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西幻篇16成為她忠誠的使徒
那個氣憤大聲說着“死了就別回來”的老太太,在見到幾個人擡着一個血人回來的時候,卻表情當即一變,連忙說:“快,先把他擡上樓。”
珮格連夜找來人給赤狄修看傷。
赤狄修半夜生了高燒,意識模糊,手裏抓緊1枚金幣,反複呢喃一個人的名字。
他臉頰異常紅暈,唇色病白泛青,氣息虛弱如細絲,仿佛随時會斷掉。
直到天亮,他的燒才退下。
珮格一夜沒睡,面色疲憊地松口氣:“沒被打死,又熬過烈病,算是撿回條命,感謝神明庇佑。”
等人醒了。
珮格提起拐杖就敲床頭,砸得嘭嘭響,一副赤狄修是傷病的人,她氣不過只能砸床頭洩氣的樣子。
“你要想死就死遠點,別在這礙眼!”
赤狄修許久才緩過神來,張開口慢慢發音:“我不去了。”
珮格冷哼一聲,表情緩和了些。
赤狄修這次傷得嚴重,足足養了大半年,他眼睛受傷之後,看什麽都會有重影。
他也如願以償用5枚金幣換來了名籍。
再到負責神殿守衛應征事項的教堂報名,赤狄修通過了。
等到三天後,他又去一次,給守衛長檢查身體是否有殘疾,然後多次起誓信仰光明之神,永遠守護神殿之類。
赤狄修被收編進入修院,要進行半年嚴格的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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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盾牌,拿長劍,穿盔甲,除了進行各種攻擊和防守的訓練之外,還要進行精神上的約束,比如每天背誦與光明之神相關的信仰詞,牢記神殿條律,以及禮教,向貴族和神職人員行禮等等。
為期半年的全方位考察,會有近一半的人被辭掉。
赤狄修通過層層選拔考核,成為一名正式的神殿守衛。
他能經常在神殿附近看到那一抹白影,然後不由自主地駐足凝視。
也能在每月一次的神教儀式,離她更近一些,他站在平民的前面,豎起盾牌,維護秩序。
相距還是有些遠,但能隐約聽見她的聲音。
隔着鐵盔,他也不用再掩藏臉上的神情。
以及那些見不得光的妄念。
珮格坐在石屋外的舊木椅上曬太陽,腿上有只小白貓,懶洋洋地伸懶腰打哈氣。
珮格摸了摸它的腦袋,小家夥蹭了蹭她,叫兩聲後,又扭頭看向長街。
“你啊,是挺聰明,還知道想人。”
“可他得輪休才能來看你。”
赤狄修當上守衛後,要住在神殿管轄的修院,守衛會被統一管理,經常臨時輪值,臨時輪休,所以他不能住在石屋了。
他将石屋裏外打掃幹淨,帶走自己的東西,讓珮格再招人進來住。
珮格倒是懶得招:“誰受得了我這老太婆的脾氣。”
後來幾天,天氣陰沉,下起小雨。
珮格一個人悶在屋裏,心頭正覺得空蕩孤寂,聽見門口的動靜,去開門。
“你怎麽回來了?”
她看見赤狄修穿着盔甲,一手平托頭盔,另一只手護穩頭盔,自己的頭發倒是被雨淋得滴水。
他還站在雨下,只伸手将頭盔送到屋檐下,然後拎起頭盔,露出一只白毛小貓。
“修院不讓養,”赤狄修問,“可以寄養在您這嗎?”
“可以是可以,”珮格只覺得奇怪,“國城裏這麽多流浪貓,以前也沒見你帶回來哪只啊?”
