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血色陽城

卸妝梳洗後，洛月與蝶夢只着單衣，并排躺在床上說話。

洛月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撐在床上，側着身子看着蝶夢，語氣再不似在人前，有幾分寵溺地輕聲說道：“阿雪，北淇帝一直在找你，你要不要……”

雖然洛月并未說完，但蝶夢心知洛月想要說什麽，輕笑道：“我不回去。”

洛月見蝶夢還沒有釋懷，不由得勸道：“他畢竟是你同胞哥哥，當年奪嫡之争，他也是逼不得已。”

蝶夢看着洛月的眉眼，心下有幾分安心，然後點了點頭，甚是從容地說道：“我知道。當年四哥、七哥、九哥聯合叛亂，不是他們死，就是北淇帝死，我都知道的。”

蝶夢說這話的時候，好似真的，已經看開了，不在意了……

洛月有些不忍，一直以來，她都能感受到，縱使蝶夢每次談起北淇帝都表現的不在意，但實際上還是在意的，想到這，便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原諒他？”

蝶夢扭頭看着洛月，笑道：“我早就原諒他了。”

洛月有些不解：“那你為何不願意回去，你畢竟是北淇的仁和雪雲公主啊。”

蝶夢搖了搖頭，眉間是永世不化的哀傷：“不，我不是仁和雪雲公主，他也不是我的三哥。仁和雪雲公主和她的三哥，早已在十年前，便被北淇帝的那句“殺無赦”給殺了。我原諒他了，因為能恨他的仁和雪雲公主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只是蝶夢。”

“可是……”洛月也不知自己在可是什麽，蘭雪總是給人一種超越塵俗的感覺，或許是因為經歷過死亡的緣故，很多事，她比別人看的都清楚，很多世俗的邏輯似乎并不能說服她。

蝶夢見洛月為自己的事情如此糾結，心下不願洛月為自己難過，随即一笑，安慰洛月道：“這裏挺好的，三夢之一，萬人擁戴，千金買笑，人生快哉。若是回去了，不是當做賞賜品送給有功之臣，便是前往另一個國家去聯姻，生死萬事都不是我所能左右的。還不如我在這兒呢，至少，你，不會束縛我。”

蝶夢最後一句倒是真的，若是她有一天想走了，洛月是絕對不會阻攔的，只是蝶夢也不想走。

洛月，是她此生最後的，俗塵依戀。

十年前，她從血色染成的陽城逃出，作為北淇帝蘭濘唯一的胞妹，她的四哥、七哥、九哥派出的人想将她作為籌碼威逼蘭濘棄位。他們抓到了蘭雪，可惜他們低估了皇位的誘惑力，蘭濘看着皇宮城牆上的蘭雪，面不改色，只說了三個字——殺無赦。

那三個字，是蘭雪一輩子的恐懼，她不能想，不敢想，每次想起，都撕心裂肺。

亂箭穿過了蘭雪的身體，一道傷疤、兩道、三道……蘭雪默默的在心裏數着，可是卻沒有一支箭射中她的心髒，那個時候，她竟然有些期盼，期盼有一支箭能射中自己的心髒，若是射中了，恐怕也就不會那麽痛。

鮮血慢慢遮住了蘭雪的眼，她從血色中看着那個曾經将自己寵在心尖上的三哥，她看不清三哥的臉上到底是什麽樣的表情，或許是痛苦，或許是快樂，她都看不清了。那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就沒有看清過自己的三哥，就像，她從來都沒有看清過北淇帝位。

不過，看着兵士中的三哥，蘭雪突然間覺得他有些可憐，他就那樣孤零零的站在衆兵士之間，沒有親人，沒有愛人，當他下令“殺無赦”的時候，他親手，殺死了世界上最後一個真心愛他的人——蘭雪。

呵，帝位啊……

蘭雪本來以為自己必然會死，卻不想拿自己做人質的四哥突然間良心發現，竟然拼死救出了自己，四哥跟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好好活下去，永遠別回來。

四哥跟三哥在陽城争了一輩子，就是為了陽城皇宮中的那個位子，可最後，他告訴蘭雪的卻是，永遠，別回到陽城。

那一年，七歲的蘭雪失去了除那個曾經的三哥以外的所有親人，陽城在一日之內，真的如同落日餘晖一般，鮮紅的顏色籠罩着整個陽城。

也就是在那一年，被四哥拼死送出重圍的蘭雪遇到了洛月，洛月将她帶回了家，洛溪将她送入了醉夢樓，卻讓上一位蝶夢自始至終的保護她。

遇見蘭雪的那一刻，洛月不顧蘭雪的滿身血污，一句話都沒問，只是上前抱着蘭雪，只說了一句話：“別怕，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那一句話，溫暖了蘭雪如千年堆積的冰雪般的內心，從此，她一生中僅剩的溫柔都給了洛月。

洛月一直以來，都以為蘭雪是因為北淇帝殺了蘭雪的其他皇兄而怨恨他，卻不曾想到，北淇帝當年要殺的，就是蘭雪。

這倒也怪不得洛月，當年蘭雪入醉夢樓後的第一個要求，便是删除這一段情報，永遠不讓洛月知道，上一任蝶夢不敢做主，上請洛溪，洛溪答應了，讓這段情報從各處消失。

而如今，那些知道實情的人，除了北淇帝和蘭雪，都死了。

想到這些，蘭雪有些不安，北淇帝最近幾年一直在尋找自己，恐怕有些該死的人活了過來，看來得暗暗查訪，決不能危及洛月。

洛月見蘭雪不說話，以為蘭雪睡了，便輕輕地伸手将蘭雪抱在懷裏，如同十年前那樣，蘭雪嘴角勾起了一絲微笑。

月兒，這世間，我唯一貪戀的東西，便是你對我的溫柔。

兩人相擁入眠。

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