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季劫正在吃東西,突然聽到卧室裏的電話鈴響起。那一瞬間季劫整個人都緊張起來,咀嚼的動作迅速停止,之後猛地轉頭向後看去,頓了頓,把手上的東西放到餐盤上,對管家三口說:“我去接個電話。”

這個時間段給他打電話的應該只有季文成。季劫自己都沒發現,此刻他眉頭微皺,表情說不上來有一丁點愉悅。

而當他接聽電話後,發現自己的預感果然沒錯。遠方傳來父親嚴肅的聲音,言語間有隐藏得很好的溫柔。

季文成是來通知季劫,明天帶他去外面旅游的。季文成讓季劫明天上午九點去機場,帶着身份證和護照,他表示,自己已經幫季劫訂好了機票,要帶他到一個私人小島上玩一圈。

“不去。”季文成還沒說完,季劫就立刻拒絕。

“……”電話那邊的季文成沉默了,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季劫當然不想去,因為十月一季文成肯定要跟他在官場上的朋友會見。

不知道為什麽,這種情況肯定不會帶上季媽媽與季遠,而一定要帶着季劫。多少次了,跟季文成出去旅游都要面對許多季劫不太認識的叔叔伯伯。不認識就算了,還要做出恭良謙讓的溫潤模樣,季劫覺得累。

“不去也得去。”那邊的季文成怒道,“你馬上就要找工作了,難道不應該多認識些人,日後好有點照應嗎?”

“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好不好?”季劫壓着自己的聲音,不然聽起來像是咆哮。“你替我做決定之前,能不能先考慮我的感受?!”

“你有什麽事兒啊?!”

“我……”季劫一下語塞,什麽事?陪管天任跑步嗎?顯然不是,季劫只是在找借口。他不想跟父親獨自出去旅行。

兩人沉默了将近一分鐘,季劫很不高興地說:“那你把季遠帶上。”

季文成輕輕嘆了口氣,“不能帶季遠,他還沒有護照,等不了。”

“……”季劫‘啪’的一下挂斷電話,也不去吃飯了,猛地把門關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跟父親出去旅游,并不是什麽讓他生氣的事情。真正讓季劫動怒的是,季文成對他的百般控制以及漠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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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青春期敏感而易怒的性格,那種滲透在血脈深處的疼痛,是現在的季劫無法很好控制自己情緒的關鍵。

房間外的管天任一家半天沒敢說話。等管天任一點聲響都沒有的吃完早飯後,起身準備去廚房刷碗,走路都是搖搖晃晃的。

季劫是真的生氣了。從早上開始他就沒有走出房門,中午敲門讓他出來吃飯,他沒理,等到下午六點鐘,還是沒有出來的跡象。

季劫坐在自己房間連着地板的巨大落地窗前,打開窗戶。十月的涼風從外面吹進來,季劫點燃一根香煙,不吸,就那樣呆呆地看着,白霧纏繞,煙火點點。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季劫——”

季劫擡頭一看,發現那人是管天任。

管天任繞到別墅的前面,站在游泳池旁,喊着他的名字,上下揮舞着手臂。

不談管天任臃腫的身材,他其實是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與季劫俊美而偏中性化的長相不同,管天任的特點在于‘文’,即文人的儒雅,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溫潤氣質,就像是平靜的湖水,內斂、寬仁。

季劫把煙頭壓在地上,熄滅了煙火,然後雙手抱膝,沒說話。

“我想進去陪你。”管天任這樣喊,“你能給我開門嗎?”

季劫沒吭聲。他在想管天任為什麽要特意跑到院子前面喊他,而不是直接敲門。後來才猛然明白:哦,管天任是怕他在睡覺,不敢貿然敲門,只能繞到前面先看看情況。

想到這裏,季劫打開窗戶,看着仰頭、滿臉欣喜的管天任,安靜地說:“好吧。”

管天任進來了,而且手上端着兩個碗,一碗是堅果麥片粥,一碗裏是冬瓜排骨。

“吃吧。”管天任說,“中午就沒吃飯,餓了吧?”

