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美女妖且閑

更新時間:2014-07-04 15:00:03 字數:5003

“義父您給我評評理兒……”

坐在正座上的男人摸着胡子,眯着老眼審視對面的一男一女。

“寶珠,新婚燕爾怎麽就數落你的新郎官?”

“誰讓新郎官是薄情郎呢。”女子嬌滴滴地埋怨,“新婚夜只顧和元嬰格格你侬我侬,完全把我丢在九霄雲外……我真是可憐啊。”

“讓你去就是照顧謹祿,不是去享福。”男人似笑非笑地咧開嘴,“元嬰格格說到底都比你尊貴,該有的規矩自己好生拿捏。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得罪了人,不要回來跟義父哭訴,知道嗎?”

“知道了。”寶珠小姐扁扁嘴。

“謹祿,怎麽樣啊?”男人調高了粗犷的眉,“老夫送的大禮,你喜歡不喜歡?”

“大人費心,委屈寶珠小姐。”謹祿淡淡地道,“若新婚之夜不在元嬰格格身邊,怕是今日她會弄得整座郡王府人仰馬翻……想要出來是難上登天。”

“喲,小格格好厲害。”

“元嬰格格是聰明,察覺到哪裏不對,立刻會加斟酌。”謹祿面無表情道,“目前她對我已放下昔日成見,也逐漸談得多,念的多——她最顧慮的是她阿瑪與簡靖貝勒,我琢磨着可以軟硬兼施。”

軟硬兼施?男人饒有興致地擡擡手讓他繼續說下去。

“最近抓了幾個圍在學士府附近鬼鬼祟祟的人,打算趁我迎娶元嬰格格的那夜制造混亂,但被神機營的人盯梢。”謹祿習慣性地摩挲玉扳指,“雖是寧死不招,那江蘇口音縮小點範圍,跑不出如臯的水繪園,他們着急要的東西既在學士府,必跟反清複明有關。”

“前朝名人冒辟襄的水繪園?難怪南蠻子多,他的好友史可法算是被逼死在你祖父多铎手裏,先帝派人招攬他幾次都被謝絕。”男人端起茶碗抿上一口,“這些年,水繪園聚集不少前明支持者,名義上以文會友,私下裏的事還用說麽……哼……前幾年收到密報,說水繪園要舉事,江蘇總兵派人查,抓到的人倒也是守口如瓶,抓不到的人聽說是往北跑,沒準兒逃到京城進了學士府。”

“桑樹槐終究是漢人儒生,娶了滿洲格格入了旗籍,改不了血統……收留水繪園的人不是不可能。”謹祿沉吟道,“若依我之意,一方面杜絕其他水繪園的人捷足先登,一方面打擊元嬰格格,加大她的壓力,對我的安撫更有利。”

“萬一簡靖貝勒的失蹤是水繪園之人所為怎麽辦?”寶珠小姐提出異議,“那桑元嬰要站在哪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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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是水繪園的人。”他睥睨輕笑,“真是抓到簡靖貝勒,從簡靖的身上也好,透過簡靖也罷,都能威脅到桑槐樹父女,但他們依舊把目标鎖定在學士府,說明什麽?”

男人拊掌,“分析得不錯,諸多跡象說明簡靖貝勒的失蹤是另一件事。謹祿,按你的想法去做,老夫等你的‘好’消息。”

“喳。”

“義父……”寶珠小姐撒嬌地插話。

“謹祿啊,女人是拿來寵的。”男人把茶碗攤在掌心,“一碗水端平。”

“喳。”

“義父啊你看他……硬邦邦,跟執行任務似的!”

“不是任務嗎?”女人就是貪心吶。

“女兒是為你們着想,聽說元嬰格格欣賞戶部尚書蘇納公子,兩家差點結親,如今意識到跟義父作對不利,不得不嫁給謹祿,若再羁押他的阿瑪,不是适得其反?要期待她倚賴謹祿,不如說她會恨死謹祿吧!”

“哦……是難題喔。”

謹祿神色自若道:“我對她有把握。”

“我看是豫郡王府有好戲看!”

