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毛遂自薦

毛遂自薦

陳奶奶揪他耳朵,陳麥冬怕疼,嘴裏應着保證今年談個媳婦兒。

陳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孫子,眼見要三十了,白長得儀表堂堂人高馬大,但就是談不來女朋友,平日連個媒人都不上門。盡管這樣,陳奶奶還是有要求的,女方可以長得不好看,但不能在殡儀館工作。意思就是不能找同行,其它條件都可以。

為這事陳奶奶跑了兩次大隊,非要大隊管這事兒,而且用上了現代化的詞:說沒閨女嫁給他孫子就是因為殡儀館的工作,說這是不公平,是歧視,是反社會主義。

別小看了陳奶奶,她年輕的時候可厲害着呢,市裏的乒乓球教練。只是年齡大了,腦袋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臨睡覺前陳麥冬接到朋友發來的小視頻,他經過隔壁村見一家辦白事的,大半夜在跳脫衣舞。陳麥冬認出這家就是白天辦喜喪的那家,本身也睡不着,索性騎摩托去看。他不是沖着脫衣舞,而是沖着唢吶班,剛小視頻裏的唢吶吹得很好。

因為職業特殊他朋友不多,聊上話的也就寥寥幾位。平日除了白事,一些喜慶的場合他基本不去。就算別人客氣地邀請,他也識趣的不去膈應人。

陳麥冬正倚着摩托看,不妨被喪戶家認出,非拉着他坐在人前,還硬塞給他了兩盒煙。這家請了一個歌舞團,一個唢吶班,兩班人的臺子就搭在對面,唱得唱吹得吹,相互飙得起勁。

而此時莊潔正好過來送貨,辦白事這家訂了五十只燒雞,家裏人為了國慶都在忙着擇雞毛,就屬她有空。她對陳麥冬端坐在那看脫衣舞,感到十分驚訝,因為沒有及時管理好表情,導致陳麥冬看見她後本能地站了起來。

莊潔見他起身,立馬擡起胳膊,朝他自來熟道:“坐坐坐,繼續看。”說完為了不使他尴尬,索性自己也站過去看。脫衣舞就是個噱頭,耍了點花招,實則裏面穿着肚兜。

陳麥冬見她大方,自己倒也坐了下來,還順手給她拿了個凳子。歌舞團已經換了節目,一男一女站在臺上唱起了二人轉,起初還算正經,後面葷得簡直不堪入耳。陳麥冬打量了一圈,圍着看的都是些糟老頭,青壯年都被各自媳婦拎回了家。全場就他和莊潔倆年輕人坐在臺前看。

他看了眼莊潔,只見她朝地上啐了口,罵了句:“呸,什麽粗鄙玩意兒!”說完也沒同他招呼,開上送貨的三輪車就離開了。

他拆開煙抽了支,繼續穩如泰山地坐那看。結束後騎上摩托回家,嘴裏叼着煙,人站在院裏無花果樹前撒了泡尿,尿完抖抖提好,就聽見屋裏的奶奶問:“是冬子回來了?”

陳麥冬噙着煙應了聲,他拍掉落在身前的煙灰,回奶奶的卧室拉開行軍床,往上一躺。陳奶奶問幾點了,他說快十一點了。

陳奶奶沒了睡意,嘴裏念着碎芝麻爛谷子的事,罵陳麥冬的爹不孝,罵她媽也不是個東西,整年不見回來看看孩子。陳奶奶偶爾犯點糊塗,會念叨一些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話。如果腦子清醒的時候,這些話她是萬萬不會當着陳麥冬面說的。

自從爺爺去世後奶奶就膽小,夜裏不太敢自己睡,陳麥冬在家就會陪她睡。他一面閉着眼醞釀睡意,一面伸胳膊輕拍床上的奶奶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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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睡上倆小時,枕下手機震動,殡儀館打來的,說是找到那孩子了,在水裏泡了幾天已經不像話了。鄰村一個孩子失蹤了一個禮拜,在二十公裏外的河邊被人發現。

陳麥冬去了現場,他戴上手套看了眼,在警方同意的情況下把那個如同人行氣球般的孩子擡回了運屍車上。車剛到殡儀館就遇上聞訊趕來的父母,母親看見孩子身上的衣服就暈了過去。

陳麥冬把孩子運回冷藏間,孩子父親去辦理手續。剛在河邊沒看清,燈光下他認真看了逝者,遺體五官變了形,根本辨不出年齡,警方說是十五,剛讀高一,是學校通知家長孩子沒上課,家長找了兩天後報的警。警方初步懷疑是意外溺水。

小孫趕來的時候陳麥冬已經穿好了防護服,做好了清理遺體的準備。小孫才來三兩個月,就看了一眼逝者,人已經本能地退到門口彎着腰吐。陳麥冬壓根沒管他,已經拿着剪刀開始剪逝者身上的衣服。

“師傅,你給我十分鐘做個心理準備。”小孫說完站去了走廊上,他先是努力讓自己平靜,不過平複了一分鐘,聞到一股味兒人就沖去了門外吐。

大概又平複了十幾分鐘,他加強了一切防護措施又重新進去。他給陳麥冬當助手,看着他不疾不徐,極度耐心甚至是溫柔的給逝者塑容。

外面靈堂也在布置了,孩子家人看了風水,指定了火化的時間地點,這樣孩子往生的路上會很順。

好幾個小時後孩子家人看到孩子,說這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她孩子不長這樣,她的孩子還正在念書,說着絕望地恸哭。

陳麥冬洗了澡出來,小孫崇拜地說:“師傅你真厲害,你竟然都沒一點反應,我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

