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雲汐不知她的用意, 但還是乖乖按照老太太的吩咐, 走到桌子前,彎腰打開第二個抽屜, 将裏面那個老太太口中的黑色皮夾取了出來, 走回床前,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卻搖了搖頭, “你打開看看。”

雲汐遲疑地低頭扭開皮夾上的暗扣,将它翻開, 皮夾裏面沒有暗格, 單獨的一個袋子裏裝着幾張銀行卡,還有一本護照和一本......戶口簿。

雲汐翻開那個嶄新的戶口簿,裏面果不其然只有她一個人的名字,雲汐猛地擡頭看向老太太:“奶奶, 這是......”

老太太擡了擡手示意她先別說話, 緩緩道:“你再去那個抽屜裏,把皮夾下的那個文件夾取出來。” 更多文在公衆號:時光掃文

雲汐又看了眼手裏的小本子, 暫時壓下心裏的疑問, 磨砂着戶口簿的封面戀戀不舍地合上, 重新走到那個桌子前将抽屜裏的文件夾取了出來, 回頭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一揚下巴, 還是一樣的話:“打開看看。”

雲汐把皮夾放在桌子上,翻開手中黑色的文件夾,“遺囑”兩個字赫然映入雲汐的眼簾,她愣了一下, 猛地擡頭看向老太太,皺起眉急急喊道:“奶奶......

“看下去。”

雲汐只好再次收回到嘴邊的話,緊抿着嘴唇順标題讀下去。這份遺囑并不長,上面白紙黑字的寫到,杜若華女士自願将名下除公司股份外的所有財産遺留給雲汐,其中包括房産、存款和許多名貴珠寶,而所持有的公司股份則歸于長孫周正白名下。簡單明确的交代下面,是老太太一筆一劃的簽名。

雲汐皺了皺眉,從手裏的紙張上移開目光,堅定道:“奶奶,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周家肯養我讓我上學,對我來說已經是無法報答的恩情了,我不能要您這麽多東西。”

老太太像是早料到她的反應,不急不緩地沖她招了招手,“你來。”

雲汐猶豫了下,放下手裏的東西走了過去,握住老太太伸在半空的手。

老人的手掌心帶着厚重的老繭,以不可避免的方式彰顯着歲月的痕跡,溫暖而令人心安。

雲汐緩緩跪坐在床頭,聽老太太說話。

老太太如今說話都要耗費很多體力,絕大多數時候都言簡意赅,今天仿佛生出了無限的力氣,握着雲汐的手細細說到:“不知道從前你家裏人有沒有跟你講過,你爺爺和正白爺爺是同一連隊的好戰友,我和正白爺爺結婚時,是讓他做的證婚人。後來有一次,他們連隊遭了埋伏,幾百個人打人家上千人,眼看就要扛不住了,戰友們死的死傷的傷,正白爺爺中了兩槍已經倒下了,對方上來補槍的時候,是你爺爺壓在了他身上,替他扛了十幾槍,這才讓正白爺爺能活着等到援兵的到來。”老太太回憶起往事,語氣都要比剛剛沉重一些,“所以雖然我們常說,是你爺爺救了正白爺爺,但是其實不準确,真正說來,應該是你爺爺用他的命,去換了正白爺爺的命。也正是這場仗之後,正白爺爺才正式做了領導,他一直說,這殊榮本該給你爺爺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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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汐沒聽過這段故事,瞳孔微微一震。

老太太緩緩喘了幾口粗氣,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來周家後,一直覺得欠周家的,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要,但是孩子你錯了,說到底,是周家欠雲家才對,我們欠雲家一條命和一個莫大的殊榮,沒有你爺爺就不會有周家的今天。這種事,平壽可能理解不了,他媳婦更不用提,但是,但是我必須記得,因為你爺爺當初救下的,是我的愛人,也是我後半輩子的命。”

“當初你奶奶無法接受你爺爺的死,不肯接受我的幫助,一個人将你父親拉扯長大,我一直愧疚不安,眼下......也是我自私,想在死前,能夠平了我這麽多年的愧疚,好平平靜靜地走......小汐,我說這麽多,就是想告訴你不用覺得欠周家什麽,這些都是周家應該做的。我知道你不想和周家有什麽瓜葛,所以找人替你獨立建了戶口,辦好了護照,替你申請了國外最好的藝術大學,錄取通知書就在遺囑後面。等我走了以後,你就帶着它去國外,好好讀書,長成一個有用的人,我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至于公司股份,我沒有留給你,一是知道你不想再與周家有什麽瓜葛,二是正白......以後可能會用的上,我得替他打算好。”

雲汐握着老太太老态盡顯的手,沉默地跪坐在床邊良久,直到雙腿都麻木得失去直覺,她才緩緩點了點頭,把額頭輕輕抵到老太太的手背上,低聲說:“好,奶奶......我會按您說的做。”

反正她在這裏,也沒有什麽需要留下的理由了。

老太太笑了笑,欣慰地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至此,了無牽挂。

一周後,老人帶着微笑離去。

周家舉家悲泣,雲汐被擋在一群人外面,隔着重重人群遙遙看向這世界上最後給她愛意和溫暖的老人。這是她第二次見證親人的死亡,沒有第一次那麽觸目驚心,但卻好像比第一次還要難過。她胸口喉嚨都悶得厲害,眼眶憋得發紅,眼睛裏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血絲,卻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

