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雁回在書信裏簡單寫了她對于宮內的一些安排,又說了說她往皇家寺廟探望太後及太後對謝昀的滿心憂思。
她把澄心紙折了折封好了,準備第二日派人給謝昀送去。
這邊她做好了一切,天色也已經不早了。驚絮伺候着她洗漱褪衣再入榻歇息,随後滅了燈出了主子休息的內室。
雁回來皇家寺廟沒帶多少人,兩三個護衛,貼身伺候的也就驚絮一人。
大抵是皇家寺廟建在京都靈氣最為蘊厚的靈山之上,夜空之中彎月清晰可見,周遭的星子也各自璀璨。
念着雁回鼻痔,估摸着主子夜間會飲水,驚絮便輕手輕腳出了房間,準備去廚房燒點開水。
驚絮不是
第一回 來皇家寺廟,以往雁回也會來朝拜祈福,雖每回待得不久但她們這些做下人的,自然事事優先為主子考量,于是驚絮便也知曉了皇家寺廟的庖廚所在。
夜裏起了風,風吹得寺廟中顆顆大樹樹葉飒飒作響。眼瞧着快入秋,白日裏雖熱得難耐,到了夜間溫度驟涼。驚絮緊了緊身上的衣裳,想着待會兒再去抱一床被褥放在皇後榻邊,若深夜裏皇後覺着冷了便可以直接用了。
驚絮抱着這樣的想法,穿過幾個回廊。
皇家寺廟當得‘皇家’二字,占地遼闊,建築莊嚴中還透着巍峨輝煌。大抵真是集齊了天地靈氣,驚絮瞧着,這廊下的野花雜草都格外蓬勃,月輝鋪了層質地輕薄的紗,這寺廟中的每一處都透着一股兒聖潔。
因着太後喜靜,皇家寺廟之中除了出家的僧人便沒有更多的外人,院中也特意做了蟲蛇的驅趕,驚絮一路行至庖廚,也只間或聽了一、兩聲蟲鳴。
廚房裏留着燈,驚絮入內時瞧見值夜的奴才。
驚絮和和氣氣地向人打了招呼問了聲好,這才說明了來意。那人也知皇後娘娘來此,便直接提了一壺開水給她。
阿四笑道:“這有現成的,你便先拿去用就成。”
這般晚了,阿四燒的這開水自然是給太後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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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皇家寺廟中就兩位主子,一是當今太後,二是當今皇後。身份雖都尊貴非凡,但論起長幼之序,必定是太後在前而皇後在次。就算現在是皇後娘娘站在這裏,也斷不會要這現成。
驚絮受寵若驚,向阿四道謝後連連擺手:“這哪成?我重新燒一壺便是。”
阿四一看就是憨厚老實的:“驚絮姑娘不必客氣。”
阿四盛情難卻,驚絮幾番推脫不了便幹脆把話言明了:“規矩不是這樣的,若讓我家娘娘知曉了,必定會惱怒責怪我的。”
那邊阿四也沒多想,脫口道:“不打緊的,這并不是太後娘娘要的開水,而是那位……”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阿四這才猛地記起來什麽,忙閉了嘴,眼裏驚疑不定,視線一直落在驚絮身上,緊張地打量着她,似乎是極其擔心驚絮從自己的話裏言間裏發現了什麽端倪。
好在驚絮并未發現什麽不妥,她越過阿四的身為重新燒了壺水。
驚絮沒注意到阿四的異狀,她往铫子(燒水器皿)灌水時瞅到了石案下一個不起眼處有一片羽毛,周遭還落了點點血跡。
她納罕地彎腰拾起這羽毛,這片羽毛大部分是白色,只有軸部呈黑褐,看上去像是雉雞身上的羽毛。
阿四見驚絮注意被其他吸引,便暗自松了口氣道:“今日烹了只雉雞,我灑掃時許是沒注意,這才有遺漏,辛虧驚絮姑娘拾到,若明日芳無姑姑發現了便遭了。”
驚絮微微蹙眉,重複:“烹了只……雉雞?”
“嗯。”阿四沒覺有哪處不妥,還好好地謝了驚絮一番。
驚絮站在原地半響沒有動作,她面色十分古怪,眉頭都皺成了亂糟糟的一團,還是一時半會兒難以纾解的那種。
據驚絮所知,這皇家寺廟修築前,祖先曾尋過高人探過地勢山水。當時高人說過,此處乃天地靈氣彙聚,修築寺廟最合适不過,大梁繁榮昌盛,許是也有這靈氣庇佑的緣故。
但……
在皇家寺廟殺生豈不是沖撞了靈氣?