赤狄修經常會買些東西去喂流浪貓,很多貓兒都跟他混熟,見到他就會叫,還跟在他後面走,但他從沒帶回一只,因為住處不是他一個人的,他只是租住,怕帶回來給珮格造成麻煩。
珮格剛問完,這只瘦小的白貓被護得很好,沒有一點淋濕,它怕冷地縮着身子,擡起頭,睜開一雙藍色的貓眼。
珮格瞬間懂了,接過小貓,不再多問。
“謝謝您。”赤狄修真誠地說。
他巡邏完,正好休息,注意到角落裏這只幼小的貓兒,睜着一雙湛藍剔透的眼睛,懵懂又害怕地看着落下的陰雨和往來高大的行人。
純真而脆弱。
讓他聯想到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赤狄修輕輕将它抱在懷裏,摘下頭盔罩好它,然後帶了回來。
小貓兒聰明又讨喜,珮格是很願意養它的,不過赤狄修每十天就會來石屋交20銅幣,和以前交租金一樣。
他借着貓的理由交錢給珮格,還借此在石屋待上半天,陪着她,但他又不會說話,只好坐在一邊聽她唠嗑。
珮格看得出來,赤狄修想養這只小貓是真,怕她沒收入,一個人孤寂也是真。
這孩子心善又認死理,但凡別人對他一點好,他就牢牢記在心裏,想着怎樣報答。
這樣的人,真遇上情感,恐怕比她們這種老人家還固執刻板。
得到一點真心,就付出自己的所有。
專一而不知道變通,更學不會放棄。
人總是貪婪的。
赤狄修曾經以為在國城定居,每月能遙遙看她一次就會滿足;也以為成為守衛,距離她更近,就懂得知足。
但這些只是他以為。
當貪念越紮越深,所渴望汲取的東西也就越來越多。
看到凱瑞裏到克茲,再到巴菲格和亞安,這些人一個個成為騎士,在高臺之上跪在多洛珍面前,也在所有人面前,起誓要守護她一生。
赤狄修開始頻繁做這樣的夢,夢到跪在她的面前,一字一頓在她面前起誓,永遠追随守護她。
從來國城,到現在,已經過去五年。
那些壓抑克制的情感不但沒有消弭,反而如雪嶺上的積雪,一層層累積,難以消融。
普通守衛并不能與神女有所接觸,他又想離她再近些。
騎士要經過更嚴苛的選拔,他也……不配成為騎士。
那離她最近的車前守衛呢?
這個想法一旦出現,就似藤蔓瘋長,兇猛地扼制住理性。
成為守衛這些年,赤狄修知道有位叫利爾特的貴族伯爵與神殿交好。
赤狄修初來國城到附近的莊園做工事,那個大莊園就是利爾特伯爵的,此外利爾特每年都會固定數額地為神殿提供蔬果谷物。
因此利爾特雖不是神殿的人,但在神教內有一定的權利。
而利爾特因為一場意外,兩腿盡斷,從此性格暴虐殘酷,時常感覺斷掉的腿部疼痛至極,喜歡看他人的腿部遭受折磨,所以送到他住處的奴隸不是死就是殘。
他曾公開說過,誰能從他住處的拱形石門走到他的面前,他就滿足誰一個條件。
但伯爵不是說見就能見的。
赤狄修輪休之後去莊園找管事。
管事還記得他:“怎麽,要來做短工?”
赤狄修說了來意。
管事表情古怪,欲言又止,基于赤狄修給他的印象還不錯,他難得好心勸告:“伯爵說那些話,到現在還沒人能做到,你知道要經歷什麽嗎?”
“從石門到伯爵面前,需要你脫鞋走過石釘路,期間還有兩個人站在旁邊用滿是倒鈎的長鞭抽打你的雙腿,你的腿還要不要了?”
“年紀輕輕這麽不愛惜自己,老實幹些活,安穩過日子不是挺好的麽。”
“我想試一試,”赤狄修誠懇地說,“麻煩您了。”
管事看了他許久,只好說:“你回去等消息吧,我過幾天去見伯爵,計報收成的時候,會幫你提一下。”
幾天後,利爾特從莊園管事嘴裏知道這件事,來了興趣:“行啊,既然這麽有膽,那就讓他來試試。”
在國城裏,其他貴族因利爾特與神教的密切關系和他本身的地位,都會禮待或避讓,平民和奴隸聽見他的傳聞也避之不及,居然還有人要往他面前湊。
赤狄修得到消息,前往利爾特所在的小城堡。
他被傭人帶到指定的拱形石門,地上鋪滿一道拇指高得石釘。
利爾特坐在遠處的拱廊高位上,身下是紅絲絨墊着的金座,他眉眼陰戾,一身奢侈打扮,也蓋不住空癟的褲腿。
“真敢來啊。”
利爾特食指一擡,兩位力大健壯的戰士拿着倒鈎長鞭,站在石釘兩側的平地上。
“那就開始吧。”
赤狄修脫下鞋子和腿上的盔甲,踩上石釘,腳底瞬間傳來尖銳的疼痛。
“唰唰——”
兩位戰士甩起長鞭,一下下重重地落在他的小腿和大腿上。
鞭子抽得他皮開肉綻的不算,因為上面有銀色倒鈎,直接刮下來一層皮肉。
只走了幾步,赤狄修額角背後都是冷汗,手用力握拳,牙關咬得死緊,一聲不發。
利爾特低斂的眼皮稍稍擡起,也不再用手支着下巴,唇角輕勾,頗感興致。
赤狄修走過的每一步都留下血痕足跡,長鞭上的銀色倒鈎也被血染成紅色。
“啪”
一鞭子抽中膝蓋,赤狄修跪了下去。
“哦?”利爾特揚眉輕笑,“還站得起來麽?”