再次來到宣武門的琉璃廠書畫閣已是心境迥然。

以前到書畫天地,純粹賞畫,看字,細細品位書香墨寶的萬千風雅,這次來心事重重,無心多看一眼。

“戰國時通行六國的文字、奇字、篆書、左書、缪篆、鳥蟲書……”

店老板見到是熟客,把正在介紹的活兒丢給手下人,趕緊滿面堆笑迎上來,“呀,是元嬰格格,呃不,是豫郡王府的三福晉,裏面請。”

讓朱砂守在門外,元嬰靠在桌邊,平心靜氣道:“老板,我來是有事問你。”

“福晉請說。”店老板笑呵呵道,“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就好——”元嬰取出帶來的畫卷,攤開在紅木桌上,“我再問一次,這畫到底是誰所畫?”

“呃……”店老板搓搓手,“不,不就是尚書府的蘇納公子?”

“你好确定啊。”元嬰揚起娟秀的眉,隐隐已有怒意,“那時我問你,你說需要時日好生查證,後來沒兩天就差人叫我來,信誓旦旦保證說是尚書府公子所作,那我倒要請教——你是如何得知?”

“這——這是小的讓夥計們多方打探的結果啊。”店主的頭不住往下低。

“為什麽不敢看我的眼?”元嬰握緊畫卷的軸,“你發誓,每一句話都是實言,否則書畫閣會再遭火災!”

“福晉!”店主吓得“撲通”一聲跪下,“您饒了我吧!書畫閣是我的命根子,實在經不起動蕩了呀。”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她瞪着地上的店主,“為什麽不敢發誓?你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是不是要我找人拆了你的書畫閣,讓你流落北京街頭,全家有上頓沒下頓才肯說實話?”

“不——不要啊——”店主拼命搖頭。

“你給我站起來!”店主跪在地上已招惹來不少客人的矚目,她低喝道,“本格格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人,你老老實實交代清楚,我可以既往不咎,以後仍會光顧你的書畫閣,但若有半點隐瞞——”

“不,不敢!”店主滿頭大汗,咽了口口水,“是,是這樣的,這幅畫的主人是誰,我們一直沒有查出來,恰好尚書府的蘇納公子也來琉璃廠買畫,他問起此事,然後交待我們就說是他所畫,以後書畫閣他會多加照應。”

“收了他的好處,幫他騙人,你料不到的是尚書府在一夜間被抄,是不是?”元嬰氣得眼前發黑,以往蘇納對她所說的種種在腦海裏回蕩,她對蘇納所寄寓的情愫,瞬息成了最大諷刺,“好,好得很,你好好守着這家店吧!”

說罷,一甩袖子,帶着畫卷就走。

“格格……格格等我……”

朱砂跟在後面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幾個錯身,很快就失去了主子的蹤跡,她想起謹祿的交待,吓得趕緊往豫郡王府跑。

心煩意亂令元嬰神思恍惚,也沒留意方向,失魂落魄地走向城郊荒野,直到聽見周圍突然出現詭異的飒飒聲方才意識到不妙,再想離開為時過晚,四周是密林,呼喊也沒有用,三四個手持刀劍的人一步步向她靠攏。

“你、你們要做什麽?”元嬰驚愕地往樹後藏。

“交出那四十張圖!”帶頭的人蒙着面,顯然不是京城的人。

“什麽圖,我不知道!”元嬰退到無路可退,只有蜷縮起來抱住雙臂。

“少跟咱們裝傻!學士府二福晉是什麽來歷,她爹死了,她什麽都不記得,我就不信你們父女全都不知道!”那人陰鸷地一亮刀鋒,“交出圖,給你一個痛快,不交的話,送你全家去見閻王爺!”

“你們已經搜了學士府,我家什麽都沒有!”她咬緊牙鼓足勇氣吼,“殺了我,也沒有東西可以交!”

“死丫頭嘴硬,敬酒不吃吃罰酒——”

“別殺她,否則桑樹槐誓死不交,如何給王爺交代?”

王爺……元嬰聽到這兩個字瞪大了眼。

是哪個王爺?為什麽會跟水繪園的人有瓜葛?水繪園表面是以冒先生為首的江南名士集會地,朝廷一直有所顧忌,提防他們有反心,堂堂大清王爺怎麽會與眼前這群人有私下的聯系?

事情越來越複雜。

“那就抓走她要挾桑樹槐!”

“怎麽要挾?被抓了幾個兄弟,京城戒備比原來還嚴,尤其是學士府附近,到處都有朝廷的眼線!”

有人在保護阿瑪嗎……是謹祿,一定是他。

“不管了,送上門的先抓住再說!”

