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晚宴(三)

“那我真是要感謝岳老板忍痛割愛、成全大局了。”關世宇笑笑,一句嘲諷之詞說得真心實意的,幾乎能讓不知內情的人信以為真。

“關老板客氣了。”

岳傳麟面色不虞,忍着怒氣禮節性地回了句嘴,這邊盛天蔭冷哧一聲,很不客氣地刺了回去。

“這世界上就是有種人,輸不起還好面子。”她拂開額際的碎發,一雙眼斜挑着看向身邊俊朗溫雅的男人,看似抱怨實則嬌嗔道,“阿宇,都跟你說多少次了,有些人就是這裏有問題。”

她纖長的食指擡起來,輕巧地點了點自己的腦門,搖搖頭頗有些遺憾的樣子:“你照顧他自尊心給他個坡下,他還真以為你在示弱呢。”

關世宇寵溺地看着她,明知是被當槍使,仍然好脾氣地點點頭,嘴上答應得很快:“我知道了,下次絕不會給岳老板這樣的錯覺。”

岳傳麟沉着臉不再說話,附和着因高溢的成交價而滿場轟動的掌聲象征性地也拍了兩下手,眼裏的狠厲一閃而過。夏晚木冷眼瞧着這一場場好戲,別提心裏有多痛快,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提,忍不住就要露個幸災樂禍的笑出來。她趕緊端起桌上的高腳杯擋着下半張臉,低下頭好好調整了一番面部表情,若無其事地抿起酒來。

盛天蔭正因今晚徹頭徹尾的勝利長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惡氣,剛與身邊合作無間的男人幹了一杯以表慶祝,餘光就瞥見小狐貍樂不可支還要假作正經的樣子。她放下酒杯,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香醇的酒液在口腔裏發酵,美人美酒讓她有些心神迷醉,情不自禁傾身過去,一手搭在小狐貍笑得亂顫的肩上,紅唇微張……

“抱歉,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熟悉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夏晚木顧不上靠得過近的某個人,猛然擡頭看向桌後。

郁清歌這時已經走到了關世宇身旁,一手搭在他的椅背上,微躬下身子輕聲慢語道:“關老板願意出這樣高的價格拍下項鏈,我很感激,所以特意過來為您祝一杯酒。”

“郁小姐有心了。”關世宇微笑颔首,很有涵養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酒杯輕輕地與她碰了碰,随後一口氣飲盡了。

郁清歌也将杯中的酒液一點一點喝了個幹淨,她把空了的高腳杯放在侍應生高舉着的托盤上,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旁邊幾乎貼在一起的兩個女人,細長的眸子裏蘊着笑意,很真誠地向眼前人說道。

“我替山區的孩子們向關老板道一聲謝,您的慷慨和愛心是在座每一個人的榜樣。”

“言重了。”關世宇擺了擺手,姿态謙虛,“都是該做的,談不上榜樣。倒是郁小姐,根本不必專門過來一趟,等下你好像還要上臺演唱吧?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不耽誤。”

郁清歌搖了搖頭,視線在桌上轉了一圈,在掃過岳傳麟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很快又轉了回來。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麻煩關老板。我和小夏難得一起出席這種場合,有幾個朋友我一直想介紹給她,但苦于沒有機會,所以……”

“這樣。”關世宇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轉身喊了一聲女伴的名字,“天蔭,郁小姐想要借走小夏一會兒,你覺得怎麽樣?”

盛天蔭暗暗啧了一聲,收回手規矩地坐了回去,懶懶地看了一眼站得筆直的女人。她沒有說話,纖長的手指在桌布上緩緩地畫了幾個圈,像是在沉思某個難解的數學問題,指甲上鮮豔的塗色惹人注目得很。

略顯漫長的沉默中,有個人很快就沉不住氣,身子挪動了好幾下,好像屁股下坐着的并不是鋪着絨墊的椅子,而是長滿倒刺的荊棘叢。盛天蔭側着臉盯了某人兩眼,心裏有種莫名的不痛快,感覺像自家養的小寵物整日惦記着外面的野花野草,而她這個主人盡心盡力,如今卻成了可有可無的第三者。

這類比不太貼切,很快就被她抛到腦後,她望着對面始終一言不發的岳傳麟,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那就拜托郁小姐好好看着我們小夏了。”

說不清是想讓岳賤人着惱還是單純的嫉妒心作祟,她右肘支在桌面上,拖着腮笑得好不燦爛,另一只手伸過去撩起小狐貍一縷頭發,繞在手指上把玩一會兒,挑起眉語氣親熱無比:

“寶貝兒,正好等下我還有點事,沒功夫陪你。你跟緊郁小姐,可別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使的腌臜手段算計到了。”

那話音不大不小,桌上的人難免要聽上兩耳朵,她在說到“別有用心”和“腌臜”時還特意加大了音量,直直地盯着對位的男人看了幾眼,就差指着人鼻子點名道姓了。

夏晚木怪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像偷情被發現了一樣心虛,僵着脖子始終不敢往右看,只能抓着某只作怪的手強顏歡笑:“我知道的。”

可就奇怪了,分手都那麽久了,她竟然還不适應在郁清歌面前跟別人舉止親密,明明這人的相好就坐在對面,而她也只是配合演戲并非真心,怎麽就像爬了幾千只螞蟻似的,渾身都不對勁,恨不得馬上奪路而逃,從這修羅場一樣的地方消失呢?