驚絮實是想不通,太後不食葷腥,雖沒規定下面的人也必須跟着素齋,但試問又有誰饞着那點肉糜,敢在皇家寺廟殺生?那可是腦袋上長着九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思及此,驚絮也顧不上什麽開水,忙急匆匆地奔回皇後娘娘所在的房間,人還未到聲先至。
驚絮壓低聲音道:“娘娘,不好了。”
雁回背後墊了一只軟枕,許是睡不着,便自個兒起身重新燃了油燈。驚絮回來時,她正靠在床榻邊,手裏捏着本書,三千青絲随意散落着,眉目恬靜如一副美人稿。
聽驚絮這般說,雁回蹙眉,視線從書卷中移到驚絮身上,問道:“何事讓你這般驚慌?”
驚絮把自個兒看見的向雁回說了。
果不其然,連雁回都覺此事重大。
她比驚絮想得多,驚絮的猜想是哪個不要命的奴才偷食葷腥,雁回卻不這般想。
聽驚絮敘說,芳無似乎也知此事,而庖廚裏守夜的小奴才只言,芳無只責怪他未灑掃幹淨,并無追究皇家寺廟內殺生一事的意思。
芳無既然知曉這事,那太後呢?
這皇家寺廟已有百年歷史,有繁榮大梁國力昌盛之用。太後不會不知輕重,這般看來太後當是對此事毫不知情。
雁回轉念又一想,可那小奴才說的太過平淡,仿佛早就習慣了殺生一般,這樣毫不避諱地向驚絮解釋,更像是得了太後準許。
忽而,雁回想起了一人。
适才驚絮的多嘴仿若一個豁口。
——“既是男女之防,何故能讓男子居于後院?”
——“可奴婢聽聞,住持大師早已脫離凡塵,莫說遠親,便是雙親都沒有往來。”
雁回這才驚覺,她乃大梁國後,怎可能與外男同居于後院?就算是住持的遠親也理應回避,太後不可能想不到這點,甚至還特意派了芳無來傳話,竟是讓她主動避嫌?
後院這男子到底是誰?
既然太後能破例讓外男居于皇家寺廟,能破例讓一國之後與一男子同住一個院落,那麽這雉雞是否也是太後破例特意為這外男準備的?
畢竟,僧人食葷腥乃佛門大戒。而跟随太後多年的奴才不可能不知于皇家寺廟內殺生是多大的罪過。
這般一一想來,那人越發可疑。
雁回疑窦重重,她本不是個好奇心切之人,只是這事關系到了大梁,雁回不得不重視。
思及此,雁回親自取過衣架上的外衣,随意挽了頭發,吩咐驚絮道:“我去瞧瞧,你便留在屋內,若來了人你便告之我歇下了。”
驚絮本想跟着雁回同去,想來雁回說的不無道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當真太後又派了什麽人來,見屋內無人就遭了。她留在屋內,還能為雁回周旋一二。
雁回知驚絮不放心,便簡單寬慰了兩句,又吩咐道:“倘若有人尋我,你又無法推脫,便在在窗棂前燃兩盞燈,我見了自會回來。”
見雁回都這般說了,驚絮只好應了,只一而再再而三囑咐雁回萬事小心。
雁回應下,便出了門。
未免被發現,雁回沒掌燈,她只借着月色往廊下去。
大梁以‘東’為尊,太後居所便在皇家寺廟內院的東面,雁回則先去了相反的西面。
月涼如水,風聲沙沙。
雁回幼時習武,聽力自然比尋常人好些。本想去仔細聽哪間屋子裏有住人的響動,但這風吹樹葉聲無意給了雁回添了不少難度。
她只得一間間去尋,好在陪伴太後住在皇家寺廟的人數不多,守夜的奴才們多是繞着太後轉,內院以西人影寂寥。
雁回只看房門便知屋內有沒有住人,若住着人,門上便有累積的推門痕跡。
她一排排看過去,從西面尋到了北面,正當這北面的屋子也要尋完,忽而見到北面最末的一間屋子,那房門上因推門和掩門留下了比房門顏色更深的痕跡。
是這間了。
雁回悄悄踱步而去,走近時便聽聞屋內幾聲微乎其微的‘窸窣’響動,随後亮起了燈,窗戶上投出一道人影來。
雁回屏住呼吸,悄然行至窗下,又蹑手蹑腳地捅破了窗戶上糊着的紙。
屋內燈火頓洩,連帶着一股兒無法消融的苦澀藥味,雁回忍着鼻尖的不适,目光順着窗上的小洞朝裏看去。
屋內确确實實有個男人,只是這男子背對着雁回,他坐于一張四輪車上,滿頭發絲散披着。從雁回這個角度,只能窺見男子似乎是微仰着腦袋,正凝着眼前一團虛空。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喑啞的嗓音隔空而來。
他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又道:“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
雁回實在忍不住鼻尖的不适,她捂着唇打了個噴嚏,知道自己暴露,便趕緊側身貼靠在一邊牆壁上,堪堪躲掉了屋內那道循聲望來的目光。
自然而然沒看見,男子轉身凝着窗戶那個小小的洞,輕輕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