帶頭的人探手就來抓元嬰。

當啷——

危急關頭,有人橫劍擋住他們的兵刃,将元嬰護在身後。那群人看不到頭戴鬥笠的此人容貌,卻在見到他的劍時怒火中燒——

“榮!你不要多管閑事,得罪了王爺,先生也護不了你!”

“我是我,先生是先生——”名喚“榮”的男人沉聲警告,“立刻放走她,你們也統統離開京城!”

“笑話,我們為什麽要聽你的?你這叛徒!”

“誰是叛徒?打開山海關的人是誰?你們效忠的人又是誰?”榮犀利的眼神掃視在場的那些人,“拿四十張圖換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劃算哦?那我先賞你們一人一劍,劃算還是不劃算?”

“你……你……你不要太嚣張!”

“我能不能做到,你們心裏一清二楚——”榮反手将劍出鞘,殺氣騰騰,“念在先生的面子上,我不會主動出手。”

“榮,你、你記住!得罪王爺的下場只有一個,誰都不例外!”

一揮手,那些人全數撤離。

扶着樹緩緩站起的元嬰在他回眸的同時戒備地盯着他,“你、你是那天在轎子裏劫持我的人!”

收劍回鞘,榮索性取下鬥笠,露出一張非凡的容顏,相當完美地将俠氣與貴氣融合在骨子裏,形成卓爾不群的氣度。

“是我。”

“為何要阻止他們抓我?”元嬰一點點悄然拉開彼此的距離。

“剛才我們的話你都聽到了,不需要我再說什麽。”

“那些人是平西王的人對不對?”她試探道,“身為王爺,又打開過山海關,除了吳三桂沒有第二人。”

“你确實聰明。”榮把劍插入土壤,徑自坐下,拉開手肘上纏繞的一層層布,一大片鮮紅的血滴落塵埃。

先前光顧着躲那些索要東西的人,元嬰沒注意——

他從頭到腳一身黑衣,就算染了血也難以分辨,若非如此,那些人也不會有所顧忌,不敢動手。

“吳三桂投降大清,位高權重,還暗中……暗中觊觎反清複明的關鍵……”

“你父親何嘗不是?”榮波瀾不驚地抹着藥。

“我阿瑪不同!他——他從沒私心——”情急之下她的辯護已算默認學士府與四十張圖的莫大關系,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些人想要權位,有些人想要名利,而阿瑪什麽都不要,他只希望不要再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那樣的慘劇,而若有一天,大清的天子不能帶給老百姓太平,至少有人可以組織出一股新的力量接任,在那以前,若讓有心人得到不該得到的東西,只會發生難以預計的損傷。”

“好漂亮的話。”榮不無諷刺地纏好傷口起了身。

“你要把人都想得如此醜陋,我也沒有辦法!”元嬰閉了閉眼,“我知道有你在,我是逃不掉的,但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圖早已銷毀,阿瑪手裏沒有,我弟弟手裏沒有,二娘失去記憶更不可能在她手裏。”

“你是告訴我在你手裏?”榮雙手抱劍盯着她。

“也不在我手裏。”她淡淡地說,“就算是殺了我一家人,任何人也得不到半張。”

“為什麽?”榮聽出她的話外意。

“所有圖都在這裏。”元嬰以指輕點額際,“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我能做到過目不忘,那四十張圖上每一個據點,每一個記號,藏有什麽我都記得一清二楚,用我威脅我的家人一點用也沒有,而我死了,秘密也會随我灰飛煙滅。”

“精明。”與其一堆圖藏來藏去,不如藏在腦子裏最保險。

元嬰觀察着他的細微反應,“你不是平西王那夥的,但卻是水繪園的人,那你一開始劫我就是在防那些人下手?”

“你走。”他不作任何應答。

哎?她愣住。

榮似又想起剛才那些人,“算了,我會送你到城門。”

“吳三桂拉攏水繪園的部分人——”元嬰冷不丁冒出一句,“于是你們內讧。”

榮倏然止步。

她勇敢地繼續說:“你看不慣,你要管,那何不——”

“什麽大仁大義滿漢氣節不必跟我說?”他喝止住她,神色如鬼魅附體,一把抓住她纖細的手臂,“女人,太聰明對你沒有好處。”

她倔強地甩手,“那就繼續查你的身世吧!”

火大了,誰又會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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