她憋着一口氣,保持着得體的笑容從發間摘下了某人的手,順勢在那柔軟的手心裏狠狠一掐,感受着指甲深深嵌進肉裏的适意,心裏大為暢快。

“那我就先走了,你們慢聊。”

盛天蔭疼得五官都有點變形,嘴角抽動了兩下,臉上的笑容竟然還不算太難看,稱得上是裝腔作勢的一把好手。

“去吧,稍晚我再打給你。”

夏晚木今天算是對自家老板的真正秉性有了深入認識,別的不說,臉皮厚得跟陸振有得一拼,她倒是有心思繼續鬥上一鬥,但此時此地并沒有一個可以供她随意發揮的環境,更別提旁邊還有一個要命的冤家在等着,因此也只能抱憾離去。

她是無心跟郁清歌去什麽地方認識什麽人,任誰也聽得出那只不過是一個借口,也許連祝酒說不定都只是托辭。可是郁清歌幹什麽這麽急着要把她帶走呢?她想起自己應邀過去時瞥見的這人驚怒的眼神,不知道這後面究竟有什麽她所不知道的故事。

郁清歌總不至于是單純地因為擔心她才跟過來的吧?這樣的假設剛剛掠過腦海就被她果斷地否定了,事實如此鮮明地擺在眼前,早在八年前這個人就寧願犧牲她換取大好前途,沒道理八年後就變了性子突然珍惜起那一點未了的餘情了。

一切都好像蒙着層影綽的面紗,她越發懷疑起之前曾十分篤定的事實。她一直以為郁清歌是岳傳麟豢養着的金絲雀,但就剛剛來看好像也差得太遠了些。哪有人會在自家金主吃癟後忙不疊地去恭維仇人呢?所以是已經鬧翻了麽,郁清歌想要找下家了?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在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摩從前的枕邊人,心裏很不是滋味,是掉進染缸太久了嗎?竟然都習慣從功利的角度去看所有人了。有個問題突兀地浮現,讓她困擾不已——如果在她心裏連郁清歌這塊象征着純潔的、最後的自留地也失去了,她又會變成一個怎樣的人呢?

她邊走邊想着這些問題,恍恍惚惚的,直到一只冰涼的手從身後握了上來,她才發現走過了頭,原先郁清歌坐着的桌子在左邊不遠處,再不拐彎就得繞回去了。

“我不過去了,你自己回去吧。”

她勉強退回去半個身位輕聲解釋了兩句,右手使力想從那冰冷的包圍圈中撤出來,但不知為何,重遇後向來很順着她的人這次展露了難得的強勢,握着她的手不僅沒有松開反而越來越用力,捏得她幾乎有些疼了。她抿了抿唇,轉過去跟表情冷淡的人對視着,臉上的不耐表現得不能再清楚。郁清歌卻像全沒有看見似的,眸子裏一片幽冷,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模樣像極了争吵後不願退步卻又盼着另一半來哄誘的女方。

有一瞬間她想起了以前那個死倔的悶葫蘆,這形象一旦出現就再也沒法消散,從腦海裏晃到眼前,漸漸與面對着的那個人重合了。在那段已經年代久遠的甜蜜的熱戀期裏,僅有的幾次争吵後郁清歌也是像這樣,一語不發面色冷淡,一雙眼睛卻總是切切地看着她,裏面的情緒雖然會因各次争吵的不同而有細微的變化,但帶來的結果卻總是大同小異的——她總會在這樣的眼神攻勢下心軟,不管事實究竟是誰對誰錯,過不了多久就會把什麽原則什麽底線全都抛遠,很不争氣地滿懷着憐愛和心疼把人抱在懷裏好好“交流”一番。

她還以為這樣的畫面不會再重演了,但人生總是戲劇的,分手将近三千個日夜後,在最不合時宜的場合下、幾十道來自各路大小演員、歌手、主持人的視線包圍中,她曾捧在心尖疼愛的、現今早已陌路甚至走向對立的前女友,樂壇聲名顯赫的新晉天後,竟然表現得像一個陷入戀情的盲目短視的小女生一樣,朝她露出了滿腔的難過和委屈,大有若不能如意就抛開一切死杠到底的氣勢。

她雖然不知讓這人破天荒在公衆場合失态的委屈和難過是從何而來,但歲月侵蝕下仍頑強存活的那點愛意很清晰地浮現在心底,刻在骨子裏的保護欲像翻湧的浪花般一波波拍打着顫栗的靈魂,簡直教她無法抗拒。

作者有話要說:  悶葫蘆:就一會,過完這一會我就憋回去,然後把嘴縫起來

夏寶寶:……你開心就好(反正我也不吃虧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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