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到達
過了朔州就是大同府,千辛萬苦緊趕慢趕,終于到了,已經接近年底。大同城內此時年味已經很濃重了,百姓們都在準備過年。從街道上走過,家家門上都貼了春聯和倒福字,這倒不稀奇,只是這山西特有的卻是剪紙,家家在窗紙上貼。雖然都是在宅子裏面,大部分看不見,可是有些人家卻是木樓,仰頭看去還是能看的見,各種花樣,紅火而富麗,街上有小孩子在放炮,也有大人攆着自家孩子罵,小孩子就邊跑邊笑鬧,空氣裏盡是鞭炮的火藥味道。
陶令華深深嘆了口氣,今生今世不知道還能不能和家人團聚,享這天倫之樂了。
在大同府挂了名,又被解送到了高山衛,張老百和李笑領了回批就要回去,陶令華匆匆寫了幾個字讓他們帶回去給家裏報個平安,兩個接了就走了。
這裏接囚的官兒就作聲作勢喊道:“哪裏來的罪囚,想必是個不長進的,先選大棍子來打!”
陶令華也不知道這官兒是什麽級別稱呼,也不知道這裏是什麽規矩,只得陪笑道:“官爺饒命,小的本是被冤枉的,請您饒過。小的有孝敬。”
那官兒就拿眼瞄陶令華的包袱,嘴裏喝道:“哪個要你的孝敬了,快拿大棍子來。”
旁邊一個像是掌筆的師爺模樣,就過來扯陶令華的袖子。
陶令華早知道有這場面,穆啓曾經交代過,所以手裏早就攥了幾貫錢,偷偷塞到了這師爺手中。
師爺對這官笑道:“老爺,先看看他有什麽孝敬的再打也不遲。”說着就搶過陶令華的包袱翻找,被他翻出十五貫錢來,又仔細翻,只有些散銅錢,那官悻悻道:“就這些,還不夠買棍子錢呢!給他發到營中去吧。”
師爺就勸:“老爺積德行善,看這小子這身子板也不像個強壯的,發到營中去打仗也是個填坑的,就讓他去養馬算了。”
這官黑着臉揮揮手,師爺命人帶陶令華去馬場。陶令華暗自慶幸,穆啓給的那一百貫錢在懷裏貼身藏着,不然可就慘了。
到了馬場又被管馬場的張百戶敲詐了十貫錢,也算順利安頓下來,也就快過年。陶令華借了一床被子和幾個老軍擠在一個炕上睡覺,寒氣徹骨。
早上天還沒亮,大鞭子就抽過來,匆匆吃了半碗粥,就趕忙去幹活。
邊幹活邊聽幾個老軍講究,原來這高山衛,在一條深長而寬大的山溝裏,聽起來不起眼,但是這條山溝可是赫赫有名的,叫做:雲岡溝。因此當陶令華聽說這條溝東端就是著名的雲岡石窟的時候,也就不覺得稀奇了。這溝再往東,就是鎮城大同。
看着天邊太陽懶洋洋升起來,陶令華抱着一大抱幹草,望天發了會呆,有點眩暈,冬天的天氣總是這麽陰沉沉的,就是晴也晴的不痛快,灰蒙蒙的。猛然間身後傳來一身爆喝:“小兔崽子,你還不幹活,今天的草料軋不完,老子踹死你!”
陶令華背上挨了一鞭子,疼的緊,趕緊把草抱着向前走,踩着沒膝的積雪走到軋草的老軍面前放下,按住草捆一頭讓他軋草。老軍看了看遠處監工的人,偷偷道:“在這裏千萬要放小心些,張老爺可是有名的暴躁脾氣,惹了他吃鞭子都是輕的。”
陶令華點頭。那老軍又道:“你那臉別洗那麽幹淨了,抹上點泥灰什麽的好。”
“這裏還不讓洗臉?”陶令華很納悶。他一向老實,幹活并不偷懶,早上飯都沒吃飽,也并沒洗臉,,臉上都灰撲撲的,沒風吹的嘴唇裂了,手指也是黑的。洗澡更是做夢。夜裏躺在大炕上,那借來的被子就像鐵一樣又臭又硬。最惡心的是,有虱子啊!
