倒退?”
被左靥的話打斷了回憶,連江雪擡眼注視着左靥,“所謂的‘倒退’,其實很簡單。但是,你真的做好了知道這件事的準備了嗎,左靥?”
“我已經聽說過你幼年時在貓族族地裏的事了。你覺得,那段時間,是你保護了白圓圓,對嗎?”
“但是,這都是你應該做的。因為她為了保護你,為了保證你的存在,做了很多你想都想不到的事。”
“那麽,現在的問題是,你真的已經準備好了知道這一切嗎?”
作者有話要說:
☆、喵星人與冬天(完)
作者有話要說:
凝視着眼前這盡管血腥魔氣沖天,但神色卻一直平和的少年,秦卿沉默了下來。
在秦卿死了的這七千年以來,其實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阿法爾斯。
阿法爾斯已經轉生過太多次了,多到別說是他自己,就連從未踏出過泸城的秦卿,都已經見過他的轉世不知道多少次了。
但是無論是什麽時候,無論秦卿看過多少次,這個喚作阿法爾斯的男人,曾經的暗之王,卻從來沒有一次是能夠活到壽終正寝的……是的,從來沒有。
這麽多年來,看着這個曾經幾乎無所不能的暗之王一次又一次地死去,一次又一次地轉生,秦卿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問他“你後悔嗎”,但是……他終究還是沒有問,就像現在一樣。
向着這個面容尚且稚嫩,不過是個少年模樣的人慢慢低下了頭,秦卿默然無語。
他生前只敬佩過一個人。
那個人是他曾經的王,是他活着的時候願意為之效命,甚至願意自己的性命來實現他的意願的人。那一位王就像空中懸挂着的熾熱無比的太陽一樣,照亮着他身邊的每一個人,指引着那些尚在迷茫之中的人的道路。
那個王叫做曜。
他曾以為那樣耀眼的王是永恒的,也是再也不會有人能夠超越的,但是他的王卻依然隕落了,在七千年前的那次動亂之中,用他從沒想過的方式。
在那一場驚天的動亂裏,他的王殺死了所有的臣民和入眼所見的任何妖魔。五天時間,萬萬裏土地上再沒有一絲生氣,所有活着的,無論是人類還是妖魔,都被他屠戮殆盡,直到無數的冤魂在曠野中哭號,天與地之間再沒有一絲除了血之外的顏色之後,他引來了域外魔火,與那些來不及逃離的冤魂一同消失在黑色的魔火之中。
大火燒了整整一個月,那曾經的沃土、草原、田地與城市,都化作了一片焦土,唯有僥幸留下了魂魄的他站在這片連廢墟都稱不上的土地上,望着自己曾經的家國,默然沉寂。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見過那個名為“曜”的王。就算“姜訣”再次出現在世間,他也知道那已不再是王了。
他的王,早已經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
但無論是曾經身為他的王的“曜”,還是只是一個結界師的“姜訣”,他覺得,他都能理解那一位的想法。可是唯有這一位……這個名為阿法爾斯,所有死者與依靠黑暗而活的不死者的王的想法,他卻從來無法理解。
也許以後也沒有辦法理解。
但無論是否能夠理解,都不妨礙他對這位王的敬仰——敬仰他,并心甘情願地奉他為自己所效忠的王,而不是因為身為死者的天性。這是秦卿在活着的時候從未想到過的事。
但是當身為生者的信念與堅持在眼前轟然坍塌,就如同脊骨被人折斷,身為“人”的那一部分已經奄奄一息的時候,那位不死者與死者的王卻站了出來,重塑了生者與死者的世界,做了本該是光之王該做卻沒有做的事。這其實不是那位王的義務,他也沒有這樣做的必要——就算世上所有的生者都死去,所有的不死者都化作灰燼……就算世界都潰散,也無法對他有任何的影響。
因為他是黑暗之主,他與黑暗同在。
但是他卻還是做了,并付出了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巨大代價,只是因為他對于生者與不死者的慈悲。
這樣的王,他又怎麽能不去敬仰他?
