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西川遠游一年過
孔明臨行前日,隆中春日光景甚好,微風煦暖,陽光明媚。
沐浴後,我命蘭心将書房的落地懸窗打開,一時春風拂面,沁人心脾。心情頗為舒暢,也就來了雅興,焚香烹茶,素手調琴。
說來漢末名士各有風流,有如黃承彥般放達不羁的,也有如孔明一樣清逸出塵,容止不凡的。不過彼時的容止之風更偏愛陰柔且美姿儀的男子,而孔明卻既有隐士的風骨,又有男子的陽剛威儀,我至現在也還是甚為費解,兩者氣質怎的在他身上結合的如此的巧妙。
雖為名士,孔明卻沒有名士的不良癖好,比如過度飲酒,比如服用五石散。而名士的雅好孔明全都盡然,善音律,好與友人清議,且避世簡居,高隐于隆中。
還真算得上是取長避短,擇善而從。
輕撥琴弦,食指按弦,泛音空靈,挑抹托劈,施施然撫作一首廣陵散。
說來前世我頗為喜好音樂,幼時學了最為普遍大衆的民樂古筝,而只用了五堂課的時間便能彈作漁舟唱晚,教我的女老師也頗為稱奇。此世學這首廣陵散也是僅用數日,不過我雖學的快,卻不精進。父親黃承彥曾說我撫琴是韻味有餘,可音律技巧皆不足。
如今數月沒撫琴,也未見生疏。一曲彈罷,我憶起孔明時常彈作的那首琴曲中的些許曲調,嘗試着彈起一些。
檀香袅袅,孔明一席白衣而至,玉人一般,負手而立,淺笑道:“夫人可是在彈梁甫吟?”
“梁甫吟?是你平日喜彈的那首頗為悲怆的曲目嗎?之前倒是從未聽過此曲,是你自己所作嗎?”
孔明微笑點頭,我又問:“既為吟,可有填詞?”
“自有填詞,本就先創其詞才譜此曲的。”
我笑意吟吟起身向他施禮,示意他為我演奏一番。
孔明從善如流,拂袖而坐,悠然的演奏起來。
“步出齊城門,遙望蕩陰裏。”
“裏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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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是誰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
“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
“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孔明一邊吟誦,一邊撥琴,琴聲悲怆哀怨,而他的聲音卻堅定曠遠。
梁父吟原為樂府曲調名稱,葬歌的一種,慰藉魂靈所用。而荊襄之地甚少有人喜好吟誦此類詩詞的,梁父吟應為齊地土風,而孔明父親健在之時他還未遷至南陽,而是在琅琊,應該是耳濡目染了那一帶的民風吧。
“此曲甚為悲怆,聞着心神俱傷,為何常作此曲?“
孔明莞爾,擡眸看向我溫言:“夫人不妨猜測一番?”
想來孔明自幼父母雙亡,又背井離鄉,又曾親眼見過朝廷動蕩的腐敗黑暗,遷居南陽時至親叔父又去世,想必也有頗為傷感悲懷的一段少年時期,作此曲可能是為了緩解鄉愁,抒懷凄涼。
可是又覺,他喜好此曲絕非局限這點原因,因為孔明絕非會沉溺于凝滞之人,他為人還是很大氣曠達的。
“齊相晏子雖有賢相的美名,位高權重,卻玩弄陰謀權術,殺害異己,看來夫君對晏子所為頗為不齒。“
孔明嘴角微揚道:“然也。”
得到了他的肯定,我突然有了自信,暢言開來:“我猜測,夫君雖隐于南陽,卻胸懷大志。可是又覺得仕途宦海深不可測,一招不慎就會卷入兇險極惡的鬥争中。所以夫君雖有大志,卻甚為舉棋不定。“
說罷,方覺後悔,在大名鼎鼎的諸葛孔明面前賣弄,被他暗自嘲笑可就不妙了。
回首卻見孔明不語,笑意愈深,深深的凝視了我片刻,看的我有些赧然,眼神都不知落向何處,窘迫之際,孔明低頭又撫了一曲,竟是剛剛那首廣陵散。
他這一番是默認了,還是笑我猜不透他的心意,此人還真是心思莫測。
……
孔明臨行前,語諸葛均:“家中事事,皆交由你嫂嫂做主,你嫂嫂歸寧之際,也不可頑劣荒廢學業,我回來要檢查你的課業。”語氣頗為嚴厲,還真是個嚴格的兄長。
諸葛均面上已竊喜,卻壓抑着興奮,恭敬的道:“二哥放心,弟曉得。”
又語蘭心:“替我照顧好你家小姐,她雖看似溫婉端莊,卻也偶有乖張之時,多叮囑她注意身體。”
當蘭心跟我說孔明這番話時,我甚為不服,什麽叫我也偶有乖張之時,我覺得我一直裝的挺像個溫婉閨秀的。可是複又一想,第一次見面我就扮作男裝試探他,
前些時日又在隆中田道上如悍婦一般與小桃争執……
此經一別需一年,孔明與諸葛均和蘭心甚至和阿福都交代了一番,卻遲遲未向我交代過任何事情。
直至他背着行李,即将遠走之時,我終于忍不住問他:“你…夫君...臨行前就沒有任何話想對我說嗎?”