“回頭你見得多就适應了。”陳麥冬說着往殡儀館外走,待遠離殡儀館,摸出身上的煙點上,狠狠地連着悶了幾口。

小孫看看白雲藍天,由衷地說了句人間真好。陳麥冬只顧抽煙,沒接他話。

小孫說:“師傅,你工作和不工作的時候完全兩個樣兒。”他原本想說陳麥冬工作的時候特別那個啥,類似于使命感的東西。但他文化淺找不來貼切的形容詞。就是他工作的态度很容易把人帶進去,讓人誤以為自己是在做一件很神聖很偉大的事。其實他不過是走投無路才去的殡儀館。

小孫才二十四歲,附近村人,正在考會計證,等證到手就打算轉行。他和陳麥冬不一樣,他是合同工,薪資一般,當初念這個專業考慮的很實際。但現在殡儀館明文規定不允許收紅包,如果被舉報就要丢飯碗。

小孫正跟陳麥冬抱怨,殡儀館出來人找他們,陳麥冬把剛抽上一口的第三支煙摁滅,理理衣服進了殡儀館。

從淩晨忙到中午,他才抽空吃了倆肉包子,還是早上前臺接待給幫買的。他吃了一個遞給小孫一個,小孫連連搖頭,表示自己不餓。他吃完喝了杯茶,打算回家補個覺,前臺在跟小孫聊天,說副館長過來說了,要抽倆人去市裏開會學習,提高一下整個殡葬隊伍的素質。

陳麥冬到家時奶奶煮好面出去了,大概是她手抖撒多了鹽,面條鹹得不能吃。他勉強吃了一碗,把鍋裏剩下的偷偷倒了,重新起鍋又下了一碗。

陳奶奶回來見鍋裏的面條和她煮的不一樣,但也沒在意,盛出碗朝屋裏喊了聲,陳麥冬說剛吃過了,讓她自己吃。陳奶奶盛了碗,坐在陳麥冬的床頭一面吃一面說着街上搭了臺子,十月二號是每年一回的傳統廟會,到時會有親朋好友從各地趕回來串親戚,那一天會非常的熱鬧。

奶奶還說那一天讓他多去廟會上轉轉,看看有沒有單身的閨女。陳麥冬迷迷糊糊地應了句,“年輕人都不趕廟會。”

“哎喲,你們年輕人可拽了。”奶奶說着替他蓋好被子,端着碗出了屋。

鄉間的廟會有上百年傳統了,一般都在農閑的時候。早年會舞龍舞獅,敲鑼打鼓,現如今只有老年人還惦記着,年輕人都不當回事兒,也很少去逛。

陳麥冬睡醒打開冰箱找吃的,半天扒出一個硬窩窩。陳奶奶拉住他手說要去街上買吃的,轉了一圈說吃肉最補,領着他進了莊潔家的燒雞店。

明天就國慶了,寥濤在家鹵雞封真空,莊潔就來了店裏幫忙。她剛把炸雞裹好糠下油鍋,陳奶奶就在後面排着隊說要買炸雞,現在最流行吃炸雞。

莊潔同陳麥冬點了個頭,繼續忙活手頭上的事。陳奶奶見他們倆認識,随即就扭頭問,“冬子,這小閨女你認識啊?”

陳麥冬說:“初中同學。”

“哦。”陳奶奶認真打量莊潔,她長相尋常,但經得起細瞧,個頭纖瘦高挑,幹活麻利,像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莊潔感應似的看看她,沖她和善地笑了下,請她坐在凳子上稍等會,炸雞馬上就好。

陳奶奶很歡喜,越看越滿意,背過臉小聲問:“冬子,你這同學有對象嗎?”

“不清楚。”陳麥冬玩着手機敷衍了句。

“你們要是同學,那年齡不是一般大?”陳奶奶嘀咕着就朝炸雞窗口湊,笑眯眯地問:“閨女,你談對象了麽?”

莊潔一愣,看了陳麥冬一眼,忍住笑道:“還沒呢奶奶。”

陳奶奶笑得更開心了,嘴裏說着,“你長得這麽有氣度,個頭又高,笑起來又喜洽,我要是能有個你這樣的重孫女,估計睡覺都能笑醒。”

莊潔朗聲大笑。

陳麥冬尴尬,他都能想到奶奶下一句會說什麽。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聽見奶奶說:“奶奶要是年輕五十歲,一準把你照片貼床頭,每天吃齋念佛保佑我生個你這樣的小棉襖。”

“奶奶一輩子的遺憾就是沒個孫女,但是奶奶有一個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的孫子。”說着把趿拉着人字拖,穿着懶人褲的陳麥冬拉到她面前,“閨女,奶奶就毛遂自薦了。你看我這孫子咋樣?”

……

陳麥冬沒臉看莊潔,他撓着後腦勺,非要拉奶奶回家。陳奶奶倔強得很,繼續說着,“我孫子有 180,身體結實得很。”說完朝他背上狠狠拍了兩下,“我這孫子品行端正,長相俱佳,德性各方面沒話說。他目前在民政部門為人民服務,有編制的,而且我孫子不差錢,我們市裏有房……”

已經無力回天了,陳麥冬沉默地看着油鍋裏的炸雞。

莊潔看他這身打扮,和之前的西裝革履判若兩人。陳麥冬撩眼皮看了她一眼,她戲谑地回笑了下。陳麥冬轉身問:“奶奶你回不回?”

“我不回,要回你自個回。”陳奶奶理直氣壯地說:“我的炸雞還沒好呢。”

陳麥冬扭頭出了燒雞店,他也沒走遠,就在前面路口等着。

陳奶奶見他離開,沖她擠眼道:“我孫子是害羞了,別看他這麽大個頭,內裏還是個嬌羞的大男孩。”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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