這些苦陶令華都咬牙忍住了,只是這不讓洗臉還有什麽講究?這軍馬場現在總共就這十幾個老軍而已,連張百戶算上。
老軍見他懵懂,嗤笑道:“我是為你好,這城裏十之八九都是軍犯,常年不得還鄉,年輕力壯的更多,有那多年都找不着媳婦的,可不就想歪道去了?你年紀小,又長的好,別讓他們給盯上了。不過你這回來巧了,那些力壯的都被拔到營中打仗去了,看他們回來你就有罪受了。”
陶令華打了個冷戰,忙問:“那怎麽辦?”
老軍搖頭道:“也沒別的辦法,把臉塗黑了,再躲着些,平日別往人群裏湊,不過這也不能都幸免。我見過有幾個被他們弄到殘了的。這城裏哪年不因為這些死幾個?只能你自己求老天保佑罷了。就是有人要和你做點什麽,也和軟些,別硬撐,留得命在比什麽都好。要是明春派你去放馬還好些。”
陶令華心裏暗暗打算着,只和這老軍閑話。老軍自承是本地人,軍籍,姓李,家在這城裏住,有個小女兒十五歲了。
陶令華奇道:“老伯偌大年紀,怎麽女兒這麽小?”
老軍笑道:“我們軍戶人家嫁娶,就得了兒子還得當兵,可不是苦麽?老漢又窮,沒人願意嫁,四十歲上才娶了個寡婦,我這妞妞是孩子她娘帶過來的,且是孝順。”老漢想着家裏媳婦和女兒,笑的皺紋都深了,只是末了卻嘆了口氣道:“妞妞到定親的年紀了,嫁妝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陶令華在城中走過的時候也見了些軍戶,好多都是破衣爛衫,形似乞丐,十分可憐,只得心裏嘆氣:也有比我更苦的。
這馬場監工的頭兒張百戶是個酒糟鼻,雖然暴躁,卻是好酒,整日裏醉酒,只要有酒,萬事好辦。陶令華出到集市上買了酒孝敬,那人才有了點笑臉。眯着眼道:“小兔兒倒是有些眼色啊,回頭老爺給你些輕省的活計幹幹。”陶令華只管點頭哈腰,也奉承他幾句。
張百戶更得意,酒壺不離嘴道:“日後有什麽為難的,盡管來找老爺,老爺給你撐着。只是這孝敬嘛……”陶令華趕忙道:“孝敬老爺是本分,小的記在心裏不敢忘。”到此時,也只得低下頭學着些世故人情。好在剛來報到的時節,上官們全都被調去營裏了,自己就被直接遣到這軍馬場,不然不知道要送多少禮了,包袱裏這點錢可能不夠送的。
晚上在大炕上睡覺的時候,把大襖堆在被子上,自己穿着小襖和棉褲縮成一團,屋裏的炭盆通常是半夜就沒了火氣,不這樣就凍的睡不着。摸摸脖子裏的一個玉牌和一個珠子,後悔忘記把珠子給交給姐姐,自己又不好意思見那趙公子。現在自己充軍就罷了,還卷走了人家一顆貴重的珠子。不知道人家會不會說自己是個騙子。
正在胡思亂想,忽聽遠處馬棚裏亂踢,這裏馬場因為前方調度,只剩了五十匹老弱病殘在這裏,不知道為什麽會咬起來。幾個輪值看場的老軍都紛紛起來道:“去看看去看看,不曉得哪匹馬又在咬槽。”
陶令華也起來披上大襖跟着到馬棚看。原來是一匹黑馬,前腿是受了傷的,其他的馬不讓它上槽吃料,這馬竟是個火性子,瘋了般咬踢,竟把別的馬都擠到一邊去了。
衆人七手八腳把馬分開就去睡覺。
陶令華見那馬被栓在馬棚最外邊的位置,緊挨着積雪,夜裏冷風刺骨,這傷馬不知能不能挺住。想着就跑去抱了幾捆幹草把黑馬那邊堵的嚴實些,又上了些料給那黑馬。沒想到這馬通人性,竟然用大腦袋蹭了蹭陶令華的臉。冰涼中帶着毛烘烘的觸感,陶令華忍不住也摸了摸馬臉,對馬說:“你和我這麽有緣,我給你起個名字吧,大同出煤,你又這麽黑,叫你烏金如何?”這馬更撒嬌一樣伸出大舌頭舔了陶令華的臉幾下,陶令華覺得好笑,抱住了馬頭摩挲,一人一馬在這雪夜寒風裏竟然覺得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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