不管是陰雨天,還是烈日天,利爾特總覺得腿痛,明明他已經沒有腿,為什麽經常出現疼痛難忍的幻覺,甚至夢見自己的雙腿在泥潭中泡爛,醒來後感覺真切的腫痛。
只有看到別人雙腿遭受的痛苦折磨,才能令他感到歡愉。
身體上受到極端的劇痛,有些反應會不受意識控制,利爾特看見赤狄修雙腿痙攣發顫,全身筋肉緊繃,臉色因失血而慘白,手背和脖子的青筋脹起。
能忍到這種程度還一聲不吭。
甚至站起來,步伐堅定地朝前走。
利爾特震驚之餘,被取悅了,暫時忘卻隐痛,興奮地裂開嘴:“來,走過來!”
長鞭只落在赤狄修腿上。
血還在流。
赤狄修牙關也咬出了血,意識開始恍惚,仿佛看見多洛珍站在石釘路的後面,朝他伸出了手。
她微微笑着,但沒說話。
他每靠近一點,她會離得更遠一些。
他想要追上她,可腳步太沉,根本擡不起來。
……
一條路漫長得看不見盡頭。
然而赤狄修終于來到盡頭,錯覺模糊神經疼痛而産生的“多洛珍”頃刻化為碎片消失。
“你竟然真的能走過來。”
利爾特意猶未盡地大笑起來,心情極為舒暢。
他盯着赤狄修血肉模糊的雙腿,感覺自己不知道爛在哪裏的腿,好過很多。
“說吧,你想要什麽?”
利爾特心情好的時候,很好說話:“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
赤狄修躺在地上,艱緩虛弱地說:“成為神女的……車前守衛。”
那是唯一能接觸多洛珍的守衛職位。
神教之內沒有晉升的說法,比如守衛永遠就是守衛,只有個別被有權利的人看順眼,才會被提拔成守衛長之類。
利爾特不可思議,懷疑自己聽錯了:“就這個?”
不要錢,不要名,也不要利。
豁出命去,只想成為一個車前守衛。
赤狄修說不出話了,只能點頭。
利爾特說:“好吧,這件事我可以幫你。”
夜晚,赤狄修回到修院。
他沒有直接進休息的長屋,而是拿着手上買來的幾罐藥粉,去沖洗房。
回得晚,爐竈上沒了熱水。
赤狄修打了桶冷水進入隔間。
因為有盔甲遮掩,褲子被長鞭刷爛,一路回來倒也沒人看得出來。
他脫下盔甲,長褲有些布料粘連了血肉,要咬牙撕扯才能脫下,做完這些,他已經沒了力氣。
緩了許久,再将毛巾打濕,擦拭血跡。
有些傷處太大,血流不止,很快一桶水變成紅色。
他幹脆打開藥罐,直接倒在傷口上。
白色藥粉填充坑窪不平的傷處,像是有細沙碎石碾磨着痛處,赤狄修兩腿肌肉被激得繃緊,血又溢出,逐漸染紅藥粉,混合着流掉。
赤狄修反複撒上藥粉,直到血慢慢止住。
持久漫長的折磨,直至天明。
車前守衛不像其他守衛,要經常輪值巡邏,只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配合神女的出行。
還有一個月到光明節,神女不再出行,忙于籌劃光明節慶典儀式。
赤狄修正好得以休息一個月,慢慢養傷。
光明節當天,他早早起來準備,穿上盔甲,戴上頭盔,跟在聖車旁邊去接多洛珍。
來到樓塔附近。
赤狄修緊張得手心潮熱,心口因強烈的悸動而緊縮,使得呼吸都變得不暢。
多洛珍出現,穿着白色聖袍,頭戴神冠,金發被編織盤起,眉心畫有金色的太陽圖樣。
時隔五年的近距離面對面接觸。
赤狄修一時間怔在原地不知反應。
神女旁邊的凱瑞裏小聲提醒他:“神女要上車了。”
赤狄修回過神來,跪在她的面前。
多洛珍輕輕踩上他的背。
赤狄修心頭發顫,呼吸無聲止住,情愫發酵得脊背發麻。
但他不敢有絲毫動作,怕讓多洛珍摔倒。
多洛珍登上聖車,并不知道這位車前守衛已經換了人,只覺得腳下所踩的後背,似乎更平穩結實些。
當車上的簾子降下,赤狄修起身,一切結束,短暫得猶如做夢一般。
他開始後怕——這不過是深夜裏的一場夢境。
直至中央廣場,多洛珍再次從他的後背走下聖車。
赤狄修才如夢初醒。
曾經的疼痛,無論是在奴鬥場上的,還是在石釘路上留下的,在這一刻都變得甘之如饴。
頭盔之下,赤狄修望着近在臺上的多洛珍。
所有人都在喊着“願光明之神庇佑卡爾聖國城”,只有他在念着“神女,神女……”
他不信奉神明之神,也不會成為光明使徒。
他只信仰她。
想要跪在她的面前。
成為她忠誠的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