他微微一笑,撫了撫我的肩膀,與我輕語:“養好身子,等我回來。”
......
孔明走後,我于隆中待了小半月,母親就差王立來隆中接我。幾月未見,母親蔡氏看着清減了不少,原來在我嫁予孔明之後,母親便大病了一場,前些時日才恢複過來,否則以黃承彥的性子是不會那麽早就接我回來的。
蔡氏此次生病多少與我跟她分別數月脫不了關系,原主自小就沒離開過蔡氏一日,而我穿越到原主身體上時,蔡氏只去劉表府中照看過蔡夫人一次,而且只有不到二十日。此次分別是過于久了,蔡氏雖然嘴上說着不思念我,我又如何不曉得她的真實想法。
“那句童諺我聽到了,是不中聽,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為娘瞧着你的膚色比未嫁之前好多了,不過還是不及以前。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又尋得一方子,你堅持每日塗用。還有我又給你開了一副藥,內養外補都要跟上。”蔡氏還是如出嫁前一樣,對我各種關懷叮囑。
“其實母親不用準備這些,那孔明說不在乎我的長相。”
我一邊為蔡氏揉肩,一邊答道。
蔡氏聞言,握住我的手,示意我停下,正色道:“哪有男子不在乎妻子容貌的,那日孔明接蘭心時我見過他的長相,可真是個容止無可挑剔的孩子,別說你現在,就說以前你的長相,都比不上。“
“哪有這麽貶損你女兒的,現在連母親都偏幫着那孔明了。”我忿然,長得好看的人在什麽世道都被偏幫。
“別總叫那孔明那孔明的,他是你的夫君,看來這孔明對你也是嬌縱的緊,越發沒禮數了。”
蔡氏用指頭戳了一下我的腦門,我忙呼痛用手捂住,又見蔡氏屏退了下人與我低言:“孔明長你九歲,你身子還是有些小況且又虛弱,他回來後你要讓他行周公之禮時對你體貼點。”
我聞言,臉紅到了耳根,羞澀的說不出來話來,枉我還是個現代人,怎的越發保守扭捏了。可是我又扭捏個什麽勁,畢竟我與他都還沒行過那周公之禮。
而我未來要盤算的,不是研究怎麽“女為悅己者容”,而是應該盤算如何與孔明不傷和氣的和離,心中已初步算好了離開他的日期。
我現在身體十六歲,孔明二十五歲,還有兩年,兩年時間,抛去孔明游學的一年,最多還剩一年,按照我了解的歷史發展,那劉備定會來拜訪他,劉備要來隆中三次,而第三次孔明就要出山了。
那麽,我只要再與孔明做一年的夫妻,尋機與其和離,便可回到黃府中來。
可是一想到我還有兩年,就與孔明分道揚镳,心裏卻是隐隐作痛。我無法再自欺欺人,我根本就舍不得離開他,短短數月相處,他的溫柔體貼,他的驚世才華,他那英俊的容貌都已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上,我早已就在自己無法察覺的時候喜歡上了他,只是心裏一直極力否認而已。
可是孔明,我知曉你的大致命運,卻不知曉我自己的。我對你的喜歡不足以覆蓋我對未來的恐懼與不安,我不敢直面你的悲劇命運,我是個膽小之人,我根本配不上如此美好的你。
所以孔明,你出山前我還是要離開你,你日後前程似錦,總有各種美貌又賢德的女子會對你傾心,随便拿出一個都比我要好上好幾倍,而我就做你青年時的一個過客吧,想來我一個貌寝多病的女子在你生命歷程中也只是蜻蜓點水。
想着想着,內心郁結,糾痛不止。
作者有話要說: (1):文中引用的梁甫吟是否為諸葛亮所作存疑。
(2):女主對梁甫吟的分析參考了李遠所寫的[諸葛亮好為《梁甫吟》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