看着秦卿,裴夏笑了起來,道:“我早已不是王了。”
裴夏說的時候,表情很平靜。不忿、不敢、後悔……都沒有出現在他的眼中,在他眼裏的,只有一片再純粹不過的澄澈和平和。
——他從沒有變過,不管他是什麽身份,什麽名字。
秦卿道:“您永遠都是死者與不死者的王。”
永遠?是的,至少對他來說,就算阿法爾斯已經隕落,但卻永遠都不會是過去。
裴夏無奈搖頭,卻沒有再糾纏下去,而是說道:“那狐族的半妖,是受你之托吧……既然我已經來了,你還是放了她吧。”
秦卿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裴夏一怔,“有什麽不妥嗎?”
疑惑地看了裴夏一眼,秦卿慢吞吞道:“并不是……可是,王,恕我直言……你說的半妖……是誰?”
裴夏怔住了,不祥的預感在這一刻就像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而在下一刻,一抹紫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廢城區,冰冷道:“引我來的,就是你嗎?”
紫色的火焰在大雪中折射出了耀眼至極的光芒,無視了一旁的裴夏,呼嘯着沖向了秦卿。
龐大得恐怖的氣機牢牢鎖定住了秦卿,讓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那團紫色的火焰沖到眼前。如果真的就這樣被這團火焰擊中,那麽秦卿就算不死,重傷也是少不了的。
秦卿心中猛地生出一股惶恐的焦慮,但卻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
在紫色的火焰集中秦卿之前,一只籠罩着黑紅色的魔氣的手伸了過來,五指一攏,那聲勢浩大的火焰就這樣消散開來。
秦卿的心徹底地沉了下去。
而姜訣的神色,也在看到那黑紅色魔氣的瞬間沉了下來,而在看清裴夏的臉之後,不悅盡數化作憤怒,猛地爆發開來。
“阿法爾斯?!竟然是你?!”淩厲的目光掃向了秦卿,姜訣怒極反笑,“我就說那天晚上你為何千方百計從我手下保下他的性命,原來竟然是這樣?!他就是阿法爾斯?!你竟然連同那個女人一起騙了我!秦卿!你好!你很好!!”
只要一想到他曾經被眼前這個曾經的屬下連同另一個女人一起将他愚弄于手掌之上,不但欺騙他在七年前塑造了一個人類的身體,将靈魂藏匿于這個人類身體之中,更是在七年後想要殺了這個人類的時候,用言語打消了他的殺意,救下了這個将靈魂藏匿于人類的身體中——還是他親手将這個靈魂藏匿起來的——姜訣就止不住的怒火!
他最讨厭的、最無法饒恕的,就是欺騙!
看着姜訣的神情,秦卿一時間竟然湧出了絕望。
——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
當年艾爾薇拉求助于他,他也只能想到他曾經的王。但是他卻知道他曾經的王,現在的姜訣絕不會出手救助阿法爾斯,所以權衡之下,他欺騙了姜訣,以為這件事應該可以不被發現。
但天底下究竟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終于還是暴露了。
作為被欺騙的代價,姜訣絕不會放過他和艾爾薇拉。其實這并不重要,他是死者,而艾爾薇拉是不死者,再壞的結局也不過是重入輪回。但重要的是……姜訣也不會放過阿法爾斯。
而阿法爾斯他……現在并未完全覺醒。
如果兩人打起來……現在不但沒有完全覺醒,身體也只是人類的極限的阿法爾斯,又怎麽可能打得過被恒定在巅峰狀态的姜訣?!更何況現在的阿法爾斯他……
不敢再想下去,秦卿焦慮開口,話語中第一次不見那奇特的慢吞吞的語調,急切道:“王,請聽我說……”
姜訣臉上的怒氣也只是一瞬間,下一刻,姜訣就平複了臉上的表情,揮手打斷了秦卿的話語,冷笑道:“王?不,我怎麽敢當?!”
裴夏看着眼前的一切,終于明白了從見到那個半妖時,心中那隐約的不對勁到底是為了什麽了——并不是為了那破綻百出的謊言,而是為了現在的這一刻。
——這是個陷阱。
一個不知道這個陷阱是針對他,還是針對他們三個的陷阱。
雖然裴夏并不明白這個陷阱到底是誰設下,又是為了什麽,但不管怎麽樣,都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當務之急,要先讓曜冷靜下來。
攔在秦卿與姜訣的中間,裴夏道:“冷靜一點,曜!這是個……”陷阱!
後面的話再也來不及說出口,在聽到“曜”這個名字之後,姜訣勃然大怒,漆色的眼睛裏泛出了魔光,紫色的火焰如同隕石一般從天而降,逼得裴夏只能狼狽後退。
姜訣厲聲道:“閉嘴!不要叫我‘曜’!”