季劫點點頭。他剛才情緒太激動,現在平靜下來就知道餓了。

管天任嘆了口氣,遞給季劫幹淨的筷子,自己拿着水果刀,坐在他旁邊,給季劫削蘋果。

那天一直到晚上,季劫都悶悶不樂的。但是還是同意管天任睡在自己的旁邊。熄燈後,季劫湊到管天任身邊,手指漫不經心地摸到他的頭發上,很是頹喪地說:“……明天不能陪你跑步了。”

“啊?”管天任一愣,趕忙說,“不,不,季劫,我明天一定不偷懶,別不跟我玩,行嗎?”

“……不是那意思。”季劫用力揉管天任的腦袋,“是我爸。他讓我明天跟他出去。不在北京待着了,明天就走。”

“這樣啊……”感受到那人怏怏不樂的氣場,管天任也低落起來,“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不知道,估計放假完才能回來。”季劫語氣突然一變,“我不在你也要好好跑步,聽到了嗎?”

“啊?”

“我不在,你可以用我的跑步機。那臺跑步機我還沒用過。記得把速度調慢點,不要受傷。”

“——好吧。”

“……哼。”季劫放在他頭發上的手微微彎曲,半晌,說,“你頭發挺軟的。”

剛洗完澡,頭發還是濕的,因為要睡覺了,所以已經用吹風機吹幹。但那人顯然對自己的事情沒那麽認真細致,最裏面還有些潮濕。

溫熱、柔軟、潮濕。季劫湊近管天任,深深吸氣。

“你好香啊。”

管天任突然緊張起來,簡直是渾身僵硬,他用那種自己都無法控制的聲音,盡量平和地說:“……因為剛洗過澡。”

“不是……”季劫聲音很低,他說,“不是氣味,是……”

那是一種很溫暖的東西,是一種感覺,讓季劫覺得渾身舒暢,無比輕松。

于是季劫眯起眼睛,手還放在管天任頭上,就這麽睡着了。

一旁的管天任可沒他這麽輕松,只見他一動不動,連眨眼都不敢眨,黑暗下隐藏着他有些發紅的臉色。等聽到季劫均勻的呼吸聲後,管天任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放下,然後向後退。

他的心跳不知為何如此劇烈,聲音大到管天任害怕會把季劫吵醒。

那天晚上季劫一直在做噩夢,夢中他總是聽到有人厲聲斥責他,斥責的內容聽不清楚,于是季劫拒絕承認。季劫一旦拒絕,呵斥的聲音就更刺耳,嚴厲到讓他冷汗直流。

之後季劫一個人向前走,總是莫名墜落。那種失重的感覺沒能将他從夢中喚醒,季劫來回來去承受那種讓人無法忍耐的失重感,直到有人将他搖醒。

季劫猛地睜開眼睛,他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聲,沉重得好像不是自己。

“怎麽了?”淩晨四點,管天任感覺身旁的季劫一直在發抖,将他搖醒後,季劫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失魂落魄。“是做噩夢了嗎?”

季劫不回答,他渾身濕透,眼睫毛上都挂着一滴水珠,雖然沒有哭,但周圍傷感以及憤怒的感情濃郁得快要滴出水來。

于是管天任讓季劫側躺過去,不停用手摸他的後背。

“季劫。”

季劫。

季劫……

管天任不厭其煩地喊他的名字,直到季劫回過神來,輕輕‘嗯’了一聲。

之後他再也沒有入睡,睜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直到六點鐘,管天任起身下床,拿起一件牛角扣的白色毛衣,對季劫說:“今天要降溫,多穿一點吧。”

季劫沒吭聲。

季文成要帶他去的是一座熱帶地區的私人小島,不會降溫,更不會冷。但他沒拒絕。

季劫只是坐起來,有些迷茫地看向窗外。

于是管天任站在他身後,緩慢地幫他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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