周家人在第一時間聯系了周正白,卻是另一個人接到的通知。幾個小時後,出現在衆人視野的是程澤而不是周正白,程澤說,周正白被要求全封閉訓練,将手機托給自己保管,得到消息後他第一時間試圖去聯系周正白,但對方現在被困在大山裏進行求生訓練,收不到任何信號和消息,他只好留人在X市,囑咐能聯系到周正白後第一時間将消息告訴對方,而他則率先趕了過來。

雲汐站在人群中,像是沒什麽反應。

喪禮過後,周平壽按照之前得到的老太太的囑托,遵照老太太遺囑上的要求,将所有東西都留給了雲汐。

雲汐收拾好行李,盯着桌子上的錄取通知書,靜靜地看了許久。

其實她早就可以走了,但她刻意拖着時間,因為她希望能在離開之前,見一個人最後一面。

樓下大門傳來響動,雲汐側耳聽了聽,想不到是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她心裏模模糊糊蹦出一個名字,心尖一跳,匆忙放下手裏的東西就沖了出去。

轉到樓梯口時,正碰上進門的程澤。

她愣了愣,視線停留在程澤身後的大門幾秒,抿緊了嘴唇,面無表情地就要重新回樓上去。

“你不會在等正白吧?”程澤突然道。

客廳沒有人,何媽剛剛開了門就重新鑽回了廚房,這話只能是對她說。

雲汐轉過身,看着他,沒說話。

程澤聳了聳肩,像是同情地說:“好歹我們曾經還算半個朋友,友情提示一句,別等了。”

雲汐終于動了動嘴皮,“你什麽意思?”

程澤不答反問:“你不想知道正白為什麽突然要跑到X市去?”

雲汐皺了皺眉,沒了耐心,直接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程澤笑了笑,“正白是不是和你說是為了查他哥哥的事?當然,這确實也是一方面原因,但是周家的勢力都在北京,他一個人無依無靠地跑到X市去,反而不利于查案,這麽一樁被壓了多年的陳年舊案,就算近水樓臺,憑他一己之力,查起來也未必會比在北京遠程操控要容易。”

雲汐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程澤心理素質極佳,絲毫不受影響,繼續道:“說來也是我不對,在報志願前不經意說漏了嘴,告訴他隔壁兄弟孫偉祥,前段時間就被家裏領養的女孩纏上了,怎麽都甩不掉,後來只能跑的老遠躲着,我提醒他,別重蹈覆轍,不然對他對別人都沒好處,誰的青春還不值錢呢你說是吧......不然你以為,他憑什麽放着舒舒服服的北京大少爺不當,非跑到X市去?”

雲汐眸子溫度驟降,冷笑了聲,質問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憑什麽?”程澤底氣十足地說:“就憑連尹程音都知道周正白要去X市,而你卻不知道。”

“......”

“還有,我們走的那天,你去機場了吧?”程澤看見雲汐猛地僵住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勾着嘴角繼續道:“我們都看見你了。”

“但是沒人叫住你,對吧?”

“......”

“還有,正白是不是告訴你國慶回來的時候讓你去機場接他?我們都知道,等着看呢。”

“......”雲汐心裏有什麽東西随着這句話轟然坍塌,僵硬片刻後,緊握雙拳,冷冷地笑了一聲,絲毫不像程澤想象中那樣被激怒,反而挑着眼角,嘴角輕輕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姿态高傲甚至帶着蔑視地反問道:“誰說的?你打哪聽的瞎話?”

“是不是瞎話你自己知道。”

“我确實知道,就是瞎話,我沒聽他說過。”雲汐半笑不笑地睇他一眼,“你大老遠過來就為了說這麽一句我聽都沒聽過的話?周正白告訴你的?程澤,到底是我被騙了還是你被騙了啊?”

程澤聞言,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神态冷靜,脊背筆直,眼裏的輕蔑漠然幾乎直面打在他臉上,完全沒有一點說謊的痕跡。

他幾乎要動搖起來。

他皺起眉,剛要再探一探虛實,對方已經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冷冷丢下一句“沒事了吧?沒事我上去了,”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腳步又緩又穩,似乎剛剛程澤說的話對她沒有半點影響。

雲汐維持着這樣的姿态回到房間,關上門,卻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似的,靠着門緩緩蹲到了地上,緊緊抱住了自己的雙膝。

啪。

一滴淚落在白色的棉質拖鞋上,暈出一片濕痕。

啪。

又是一滴,這次卻是紅色的,是她剛剛指甲刺破掌心流出的血,濃烈的一滴染在純白的拖鞋上,觸目驚心。

她抱緊雙膝,把頭死死埋在臂彎裏,半晌,終于傳來被死死壓抑後卻依然絕望的啜泣聲。

哭聲逐漸由斷斷續續連成片,少女狼狽而委屈地躲在待了兩年的栖身之處,不由自已地大哭一場。

所有的星星一瞬間隕落,自此,暗夜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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