裴夏皺眉,“可是……”
“沒有可是!也沒有什麽好說的!!”冷笑着打斷了裴夏的話,姜訣道,“除了你的臨終遺言,我不想聽任何廢話!”
就算再怎麽好脾氣,裴夏也被姜訣激出了幾分真火。而裴夏也終于明白,現在這樣的狀态的姜訣是絕對聽不進任何話的。
既然這樣……
裴夏攤開手,手掌微擡,無盡的黑霧從空中聚集,帶着濃重的死氣,靜靜地蔓延開來,将整個泸城都籠罩了起來,将所有的生靈都送入了黑甜的夢鄉——這既是攻擊的手段,也是保護的方法。
“那我們就打過再說吧!”
*-*-*
你真的已經準備好了知道這一切嗎?
準備嗎?
當然是有的……但是……
“抱歉……”
左靥笑了起來,“但是我啊……現在沒有時間聽啊……”
“我也想要聽你說,我也想要知道媽媽她的過去還有那些我應該知道但卻不知道的事……可是,我沒有辦法冷靜下來……我想要去見裴夏,我一分一秒也沒有辦法等了,我想見他,無論如何我就想要見他,不管怎麽樣我都只想見道他……除了‘去見他’這件事之外,我的腦子裏已經沒有辦法再想其他任何的事了……”
“所以,你的好意,我很抱歉……”
“讓開吧……我不會再說第三次了。”
凝視着左靥,連江雪慢慢地勾了勾唇角,眼中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神色,讓開了道路。
沒有再看左靥離去的背影,連江雪揚起手,大雪落在他的指尖,卻沒有融化的跡象。
“貓妖……如果你看到的話……一定很高興吧……”
“她是那麽地像你啊……”
“如果那個時候我也能像她一樣對你說,不管怎麽樣,我就是不想讓你走的話……會怎麽樣呢?”
在進入泸城之後,左靥這才看到那黑沉沉的霧氣,不但籠罩了泸城的天空,更是将整個泸城都籠罩了進來!
左靥有些絕望地發現,在她踏入泸城的那一刻,就再也沒有辦法辨明方向了。
怎麽辦?
她該怎麽找到他?!
他在哪兒?!
顫抖地交握着自己的雙手,左靥在這一刻發現她此時此刻除了軟弱地哭泣之外,竟然什麽都做不了。
她找不到他。
“他在哪兒……”
【不管是什麽都好……】
“他在哪兒……”
【誰都好……什麽都好……】
【誰能告訴她……他在哪兒?!】
就像是為了回應她的懇求,一個帶着金屬質感的聲音低聲呢喃道:“我知道。”
左靥猛地擡頭,在這一刻她甚至已經沒有辦法顧及這個及時得詭異的聲音究竟從何而來,急切道,“帶我去!”
那個金屬質感的聲音低聲笑着,帶着莫大的諷刺和惡意,慢慢飄遠。左靥着急起來,跌跌撞撞地在這絕對的黑暗之中前進,一邊高聲喊道:“等等!別走!!”
那金屬質感的笑聲一直與她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就像是故意引她到某個地方去一般,但左靥即使察覺到了,卻也完全無視這聲音,更沒有辦法不跟上去。
終于,那個笑聲隐匿下去,前方漸漸亮了起來,甚至傳來了隐約的人聲。
“……你……冷靜……有……”
“……你以為……不需要……”
這是……裴夏的聲音!
左靥心中一驚,然後欣喜若狂地向前跑去,但下一刻,那樣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放慢,刺眼的血色占據了她所有的視線。
就像是慢動作一般,她看着一只沾滿了血的手穿過了那個人的胸膛,掏出了一顆鮮紅的心髒,然後……
狠狠捏碎!
“不要!!!!!”
緩緩地跪倒在地,裴夏遙遙地看着左靥,微微笑了起來。
“我愛你。”
【但是抱歉啊……】
他聽到血液從自己身體裏流出的聲音。
【我到底……還是讓你哭了。】
【那些我想要跟你去卻還沒有去的地方……】
【那些我想要對你說卻還沒有說過的話……】
【還有那些想要做卻還沒有做過的事……】
【沒有辦法繼續了。】
【既然不想忘了我,那麽要記得我,小靥。】
【就算會哭,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