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人不約而同放緩腳步,盡量不吵到看上去好像睡着了的季劫,過了一會兒,全都安靜地退了出去。
他們不是醫生,現在也不清楚季劫到底怎麽了,看季劫這幅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根本就不好湊上前去打擾。
沒過多久許醫生就來了。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與季文成是故友,季劫小時候總是咳嗽,除了去醫院輸液以外,也沒少跟許醫生那邊開藥。
老先生一進屋,沒來得及喝水,氣喘籲籲地跑到季劫房間裏,随手掀開他的被子,語氣溫和:“怎麽了小季,哪裏不舒服?”
季劫昏昏沉沉,本來快睡着了,一睜眼立馬看見這位給自己治過病的醫生,瞳孔微不可見地縮了一下,抿着嘴唇,一言不發。
許醫生也知道他不愛說話的性子,掀開季劫的上衣,拿出聽診器,一塊冰涼的東西就貼到他心髒上了。
“……”季劫沉默了一會兒,沒辦法了,說道,“我只是有些肚子疼。”
“哪裏疼?”聽了季劫的話,許醫生蒼老而溫熱的手順勢往腹部按壓。季劫本身就疼得夠嗆,再被壓幾下,身體猛地繃起,眉間緊蹙,一副痛苦的模樣,神色中有掩藏的很好的恐懼。
“放輕松,是不是這裏痛?”
“……”
一系列檢查過後,許醫生關上門從房間裏走出來,就看見順着門縫偷看的管家三人,“大夫啊,小季這是怎麽了?”管爸爸憂心忡忡。
“腸胃炎,沒事,應該是着涼了,”許醫生聲音爽朗,然後問,“還有點水土不服。季劫今天吃了什麽?”
管天任仔仔細細把季劫今天吃的東西都說了,許醫生一怔,說:“季劫胃不好,以後不能讓他同時吃豆漿、雞蛋了。”
管爸爸連忙答應,然後問:
“大夫,小季的心髒沒事吧?”
其實季父也是說得太過嚴重。季劫生氣或情緒激動時總是指甲發紫,後來到醫院檢查,發現右心室比左心室大一些,心髒不算健康,但也絕對沒什麽嚴重的毛病。不過是關心則亂,卻讓管爸爸跟着一起擔心。
“沒事沒事,”許醫生見沒什麽大問題,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不過以後飲食要注意一些。”
“現在能吃飯嗎?”
“如果他有胃口的話,正常進食沒問題。”
三人擁在許醫生身後,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後将他送出門。管家父母聽說季劫可以進食,回家熱飯,只留下管天任在這裏幫忙照料。
管天任面色擔憂地看着房間的方向,一籌莫展地想:季劫這樣,還能上課嗎?
答案是不能的。盡管季文成對季劫管理模式極為嚴厲,但到底還是心疼兒子,季劫第二天起床就感覺沒什麽大事了,卻還是整整請了三天假。
這三天來,管天任每晚回家都會帶一大摞作業,說是老師留的作業,讓季劫完成。
季劫每次都是淡淡掃一眼,說:“放那兒吧。”然後就繼續盯着他的電腦,直到上床睡覺了都沒翻開那嶄新的練習冊。
第二天管天任就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問:
“季劫,你不做作業嗎?”
季劫以一種很是放松的姿勢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顯得人極為修長。他輕輕搖頭:“不會。”
管天任有些尴尬,說:“要不你抄我的?”
“不用了。”季劫淡無波瀾的說。說到作業,不得不提他糟糕得令人發指的成績,季文成沒少因為學校的事情跟他發火。
但他也有固執的一面,就是作業絕對不複制,考試寧可交白卷也不作弊。
管天任之前也從季文成那邊聽過這件事,那當了父親的人,在描述季劫時總用那些恨鐵不成鋼的責備言語,可一談到這件事,整個人就變得又溫和又無奈,雖然詞語還是硬邦邦的,但全然沒有往日的焦急。
既然父子倆都不為作業的事情擔憂,管天任也就不多擔心了。他好奇地湊過來,看季劫的電腦屏幕,問:“你在看什麽?”
盡管季劫長相清冽,眉宇間仿佛有消散不去的冰雪,但相處的這幾天下來,管天任發現,季劫稱不上是熱情大方,卻也沒季父說得那般‘性格狂妄、不懂規矩。’
也是因為如此,管天任時不時會主動與季劫搭讪,希望他盡早融入這個地方。
季劫沒吭聲,但是把屏幕往管天任那邊挪了挪。
那是一部已經播放了大半的老電影,片名叫《等待》,由于時代久遠,放到現在來看劇情就顯得有些爛俗了。
故事講的是一位從小練武的男主人公,救下了被壞人欺負的女主角,女孩兒漸漸對男主角産生依賴心理,不久後喜結良緣。
但好景不長,在一次意外事故中,男主角被迫離開家鄉,在外漂泊二十餘年。等他回來時,才發現那耳邊已有白發的女人,仍舊數年如一日的在原地等他。
許多事物都在歲月的流逝中變化,但女人看他的眼神裏,那種深沉的愛意,卻一直沒有改變。
季劫以前看過這部電影,但不知為何又拿來重放,在放到女人被同村人欺負、被逼着拆房後用剪刀戳着自己脖子以死相逼時,季劫突然開始點評這部影片。他點評的時候,神情倨傲,言語傲慢,把電影批評的一無是處。尤其是那裏的女主角,不知怎麽招惹了季劫,簡直是被他用語言侮辱了一番。
管天任沒看到季劫的表情,略微一愣,從善如流道:“确實是……她其實可以……”
管天任順着季劫的意思低聲說了幾句,季劫也愣了,奇怪的是,他雙眉緊蹙,表情一點都不輕松。
故事結尾停留在男主角的雙手顫抖着撫摸在女人幹枯泛白的頭發時,女人的眼神裏。這時,季劫頓了頓突然說:“其實……她也不是那麽……蠢。”
“……”管天任一陣語塞,忙擡頭看了看季劫,就發現季劫雖然批評時一副指手畫腳、不可一世的模樣,實際上眼底藏在最深地方的,是極盡的呵護。他暗自想,自己真是一點都猜不透季劫的心思。
季劫嗓子有些啞,他開口說:
“她只是……很愛一個人。”
說完這話,季劫曲起一條腿,把手放到膝蓋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
“但是……沒有人這樣愛我。”
這話聽得管天任怔住,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出季父給他們家打電話、因為情緒激動而咳嗽的場景。
但管天任沒說話,他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着季劫。
他覺得這個十六歲的少年,眼睛裏有他看不懂的東西,那是一種比茫然更寒冷的孤獨,是比忍耐更無助的彷徨。
之後過了很長時間……那一天季劫的眼神,都讓管天任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